她理解大家的好意，她也没有任何像样的地方可去。可她不希望别人因为这件事发生而同情自己，就施以援手。
毕竟他们这样做，一是因为自己流离失所，二是因为对奶奶的尊重。
大概是，她没有能力接受。那样的话，会不会总想起奶奶。自己平时打工的报酬，搞不好连自己都养不活，这样的自己到别人家里住，也仅仅是个累赘。
她不想当那样的人……
最开始离开乡下来到城市的时候，她为住处发过愁。因为想要钱只能依靠打工，而自己上的又是寄宿学校，周末以外的时间全部都待在学校里，也就是除了周末以外根本没有任何收入。
就连最廉价的出租屋都比她赚的钱高一倍多，那时年幼的垣不经意想象出了自己流浪的模样，坐在公园的长椅偷偷哭泣。
接着，不知从哪走出来一个老奶奶，听了她的遭遇之后打算接纳她。
但那个老奶奶并没有说『来我家住吧，不要你的钱』，而是说『来我这里租房吧，租金按日计算。』
在学校的日子就可以不用交付房租，再加上租金远比之前问过任何地方都要便宜，垣马上就被吸引过去了。
那时候的奶奶，现在想起来简直就像诱拐犯一样， 而那时的自己真就跟着过去了。
过了好久，她才知道自己付的日租金和市面最廉价房租的日租金相比，也少了不止百分之五十。但那时她和奶奶已经胜似亲人。
她到车站，等到了一辆车。她不在意是什么车，因为目的只是离开这里。
已经到了七点钟。脱离了下班的高峰时期，车里并不那么拥挤。垣在最后面的座位上望着窗外，目光平静而忧郁。
她不知到哪站下了车，没有看时间，只知道坐了不是很久。
然后，又是不知道该去往哪里的乱走。
她不去找房子，毕竟哪里都不可能会有她租得起的。
等到天际线的另一边也沉下来，她累了，而且到了一处公园。
又是公园吗。她想。
她往里面走，夜里的公园和公交车比反而是人口密集区。大多是散步，或者结伴散步。偶尔能看见一两个夜跑的。
她找了一张长椅，用手稍微擦掉一些上面的水迹，然后把包放上，坐到旁边。
已经快要九点了，几乎没有食欲。比起这，更多的是身心的疲惫，和一旦想到最爱的人已经不在，就阵阵升起的空虚。
眼皮总有种要塌下来的感觉，她趴到自己鼓鼓的收纳袋里，人工纤维的触感不太舒服，但也还能接受。
她闭上了眼睛，回忆的幻灯片却又出现在脑中。没一会儿，眼角流下了泪。
“奶奶……”
泪水落在收纳袋上，透不过防水的表面，但打湿了她的脸。
她又哭了起来，直到啜泣着使不上力气，道上来去行人渐少，月色渐晚。
…接着，梦境暂时带走她的意识。
……
…………
………………
睁开眼，已经早上了，但不知道几点。
老人在宽阔的地方一边慢慢走，一边前后甩着手臂，里面似乎有昨晚出现过的人。
“不冷吗，穿这样一身。”旁边传来这样一个声音，是女孩子的。
垣的意识渐渐清醒过来，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往刚刚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
那是一张让她印象深刻的脸。
“雏鹤同学……”
爱依倚靠在长椅边上，嘴里咬着从豆浆杯里延伸出来的吸管，脸上没有表情。
“和你没关……”垣把脸偏到一边，手伸过包的提环，拽起来准备走。
但腹部发出了非常粗鲁的声响。
脸刷一下就红了，满是羞耻，也才发现自己几乎用不上力气。
可她还是想走，勉勉强强站起来，把包挎上肩头。
爱依看她马上就要走，对她说：“附近有早餐店，去吗。”
“…你不是已经吃过了……”从昨晚开始就没吃过东西的垣停在原地，有些动心。
“你什么时候看见我吃东西了？”
垣朝爱依手里的豆浆杯看去。
爱依说：“这是用喝的。”
垣还有些犹豫，但粗鲁的声音专挑这时候来。
就算她用力捂住肚子，依然没用。
“走吧。”爱依说完，迈开腿走在垣的前面。
垣看看她，低着头跟过去了。
跟着走了几步，爱依似乎想起了什么，回过身来绕到垣身旁，扶住她。
“……？”
“你不是说肚子饿容易没力气吗？”
“……”
垣望着面前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一个月前随口一说的话被记到现在，被当做一回事认真地对待。她的心里涌出了复杂的情感，应该是开心…或者，是…很温暖……
也许是不久前被悲伤和忧郁灌满身心，才让这简单的关心变得格外有价值。大概像被禁锢在黑暗久了，看到光线都会觉得格外亲切。
但垣理解不到这么多，她只是鼻子一酸，又想哭了。
“…谢谢……”
……
到了店，半个人大的收纳袋摆在桌边，显得格外突兀。
两人要了份简单的早餐，吃的时候并没有太多话。
“你没地方去吗。”冷不丁的，爱依来了一句。
“我会想办法……”垣随口答上，紧接着才发现不对劲，“慢着…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想听吗？”
爱依的嘴角勾起一点。
“嗯嗯。”垣使劲点头，“想听。”
“你带着这样子的大包睡在公园就足够说明了。搬家或者租房都不可能睡在公园，就算不能当天入住，也能找些廉价公寓住一晚。露营的话无论怎样都会有帐篷或睡袋。所以能够推测你失去了上一个住所，又没有钱住新的住所。还有一点，你家不在这里。”
“真厉害……”垣感叹着，但一听她说到失去了上一个住所，又忍不住去想奶奶，脸色又沉了下来。
“那，你要想什么办法呢？”
“唔……”
爱依看着她的表情，很明显的没有计划的表情。
“我自己总会搞得定的，用不着你来担心……”
“但搞不定的时候，你要流浪的吧？”
“……”
“没有地方洗澡，吃饭都成问题，你受得了吗？”
“现…现在很有地方打工都是包吃包住……”
“一周只能工作一两天，哪里会有人雇佣这种人，不上学了吗？况且你明年才成年吧？”
垣被说的低下头，完完全全地担忧起明天之后来了：“我也没有办法啊……”
“借宿。”爱依把早餐的最后一口送进嘴里。“搞定之前，这不是挺好的做法吗。”
“我家，不嫌挤的话可以来。你有其他选择的话我也没关系。”爱依又补充。
“…不要借宿……”垣嘟嚷着，“会给别人添麻烦…不能这样……”
爱依抽了张桌上的纸巾擦擦嘴。看她的样子，是真心这么认为的。
“有很多人虽然不是很宽裕，但又喜欢到处旅游，于是就会在各种方面降低消费。那时候，到酒店之类的地方住就不明智，而要选择普通的民居。”
“为什么？”
“多一碗饭，多一点菜，给个能躺着睡的地方，能洗澡的热水。这样的条件并不花钱，酒店是以赚钱为目的开门的，而民居一般不会去打算用这些条件赚钱，所以同样的条件，酒店的收费，民居五分之一都不到。”
爱依注意到垣被讲得晕乎乎的，忍不住露出一点笑。
“跑远了。白吃白住对别人来说当然是麻烦，可付了钱就不一样了。”
“原来是这样……”醍醐灌顶，但她的表情仍然没有释怀。“可是…我不想再住之前的地方了……”
“看来是只能到我家去的样子了。”
“我也没有多少钱……”
这话听来有些疯狂暗示的意思，不过垣根本想不到这么远，爱依也知道。这个笨蛋不可能算计人。
“赊账也可以哦。”
“欸？真的可以吗……？”垣的眼睛有了光亮，似乎是见到希望了。
“有钱赚，谁不可以呢？”
“那…打扰了！”垣用力低下头，像是在模拟鞠躬。
“那就打扰吧，这顿我请你。”爱依说着，站起来，“就当是庆祝。”
“等等……”垣叫住她。
“怎么了？”
“这次我来请……”垣拿出手机，也站起来，“老是让你付钱，会不好意思的…再说一顿早餐，还是请得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