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太阳完全落下去了,夜晚降临在这片乞力马扎罗山俯瞰下的稀树草原上。气温下降得很快,即便不像沙漠那样昼夜悬殊,也足以令人感受到变化的存在。我的行李已经完了,丽贝卡不得不从尚且完好的房子里找来一些衣服为我保暖。以一个美国女人的标准来看,我的身材偏向瘦小,要在数量有限的男装里找到合适的衣服实在有些困难。幸好丽贝卡最终找到了几件日本队员山崎作为私人收藏的摩托夹克——背后绣着浮世绘图案和不明所以的汉字“夜露死苦”——我才免于在无法点燃篝火的夜里冻僵。
由于这里在前不久刚刚遭遇过走私集团的袭击,我们事实上处于不安全的状态下。但中国非洲军司令部已经对肯尼亚全境发布了禁飞令,飞向内罗毕或蒙巴萨都使我们面临随时会被击落的危险。更重要的事,“鱼鹰”的状态不好,并且燃料匮乏,丽贝卡和道格特探员都反对冒险进行远距离飞行。我们最明智的选择是在黎明时分起飞,偷偷越过肯尼亚与坦桑尼亚的边界,向西飞到距察沃较近的莫希。在那个坦桑尼亚城镇我们大概能够找到所需的燃料和能够用于修补油箱的器材,修好“鱼鹰”再作打算。
在此以前,我们必须对夜晚的营地实施“灯火管制”,以免引来仍有可能在附近出没的走私犯。米德加德的雇佣兵或许也在寻找我们,虽然丽贝卡已经破坏了飞机上的定位装置,但小心些总没有坏处。
我自愿担任第一班岗,好让我们的两位驾驶员能够养精蓄锐。
和我希望的不一样,莫拉没有提出陪着我的要求。晚餐之后她就裹上毯子,回到我们的小木屋中去了。暂时,我们没有机会再谈和病毒或者安妮有关的事。
我不可避免地有些失落,但除了自责,我还能做什么呢?我请丽贝卡去屋子里守着她,如果莫拉又伤心地哭起来,至少我能早些知道。
然后我登上营地东侧的水塔,两脚悬空地坐在铁格栅上,开始放哨的工作。走私犯炸塌了我们的瞭望哨,我只好因陋就简,借用水塔的高度。
姆基宗戈一伙对营地的洗劫很彻底,不过幸好从埃莉诺那儿“借来”的旋翼机上有着内容齐全的后备物资箱。依靠从箱子里弄来的夜视仪、轻型防弹背心和G36自动步枪,我总算不用手无寸铁地充当哨兵。丽贝卡还给了我一台对讲机,用来随时同大家保持联系。
夜晚的营地变得陌生了。就在两天以前,这里还聚集着数百名斗志昂扬的游击队员,停放着大量的交通工具。夜幕降临时,我们就会点燃营火,用火光、热咖啡和歌声驱走黑暗。肯尼亚政府军和本地土匪在吃了几次苦头后都对我们敬而远之,只有偶尔弄响红外报警器的野兽才会让我们的守夜人不那么无聊。
可现在,这里一片死寂。没有人声,没有光明,如同有着成百上千年历史的遗迹和坟墓那样,湮没在夜色之中。我们用一些木箱和杂物搭成路障,堵住了遭到破坏的营地大门。在路障后面的草丛里,能够看见几点鬼火般的荧光幽然闪烁。那是鬣狗的眼睛,草原的清理者们正在履行牠们的天职。姆基宗戈手下的武装分子在进攻营地的战斗中死伤了十几个人,撤退时,他们并没有将所有的尸体都带走。营地大门外的死尸吸引了食腐动物,早晨是秃鹫,夜里则轮到其他种群享用大餐。
我并不同情这些死去的敌人,我只庆幸我们没有在营地和周围的区域内发现任何Umoja成员的遗体。莫拉说她曾经看到我们的人受伤倒地,不过似乎伤者最终——或许是在其他人的帮助下——还是成功逃脱了。我不知道莉莎她们是否会返回营地,但从目前的事态来看,我恐怕无法等待与她们会合后再采取行动。
有能力对米德加德发动攻击的游击队员只剩下了我和丽贝卡,我们的事业和世界的命运看起来前途黯淡。
但即便如此,我也不希望再把莫拉牵连进来。在我们抵达坦桑尼亚后,我就会请罗伯特·道格特将她送去欧洲。我在法兰克福的朋友能够保护她,无论我们成功与否,至少莫拉会是安全的。
好吧,我明白,这是最理想的状态。要让莫拉乖乖离开不会是件容易的事,说不定我也得向埃莉诺学习,趁那小家伙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给她打一剂麻醉针。
焦虑的情绪包围着我,令我极大地辜负了哨兵的职责。直到清晰的脚步声传进耳朵,我才发现自己一直在错误地走神。
“是谁?!”我将枪口指向对方所在的位置,同时严厉地质问,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可能充满勇气。
高个子男人的身影出现在了夜视仪的镜头前。“埃利斯博士。”他站在水塔下,对我举起手中的咖啡壶和马口铁杯。“我找到一些像样的咖啡。”
是罗伯特·道格特,他的表情就像前去参加新生儿洗礼的牧师那样平静。
我松了口气,但并没有移开搭在扳机上的指头。这位FBI探员的想法对我而言至今是个谜,他协助莫拉救了身为联邦司法机构通缉犯的我,站在法律的角度并没有背叛老板的意图和行为。即使他在下一分钟拿出带警徽的证件宣布要逮捕我,我大概也不会感到奇怪。
“谢谢。”我回答道。
“可以吗?”他的目光投向水塔上方。
“当然。”我说。
道格特探员和上司们留在他档案中的评价一样,是个作风老派的人。在这个浮躁油滑的年代里,他却还像个黑白电影里的绅士那般,尽可能避免因自己的举动而让女士们产生不适。
在获得我的许可后,他沿着攀上水塔。一手抓着壶和杯子的握把,另一手扶着梯子,脚步迅速,动作敏捷,在海豹六队服役时所接受的训练并没有因为匡提科的和平生活而有所生疏。
他登上由铁格栅搭建的平台,往杯子里注入咖啡,然后递给我。我再一次表示感谢,而他在留下半满的咖啡壶后便向我告辞,似乎是打算离去。
看来,他并不是来找我调情的。和游击队员们一起行动的这几年里我见过太多企图在女人心情低落时趁虚而入的男人了,罗伯特·道格特和他们不太一样。要么就是他和外表一样无欲无求,要么就是他有着更高明的手段。
如果他的目的是引起我的注意,那么他显然干得不错。
“嘿,有时间吗?”我说,“我可能需要一些建议。”
已经爬下了好几级扶梯的道格特探员停下了。“关于我们的‘冠军’?”
我匆匆点头,因为和妹妹吵架而求助于陌生人难免有些羞耻。
“我想我又惹她发火了。”我叹了口气。
教官回到了平台上,远远地站在另一头。
“她是个聪明的姑娘,只是太爱激怒别人。在辩论中占上风,或是在斗殴中打垮比自己强壮的对手,能使她赢得某种安全感。”道格特探员告诉我,“同样地,这也增加了她所面临的危险……妳看,她其实并不想和妳争吵,可她就是习惯了充满对立的生活方式,所以在不经意间,就忘了怎样去和亲人相处。”
道格特探员的解释,听起来就像是一位父亲正为女儿的调皮捣蛋进行开脱。
他一定不知道,这些话已经令我无地自容。如果我没有忙于给世界制造危险,或者我能够在急着毁掉世界的同时也为她保留一些时间,莫拉就不会需要那样的“安全感”了。那是她补偿自己的办法,一种因为我的缺席而产生的替代品。
“谢谢你,道格特先生,你总在照顾她。”我说。
他并不因为我的感谢而显得沾沾自喜。相反,假如那不是我的错觉或者夜视仪的故障,我还能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一丝伤感。
“我们的‘冠军’不是个喜欢被‘照顾’的人。”道格特探员摇了摇头,“她想要的是能够证明自己的舞台,也许还有一些奖励。”
“奖励?”
“年轻人总是喜欢赞扬的,像是在圣诞节时许愿那样。奖励象征着认可,而她需要妳的认可。”道格特探员说,“因为她爱妳。”
是的,我一直就知道。长久以来我独占着莫拉的爱,明知无法给她想要的回答却始终保持沉默,讽刺地逃避着,坐视她在等待中徒然地耗费人生。黛娜·雷耶斯大概会为此把我当作敌人吧?从之前发生的那些事里可以看出,她不仅喜欢莫拉,还有着勇敢的行动。
我告诉自己,一切都是因为我不愿背叛安妮,可事实上,我一直在背叛着莫拉的期待与付出。和埃莉诺的女儿相比,我简直成了卑鄙小人。
“她很好,我当然会赞扬她,但除此之外我恐怕没法给她更多……她想要……不,她需要的了。”我对自己充满了失望。
意外的是,道格特探员却不像我这样悲观。
“那么,为什么不坦率地告诉她呢?”教官问,“告诉她,应该去更宽阔的地方寻找属于自己的生活。她可以不断尝试,直到获得答案为止。我们是美国人,美国人天然是旅行者。”
“所以这就是你的做法?”我朝他微笑,“鼓励孩子们离开家,踏上旅程,而自己则在一旁保护着她们。”
“我更愿意把这视作一次对自己的考验。”他说,“阻止这些小家伙做傻事可不是件容易的工作。”
“哈!”我竟然笑出了声。
罗伯特·道格特依旧十分平静,但我还是第一次在他的脸上见到轻松的表情。
美利坚合众国从20年前开始就一直处在衰败中,而她之所以尚能维持表面的霸权和西半球的稳定,只是因为还拥有一群坚韧不拔,同时忠于自身责任的社会中坚。罗伯特·道格特教官应当是这些人当中的一员,可惜这样的人不是已经被病态的社会制度埋没,就是在上升的过程中逐渐同化于腐败的既得利益群体。
“不逮捕我吗?”我问。
即便是我自己,也为这头脑发热的提问感到惊讶。
“我仍旧被美国政府通缉着,不是吗?”我望着他。
与我的设想不同,道格特探员并没有表现出,或者假装表现出为难的样子。他的双手用力握了握平台的围栏,仿佛下了某种决心那样。“我们现在有更要紧的麻烦必须解决。”他说,“鉴于目前的状况,我无法和胡佛大厦联系。所以,我有权根据自己的判断行动。”
我默默点头。看来在阻止埃莉诺以前,我还不用担心发生更多会让莫拉伤心的事。
“嘿,能帮我一个忙吗?”我决定请他照料妹妹。“如果我出了意外……”
然而道格特探员却举手制止了我。“安静!”他突然说。
我当然也因此紧张起来了,只是我并不知道发生了,唯有茫然地四面环顾。
教官抬头望向天空,“我们有伴儿了!”
是的,麻烦正在降临。即使不那么敏锐的我,此刻也听见了从远处传来的轰鸣声。地平线的那一端能够见到大量不断闪烁的光点,仿佛科幻电影中的肉食虫群正在振翅迫近。
面对如此来势汹汹的“大群”,我当然不会把它们当作碰巧路过的候鸟。
“去把莫拉叫醒!”道格特探员冲着我大喊,“什么都别管,只带武器,到西面的停车场去找我!”
他顺着扶梯迅速滑降,而我只能尽可能快地背上武器爬到地面。
之前作为一种后备选项,丽贝卡和道格特探员从几辆没有完全被破坏的汽车里收集零件和汽油,成功地发动了一辆丰田皮卡。“鱼鹰”更容易遭到敌方机载雷达的追踪,搭乘汽车或许能让我们有更多机会藏进路边的灌木丛。
不速之客的行动远比我想象得更快,更糟糕的是,他们有备而来。
我跑近莫拉所在的小屋,大声喊着她和丽贝卡的名字,希望立刻就能唤醒她们。
但是我似乎永远没法到达那座房子。
几个黑影从侧面猛地扑过来,其中之一以难以阻挡的势头将我拦腰抱住并撞翻在地。他们一定很早就潜入营地了,我们对此竟毫无察觉。G36步枪在一开始就飞了出去,我根本没有反击的机会,甚至连叫喊声都来不及发出。袭击者将我牢牢按住,他的力量出乎意料地强大,被压住胸口的同时我几近窒息。第二个人迅速冲上来,将我像个沙袋那样翻转,并且反剪双臂。当我感觉到钢铁的冰冷时,我的左右手腕都已经被紧紧铐住。他们用膝盖顶着我的背脊,令我动弹不得。
我听到一个含混的声音开始以很快的语速说话,显然是在向通讯频道中传递着某些消息。尽管我的中文一直停留在打电话叫外卖和看功夫电影的水准,但还是能听明白其中的一些词。
“响箭4-1呼叫鹰巢,响箭4-1呼叫鹰巢!”抓住我的那个中国人说,“目标A已捕获!目标A已捕获!”
中国人停顿了短短几秒,似乎是从对方那里得到了进一步的指示。“响箭4-1明白!”他好像是这么说的。
然后我就被提了起来,如同被捆绑的猎物,丝毫没有抗拒的可能。我终于能看清他们的样子,或者说,“外壳”的样子。
在场的袭击者有4、5个人,全都穿着黑色的轻型单兵战斗铠甲,脸则藏在面具后。面具有着单面镜的效果,我只能在上面看见自己那张惊恐的脸。
“凯特·埃利斯,”蒙面人开始改用英语对我说话,“奉最高统帅部大本营的命令,现在将妳……”
他没能说完,脑袋上已经重重地挨了一下。
丽贝卡说的没错,莫拉确实是一头凶猛的豹子。她手持铁棍冲出房子,怒吼着向中国士兵发动攻击。将之前抓住我的人打倒后,她又立刻杀向附近的敌人。士兵们猝不及防,很短的时间里已经有2、3人挨了揍。
“凯特,快跑!快跑!”妹妹大喊。
可是我的双腿却无法迈开。当莫拉和对手扭打在一起时,我不可能背过身去逃走。
不过中国人意外地克制。我担心他们开火射击,但他们并没有这么做。事实上,他们还有些缩手缩脚,似乎很小心地不伤着莫拉。
这给了我们最好的机会。莫拉在击退了敌人后暂时摆脱了对方,拽住我的手臂向包围圈外狂奔。我仍旧被铐着,身体很快因为失去平衡而摔倒在地。她干脆扔掉铁棍,将我扛在肩头,继续奔跑。
“不要停!带她离开这儿!”
我在混乱中听到了丽贝卡的怒吼,随即自动步枪进行短促点射的刺耳爆响撕裂了附近的空气。被莫拉扛着跑过小木屋时,我看到女巨人半跪在前廊上,用另一支G36步枪向中国士兵射击。中国人纷纷寻找掩体,子弹溅起的烟尘渐渐遮蔽了双方的视线。
我一度以为我们能够逃掉,直到那个庞然大物毫无征兆地闯进营地。
一台八足全地形战车如同狂暴的怪兽,在荒野的阴影中出现,以其沉重的身躯将营地最外层的铁丝网围栏轻易碾碎。这台仿生学的产物背负着中口径机关炮和反坦克导弹,外型像极了巨大的蜘蛛,但两具机械钳又使它具备了十足目动物[ 比如螃蟹。]的特征。
莫拉带着我紧急调头,朝一栋木屋后跑去,以便利用房子阻挡追踪者。然而“怪兽”完全无视眼前的障碍,它径直撞进房子里,将这座可怜的木质建筑彻底变回零件状态,随后从废墟中猛地冲出。它的速度实在太快了,莫拉几乎立刻就被追上——更不用说我大大增加了她的负担。
“小心!”我本能地叫喊起来,因为从我的角度能够清楚看到“怪兽”举起的钳子。
莫拉完全来不及躲闪,她能够做的只有在铁钳击中我们以前奋力将我抛出去。我重重摔在地上,感觉就连灵魂也要散架了。
惊恐地爬起来时,我以为自己一定会见到妹妹身负重伤的可怕场面。然而那台机械怪物的铁钳竟然在接触到莫拉的前一刹那准确地停止,甚至没有让风吹动她的头发。
我松了口气,可是幸运女神并没有照顾我多久。蜘蛛脑袋前端的红外镜头忽然旋转着朝向我,如同充满血色的瞳孔那样在电流声中收缩了几下。
中国人一向有着最明确的目标。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我开始转身逃走,只不过下一秒双腿就离开了地面。
我竟然成了铁蜘蛛的猎物!
幸好战车的驾驶者似乎将钳子的咬合力限制在最合适的程度,并没有把我切成两段。但它的力量已经足够让我无法挣脱,使我变成它的俘虏。人类被机器人或是怪兽抓住的场面,过去我只在科幻电影里见过。我从没想过自己某一天会成为彼得·杰克逊剧本中的角色。
八足战车迅速转身,带着我向营地中央爬行而去。尽管它的机械装置被设计得非常灵巧,可强烈的颠簸还是让我产生了剧烈的呕吐感。
莫拉追了上来,我能听到她愤怒的咒骂,以及朝机器扔石头的声音。妹妹当然不会坐视姐姐被抓走,只是现在的场面实在有些尴尬。莫拉追赶着,而机器却若无其事地只顾前进。就好像它的驾驶者很清楚,这头怒气冲冲的小豹子——就目前的情形来看还是“小野兔”更加合适——对自己无法构成任何威胁。
枪声断断续续,丽贝卡还在小屋那儿抵抗,越来越多的中国士兵正试图包围她。还有几辆铁蜘蛛以轮式行进的状态突破栅栏,进入营地。武装直升机时而掠过头顶,闪烁着红色夜航灯的大型旋翼机停在半空。后者中的一些已经在四周降落,数以百计装备了外骨骼动力装甲的机械化步兵正离开机舱,仿佛源源不断。
短短几分钟里,我们的营地就被完全占领。
铁蜘蛛将我带到营地中央。我发现我们之前设在大门附近的简易路障已经被八轮突击炮撞开,一队轻装甲越野车在突击炮之后驶入。车队在帐篷酒吧前停下,更多中国军人在下车后迅速展开警戒队形。他们带着红色臂章,似乎隶属于宪兵部队。
最后下车的是个中年女人,身着适应热带草原环境的沙色作战服,踏着轻便军靴。她大概40多岁,6英尺高,体型比我所知的其他东方女性都要高大许多,发型削成陆战队员式的平头,五官鲜明,肩膀宽阔,卷着袖子的前臂上显露着结实的肌肉。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让我想起了丽贝卡,只是绝不会像后者那样淳朴憨厚。
我不知道按照中国女性的审美观,她在年轻时是否算是一位美人,但那张平静的脸告诉我,这样的人无论在哪个年龄都不好惹。营地里的空间被车辆探照灯变成了白昼,因而我能清楚看到她右侧眼角旁的伤疤,从眉毛一直延伸到耳垂附近。
大块头女士在宪兵的簇拥下走向停在营地中央的铁蜘蛛,以及我。她的军服上没有任何部队标志或阶衔象征,但毫无疑问,她是这支部队里地位最高的人。
莫拉仍在徒劳地攻击着控制着我的机器,她挥舞着半截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水管,敲打着“蜘蛛腿”,而铁蜘蛛的驾驶员甚至没有理睬她。这蓄意的忽视显然惹恼了莫拉,她冲到八足战车前方,开始尝试掰开禁锢着我的钳子。我害怕地提醒她尽快逃走,可是上帝啊,她根本听不进去。
最初试图逮捕我的那群中国士兵很快冲了过来,合力将莫拉制服。为首的那一位已经露出了面孔,破损的头盔被扔在地上。
“停止反抗!否则马上让妳脑袋开花!”军人用英语发出警告。
她愤怒的呵斥声清楚传来时,我才意识到这位特种部队军人也是个年轻姑娘。中国人在他们的战术面具中装有声音中和装置,与单兵战斗铠甲一起隐藏了士兵的性别。
“请别伤害她!请别伤害她!”我用自己那可怜巴巴的普通话哀求着。
“闭嘴!”中国姑娘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后命令手下人替莫拉戴上铐子。
“花木兰”的脾气一点儿也不好。然而从他们始终没有开枪这一点来看,生擒我们应该是这次突袭的目的之一。
莫拉被拖到大块头女士面前,她仍然试图挣扎,而中国人则毫不留情地将她踩在脚下。
大块头女士对年轻人的处理方式似乎不太满意,于是对士兵们摆了摆手。我没能完全理解她说的普通话,可她们确实放开了莫拉,还把俘虏拽了起来。随后年轻的军人以极快的语速向她的指挥官报告,我听到了“黑人”和“持械”之类的词,直觉告诉我她的话一定和丽贝卡有关。
“请不要伤害丽贝卡!求妳们!”我下意识地喊道。“我可以和她谈谈,让她放下武器!”
年轻姑娘再一次凶狠地命令我闭嘴,她的指挥官随即制止了她。
“我很高兴妳愿意同我们合作,埃利斯博士。”大块头女士告诉我,“但请原谅,帝国军队有自己的解决方法。”
在我能够再发出求饶声以前,她就对手下人发布了命令。也许是为了安抚我,她特意又用英语说了一遍。“上尉,使用非致命武器。”
“响箭4-1明白!”年轻军官迅速回答,带领她的人奔向丽贝卡占据的小木屋。
之后她派一些人在防弹盾牌的掩护下缓慢推进,以吸引丽贝卡的注意;“响箭4-1”本人从侧面迂回,抓住丽贝卡在开火时自门廊立柱后露出身体的机会,使用类似榴弹发射器的装置向女巨人发射了某种粘着弹丸。这类弹丸在接触人体后立刻膨胀,变得异常沉重,使目标立刻失去四肢的灵活性。即便是身强力壮的丽贝卡,也仅仅挣扎片刻就精疲力竭地倒下了。弹丸立刻黏住地面,女巨人无论怎样拉扯都难以移动。
罗伯特·道格特的反抗也只多持续了几分钟。中国人在停车场伏击了他,用电击枪消除了他的反击能力,然后又向他发射了一种专门用于捕捉犯人的大型抛网弹。教官是在失去知觉的情况下被中国人装在网里拖到我们面前的,看得出,这令莫拉异常恼火。
“如果妳们打算趁机推销中国造的圣诞玩具,”生气的女孩嚷嚷着,“我可不会买!”
“前提是妳们这些美国人还有钱过圣诞节!”“响箭4-1”针锋相对地嘲弄道。
如果大块头女士没有及时地制止她们,也许这两位年轻人能够吵上一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