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潘妮在忧虑中等待着晚餐时间的到来。随着治安官像往常一样走进凤眼兰，在他靠窗的第二排固定位置那里坐下并点了星期二的洋葱烤小羊排例餐，事情终于变得明朗了。

那群中国人不是银行家，而是从上海来的工程师。至于陪着他们的中年白人和年轻女性，则是州政府的翻译和公务人员。

“中国人打算收购波德河地区的全部煤田。”治安官告诉所有人，“他们的钢铁工厂每年都会烧掉6、7亿吨煤，以后更多，所以他们需要美国的煤田。而且他们没有总是找麻烦的国会和害其他人失业的环保组织。”

“你一定是在开玩笑！”旧书店的玛姬·谢尔比对此表示怀疑，“中国人都在种水稻，他们哪儿来的钢铁工厂呢？”

“种水稻？耶稣基督！”超市老板拉尔夫哈哈大笑，“妳说的事发生在100年前，就像妳店里发霉的莎士比亚全集。现在中国人每年生产的钢材数量是第二位到第二十位国家的总和，他们的钢和铁多得够铺好几条从地球到月球的铁轨！妳真该多看看电视，扔掉那些破书吧！”

可怜的玛姬瞠目结舌，潘妮几乎以为她的眼球会像动画片里的搞笑场面那样弹出来。

“别欺负玛姬，你这混球，离她远点！”约翰·哈洛顿长满络腮胡子的大脸涨得通红，粗壮的指头蜷了起来，双拳紧握。

好在从来没有人会在凤眼兰打架，大家不用担心这个胖老头从他的五金店里拿出来复枪。

他们这样吵闹已经超过40年了，约翰爱玛姬却不敢表达，而玛姬只爱读书，比他们年轻一些的拉尔夫等人偶尔会捉弄他俩……因此治安官像往常一样仅仅皱了皱眉头。

“中国人说他们打算建一条货运铁路，从海伦娜通往波特兰的港口区。他们还要在那里新修几座码头，好把煤炭装上船。”波尔森警长继续对潘妮解释不速之客们的来意，“铁路会从这个镇子东边穿过……实际上，他们还计划在这里建一个中转站，连接几条支线，把怀俄明的矿山也纳入生产体系。”

“中国人喜欢铁路。”拉尔夫说，“150年前他们就派了几万人来美国修铁路，只不过现在他们自己是老板了。”

“这……我想这是件好事？”潘妮点了点头，反身回去，假装收拾着另一些顾客留在吧台上的餐盘。“我是说，那会带来很多工作机会？离开的人会回来？关闭的商店会重新开业？”

“应该如此。”治安官的声音依然温和，听起来他心情不错。

看来那些人的确不是从银行来的。

然而潘妮却没法为此高兴。尽管有一头金色长发，可她却和好莱坞电影里的那些傻白妞完全不同。在麻烦出现的时候，她绝不会把它们当成带来幸运的彩虹。

中国人计划的铁路将从福音镇东侧穿过，那也就意味着他们必须在蒲公英煤矿的地表上铺设铁轨，乃至于建设车站、仓库和调车场。潘妮现在明白那个州政府官员为什么想要找到丹了——他们的目标是蒲公英。

“他们……他们提到过，会在这附近考察合适的土地，用来建中转站。”治安官显得有些犹豫，可还是给了一些暗示。“他们会出大价钱的……不止这里，从海伦娜往南，一直到爱达荷的麦凯，再到博伊西……他们会买下沿途的所有私人土地，直到铁路贯通。他们告诉我，蒙大拿、爱达荷和俄勒冈的州政府对这个计划都很感兴趣，煤矿、铁路，加上港口，至少会增加3万个就业机会……能帮助很多人……”

丹不会卖掉蒲公英的，潘妮想，在她的理想变为现实以前，不会。

“万一有人不愿意卖掉自己的土地呢？”玛姬问，“有些农场已经经历了10代人，法国人还统治着蒙大拿时[ 蒙大拿地区曾先后沦为西班牙和法国的殖民地，1803年根据《路易斯安那购地案》，被拿破仑出售给美国。]他们就已经住在这里了。”

“中国人会加价的。”治安官肯定地说。

看来要么是州政府，要么是那群东方工程师，在下午的会面时已经给了治安官某种保证。福音镇的现任市长爱丽丝·波尔森是治安官的女儿，为了推进本地的荒野旅游业，目前正在洛杉矶辛苦地从事宣传活动。倘若镇子能够因为铁路而重现繁荣，想来市长女士也能轻松一些。

“他们打算出多少？”拉尔夫·哈佛似乎有点儿动心了。潘妮记得他在离蒲公英煤矿不远的地方也有一个已经抛荒许多年的玉米农场，一直找不到买家。

“嗯……中国人没提到确切的数字……”治安官顿了顿，“但乔治·亚当斯，就是陪他们一起来的州政府土地管理局官员，私底下告诉我，每英亩的收购价不会低于5000美元。”

拉尔夫当场吹起了口哨，仿佛一脚已经踏进了所罗门王的宝库。

潘妮很清楚这个价钱意味着什么。每英亩5000美元，是本州土地收购均价的两倍以上。而对于某个被州政府当作废地出手的煤矿来说，则是50倍。

虽然单纯从价值来说，这还比不上让·德·莱昂的1吨黄金，可是，相比仍存在于虚幻中的宝藏，能够紧紧抓在手中的1250万美元支票或许才更有吸引力。至少对于自认为缺乏毅力的潘妮来说，这会让选择变得相当艰难。

那么，理想和生活又会被置于何处呢？

“如果是我，不管他们出多少钱，都不会卖掉自己的地！”约翰·哈洛顿说，看来他对拉尔夫·哈佛的贪心十分不屑。

“固执可救不了你，老伙计。”超市老板有自己的观点，“即使你不愿意卖掉土地，那些家伙也有办法对付你。还记得前几年在内华达发生的事吗？他们会把你抓进监狱的！”

餐馆里的气氛一下子变糟了，大家不再热烈地交谈，而是默默吃着各自的晚餐。几年前在内华达州克拉克郡发生的事，大多数人记忆犹新，大概因为福音镇同样是一座荒郊小镇，所以镇民们对类似的新闻总是很敏感。

那件事的起因，据说是中国的一家太阳能电力公司看上了维京河谷丰富的日照资源，计划投资50亿美元在当地修建一座大型太阳能发电厂。

内华达州的某位国会参议员对这个项目异常积极，因为中国人任命他的儿子为公司在北美的全权代表，他不仅能够因创造大量就业机会而在下一次竞选中赢得选票，其家族还会从中直接获利。于是这伙腐败的政客找来土地管理局和环保机构，借口要保护维京河谷中某种“濒危的乌龟”，对在河谷中放牧的牛仔进行全面驱逐并索要120万美元的巨额罚款。

来势汹汹的内华达州骑警用电击枪打伤了拒绝放弃土地的牧民，放出警犬撕咬前来制止他们的本地人，然后围捕圈禁了一户牛仔家的全部400头牛。这起事件引发了红脖子们的愤怒，大批武装平民由全国各地聚集到内华达州克拉克郡，自发保卫这户遭到政府迫害的人家，围困了州骑警，要求他们归还牛群。

这起严重的武力对峙事件掀起了轩然大波，国会和内华达州政府受到民众的口诛笔伐，社交网络的普及更是让大部分美国人获悉了此事。白宫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只得暂且让步，建议内华达州将抓走的牛还给这户姓邦迪的人家。

牛仔和民兵以为他们获得了斗争的胜利，然而这其实只是政府的缓兵之计。民兵们从维京河谷撤退之后，警察很快卷土重来，并以威胁联邦官员、煽动和组织叛乱的罪名逮捕了牛仔邦迪家的家长和其他17人，接着判了老邦迪漫长的监禁刑期——他根本活不到被释放——68年。

如果丹因为拒绝出售蒲公英而被政府关进监狱，潘妮的整个世界就会因此崩溃。治安官或许正是因为清楚这一点，才会旁敲侧击地提醒她。波尔森警长是个好人，当别人都认为丹的寻宝计划不过是年轻人的痴心妄想时，只有他从不轻率地发表反对意见。尽管他总是劝这对女孩搬走，可实际上又在私底下表示应该让这座古老的小镇更适合年轻人生活，而不是把一代代年轻人都变成毫无生气的老头。

可他恐怕不明白，对于潘妮，蒲公英的存在不仅仅意味着黄金宝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