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裂隙难掩，一片冰心落玉壶
萧泷在她的退却中找回了一丝希望，捧起她的脸和那双蒙上忧郁的黑眸对望。
“你什么都不说，我怎么会懂你心里的想法。”
李铎看着她，良久轻声问她。
“我说了，你会信么？”
萧泷的额抵着她的额，坚定地说道。
“我信。你肯说我就信。”
李铎的手慢慢覆住颊边的手，温柔地叹了口气，嘴角微笑起来。
“你刚才也听到了吧，我父亲还活着。”
萧泷瞪大眼睛消化着这个事实，脑袋却飞快地转了起来。
神宗未死，妖后当诛。
原来如此...太皇太后当年带领萧氏军逼宫，却念及母子之情没有杀掉先帝。
那必然是软禁在宫中的什么地方。而这件事被刺客背后的主使知道了。主使的目的是要神宗复辟？
要使失位的君主复辟，就必须把现任的君主赶下台去。主使可不是萧宜会念着骨肉亲情。加上李铎的特殊身份...她的下场...
萧泷越想越心惊。
是了，刺客选择祭祀出宫之时选择行刺，一旦成事，自然功成。即使不能成功，宗亲都在，只要泄露一点消息，也能将神宗尚在的事公布天下。
最简单的处理方法便是把事情掩盖下去，抹灭神宗的存在，从源头抹杀，主使没有了行凶的动机，自然不会再做这种事。
萧泷想到这里，无奈地握紧拳头，任短短的指甲刺入掌心。
这种最简单的解决方法，太皇太后没有做，李铎也不会做。
短暂的思绪流转过后，萧泷突然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神宗健在的事...他们怎么知道的？”
李铎揉开她的手，握住她的手指，指腹轻轻抚过掌心浅浅的月牙痕。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既然父亲活着，总会有人知道的。”
萧泷摇了摇头。
“我掌六宫也有几个月了，宫中大小事务几乎都要经过我的手。我都不知道的事情，宫外的人怎么可能知道？”
李铎也思索起来。
“文思院那块原本是我上课用的，祖父为了保护我，早在十多年前便把那一块都划成禁地，未经诏令是不能进去的。我登基之后，就不再去文思院上课了，那里也荒了下来。就算是十年以上的内侍，也只知道那里是禁地。宫外的人更不可能知道。”
萧泷点了点头，没有接话，只是心里暗暗记下了文思院。
李铎兀自思索着。
文思院的正殿的窗户都用木板封住了，就算有人像她那天没头没脑地误闯进去，也不可能确定里面的人就是父亲。何况父亲是个孝子，他肯画地为牢困住自己，便绝无可能主动找人求救。
既然不存在误闯，也不是求救，有机会知道真相的，除了萧宜和她，就差不多只有负责往里面传递用度的内侍。这种人只会是萧宜的心腹，绝不会背叛她。
李铎想了一会，听到萧泷自言自语地说着。
“反过来想想，最终目的是神宗复位，刺杀祖母是最好的方法吗？”
猛地反应过来。
乍看之下，是太皇太后囚禁神宗，所以要解救神宗，必须除掉太皇太后。
但能将手伸入皇宫禁地的人，一定会知道当今圣上是女身。
一旦公布圣上的女身身份，李铎便难逃天下悠悠众口指摘，君位岌岌可危。神宗是太皇太后唯一的亲儿子。太皇太后是不是也做了一旦失去了李铎，就重新将神宗放出来的准备...目的是神宗复位，把李铎逼下台才是最简单兵不血刃的方式不是吗？
但刺客的目标却不是李铎。刺客甚至不想暴露李铎的身份。
又是什么目的，让他弃萧宜，而保李端和李铎呢。
这么想似乎问题又简单了。
“除外戚，保宗室。”
萧泷沉默了。
放眼整个朝廷有萧氏派，宗亲派，保皇派，还有中原世家门阀派，世家豪强虽然态度暧昧，自成一派，但在他们眼中，萧宜和李铎是没区别的。
真正对外戚恨之入骨的，只有宗亲派和保皇派。
但对保皇派来说，李铎和李端也是没区别的。非要说的话，知道李铎的身份后，就一定会选择保李端，废李铎。
唯一能够清晰分辨李端和李铎之间差距的，只有宗亲派而已。
而李氏宗亲，就在这个队伍里。
这些刺客，分明就是他们带来的人吧。
回想起刚刚齐王和息王的反应，萧泷心中又忍不住思索盘算起来。
李铎见她眉心紧蹙陷入沉思，想起徐锦的嘱咐，伸手抚了抚她的眉心，唤回沉思的思绪。
“别想了，这件事我会处理的。”
萧泷心情复杂地看着她。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刺客的事，刚刚在试探他们？”
李铎眯起眼笑了笑。
“被发现了？那么你觉得是谁？”
萧泷摇了摇头。
“现在还不知道。”
一但想到李铎身边虎狼环伺，便觉坐立不安。
“还是禀告太皇太后吧。”
李铎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告诉太皇太后，宗亲和萧氏就会正式宣战，这些镇守边境的兵力在中原打起来，你觉得是两方决出胜负快一点，还是被南朝和漠北的铁骑踏平快一点？”
萧泷抿了抿唇。
“但现在对方已经出招，太皇太后早晚会知道的，早晚都会变成这样，与其等到那个时候，不如速战速决。”
李铎面含微笑，笑意却未及眼底，轻轻说道。
“梓桐是在让我弑亲弑长么？”
萧泷反射性地摇头，秀气的柳叶眉又揪成一团。
“我没有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不想，太皇太后也不想，莫这样为难自己，你看，眉头都皱起来了。”
萧泷伸出指尖揉了揉少年天子紧蹙的眉心。
“你还不是一样...”
李铎闭上眼睛无奈地笑了笑。
“祖母曾经说过一句话，我一直都记得。骨血相连，都是冤孽。”
眼前的人虽然笑着，眼角却一片潮湿，萧泷只觉骤然胀起的闷痛在胸中满溢开来，倒吸了一口凉气。
“明念...”
“祖母也好，我也好，终究还是个人啊....”
萧泷展臂将她拥入怀中，感觉到颈间的潮湿，轻声安慰她。
“不要怕，我会帮你。”
是了，弑杀骨肉血亲，一般人做不到。但这些人，不是她的骨肉血亲。
打定主意，脑中便下意识细细思辩起来。
这四个人，拥立神宗复位后，他们图什么？拥立之功？权倾朝野？挟天子以令诸侯？还是...取而代之？
按照最差最坏的打算，李铎被迫退位，她还没有孩子，继承人就会在李铎的两个哥哥中选，李铎的叔叔绝没有机会。
但是神宗复位再退位就不一样了，理论上，齐王李章和息王李竣都有机会。
而那个时候决定继承人的人，除了神宗本人就只有太皇太后萧宜。
若此人不为太皇太后所喜欢，萧宜就不会选他。
但如果让萧宜来选，绝不会选不是自己亲生骨血的李章和李竣。
刺杀萧宜，谁有拥立之功...谁就是既得利益者，就是主使！
但如果真的是这两个人，为什么当初政变之时不出兵勤王，非要等到大局已定，李铎都亲政了，才来刺杀萧宜，这对他们有何好处？
何况，等到李铎生下正统继承人，他们四个都会同时出局！
突然醍醐灌顶般，萧泷瞪大眼睛看着李铎。
“你是不是想着，拖到生了孩子，这些问题就会迎刃而解。自己就不用下手对付自己的叔父兄弟？”
沉静的黑眸从她怀中抬起看着她。
“大概一两年就可以了。大概叔叔哥哥们也都等急了。”
所以就算萧鸿渐那样轻薄她，她也没有问罪将他斥离。只是...
李铎贪婪地看着眼前艳丽的容颜。
“梓桐，等我不是皇帝的时候，你也会离开我罢？”
萧泷静静地看着她一会，语气说不出的低沉温柔。
“你可知道...我多想和你有个孩子。”
李铎愣了一下，苦笑一声。
“我选了宝宗，你是不是很生气。”
萧泷认真地点了点头。
“气得快疯了。”
李铎看着极度冷静到毫无表情的面容，轻声嘀咕。
“你这个样子，可一点都不像...”
萧泷伸手捧住她的脸，指尖从眉心滑到她脸颊的酒窝上。
“气到了极点，头脑就会彻底冷静下来。多余的儿女情长也能放到一边。我终于看明白了，你真正的目的。”
李铎伸手去捂她的嘴。
“不要说。”
萧泷却捉住她的手腕，金色的眼眸流动着冷彻的寒意。
“怎么，你敢丢下我寻死，却不敢让我说出来？”
李铎静静地看着她，并不反驳的默认让萧泷的脑袋更冷静了 。她从来没觉得自己如此冷静，甚至冷酷过。
“想生下继承人后就退位，和寻死有什么区别。一个废帝的下场，你应该很清楚吧。那个时候，你不但保不住你自己，也保不住你儿子，太皇太后会死，我也会死。你知道我一向喜欢先下手为强，与其一起死，不如我先下手杀掉你的叔叔和哥哥，甚至你连儿子也不会有。那时候，李氏一族名存实亡，你还找得到谁托付江山吗？”
李铎望着她美艳却凌厉的面容，突然想起前朝的民歌来。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倾国姬，就是指眼前这个人吧...
痴迷地望着佳人良久，少年天子叹了口气。
“梓桐，不要逼我。”
萧泷却轻笑起来。
“你不会杀他们，也不会杀我，因为你是个人。可我不是。”
李铎深深地看着她，手指不自觉地弹动起杀意，似乎探究着对方话中究竟有几分真意，几许来回，终究放弃般伸出手抱住了她。
“罢了，我们都是注定要下地狱的人。何必去比谁更狠毒呢。”
萧泷垂头看着怀中的人，冰晶似的眼眸终于消融。
原来爱上一个人，是要跟着下地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