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下午剩余的时间里,潘妮都处在忧虑当中。自然,事情不一定像她想象得那样糟——如果银行只想要钱而不是要从她身边带走丹的话。
切洋葱时她仔细算了算:餐馆的周转账户中还有用于进货和支付水电煤气费用的7万美元,她为丹和自己购买的信托基金大概有3万;此外她还有一些私房钱,例如为了给丹办25岁生日派对而存的800块钱——与想象中的巨额负债相比只是杯水车薪。幸运的是州土地管理部门对蒲公英煤矿的估值异常低,她们每年必须交的土地税只有2000多美元。如果所有这些账户里的积蓄都还不足以解决丹的麻烦,那么她们能做的就是向银行抵押房子和车了。
最后剩下的是蒲公英和凤眼兰。
卖掉父母亲手建立起来的餐馆是她在今天以前从未想过的事,简单来说,比詹姆斯·温[ 即温子仁,著名导演,生于马来西亚的华裔导演,恐怖片大师。代表作包括《电锯惊魂》系列、《招魂》系列,以《速度与激情7》等。]拍的那些恐怖电影更令她毛骨悚然。然而如果要在两者之间做出选择,潘妮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留下蒲公英。因为那里藏着丹的梦想,恐怕也是丹仍旧留在福音镇的唯一理由。
丹的家族在十八世纪末期由南尼德兰来到新大陆,西进运动在之后一百年里对他们的影响就和对其他美国人的一样深远。丹的一位祖先,让·德·莱昂上尉在1870年买下了蒙大拿州西南部50000英亩的庞大地产——包括蒲公英煤矿所在的范围,带领一批猎人、农夫和矿工从犹他州移居此地。他们建立的第一个定居点正是福音镇。莱昂家的人曾经十分富有,煤矿和木材的兴隆生意让他们能够过着像国王一般的生活,直到1929年,丹的曾祖父在大萧条中输掉一切。不过,他还是靠出售地产偿清了全部欠债,骄傲地进了坟墓。丹的祖父和父亲都曾尝试着东山再起,但事实证明他们都没能继承祖辈的商业才能。
丹的父亲用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理由来作为对自身失败的解释。潘妮现在依旧记得维克多·德·莱昂先生在失踪前一周的那个下午告诉丹和她的故事:他的祖先并非如公开记载的那样依靠成功的经营策略发迹,纯粹只是运气好。让·德·莱昂的后代则一直厄运缠身,所以,无论玩牌还是寻宝,做任何事都会失败。
“让·德·莱昂有5吨的黄金,”丹的父亲对两个莫名其妙的五岁女孩说,“那都是他在苏族人的宝库中找到的。”
按照莱昂先生的说法,莱昂家的这位祖先曾经作为一名上尉参加过“红云战争”。当他率领自己的一连人马在博兹曼小径一带同苏族部落交战时,因为追逐一群逃走的敌方战士而意外地发现了苏族人的金库。原住民藏在那里的金块和黄金制品装满了30个沉重的板条箱,总计有5吨之巨。让·德·莱昂上尉和当时跟随他的20名士兵约定平分这些财富,并且用马和临时制作的简易雪橇将金子转移到了一个只有他们知道的山洞中,以便将来待局势平息,再取出享用。但是这支脱离主力的小部队沿在黄石河南下的途中遭到了苏族人的伏击,让·德·莱昂上尉只身逃出,其他人无一幸免。
现实相当残酷,却并没有妨碍让·德·莱昂心安理得地独吞这批财宝。1868年,联邦政府同苏族人和夏延人的战争暂告结束,让·德·莱昂带领他的两个兄弟,以及儿子、侄子、女婿等17人,回到博兹曼小道附近的山洞,将黄金全数取出,熔成金锭,再以淘金所得的名义变现了其中的大部分。
据说他给每个阵亡部下的遗孀或父母都寄了1000美元,这在当年也算是个不小的数目。剩下的钱除了被用于购买土地、招揽移民和建造福音镇,还为莱昂家开辟了矿山、林场和农庄,帮助让·德·莱昂赚了更多的钱。
但就像所有要求孩子在晚上九点以前睡觉,自己反倒在沙发上吃着爆米花、观看深夜电影的家长,这位19世纪的大富翁也有自己的秘密。
“博兹曼黄金”并没有全都花完,让·德·莱昂保留了其中的百分之二十,以备不时之需。纸币在任何时代都不完全可靠,而让·德·莱昂显然比他的后代更加谨慎小心。他亲自将1吨金条藏在了煤矿矿井的深处,确切的位置只有他和他最为信赖的长子纪尧姆知道。为了保密和避免家族内部的争夺,让在去世前烧掉了标有确切埋藏位置的地图,告诉儿子今后只用口述的方式将秘密传递给下一代。
纪尧姆·德·莱昂本来可以完成父亲交托的使命——如果他没有在一次坠马事故中意外丧生的话。家人将他抬回房子里时纪尧姆已经奄奄一息,只是断断续续地说出父亲藏起黄金的事便撒手人寰。他最后留下的信息是:“黄金在蒲公英的矿井里。”
“蒲公英”,是莱昂家在蒙大拿的第一座煤矿,地下坑道如同巨树的根系一般复杂漫长。莱昂家的人为找到黄金而进行了数度大规模的搜寻,可是都一无所获。越来越多的家族成员开始认为这不过是纪尧姆临终前的疯狂呓语,毫无价值。彼时他们依旧富有,所以并不执着。时光飞逝,大家族四分五裂,日益衰败,传说则变成了小孩子们睡前的枕边故事,几乎不再有人关心。
丹的父亲维克多声称自己曾想过靠这些金子改变贫穷的处境,他告诉女孩们,只要找到这些黄金就能挽救整个镇子。他还设法使丹相信,她的母亲之所以离开,是因为无法理解丈夫伟大的理想。
“但愿妳能找到一个乐意和妳一起做梦的人。”维克多如此对女儿说道。
不久后他就从福音镇消失了。潘妮最后一次看到他时,他正把丹和那盏黄铜油灯一起送到阿瑞尼亚家,并告诉潘妮的父母自己得去狄龙的邮局办点事。
丹在摆弄手提灯时总会一反常态地安静下来,潘妮猜想莱昂先生一定不希望女儿纠缠他,所以才会把灯当作玩具送给丹。之后许多人都责怪这位父亲的失职和自私,担心这会为丹的童年投下阴影,不过丹本人似乎不这么觉得。
她在乎别的问题。
“警察会把我带走吗?”曾经有一段时间她常常这么自言自语,“如果他们把我送到离这儿很远的孤儿院,我想我得逃出来才行。”她说,“否则我就没法每天都见到潘妮了。”
每当她这么说时,潘妮都会感到很高兴。虽然她们俩从学会走路起就差不多每天都在一起,但潘妮还是非常在意。假如某一天丹从她的生活中消失了,她可能就会像失去阳光的植物那样枯萎死去。她向圣诞老人、上帝、圣母玛利娅,还有牙齿仙女都许过相同的愿望,请求祂们永远把丹留在她的身边。五年级时她第一次趁丹睡着时悄悄吻了对方的嘴唇,那美妙的触感让潘妮神魂颠倒。
所以,她不会让任何人带走丹娜·德·莱昂,无论对方是亚历珊德拉·奥霍特尼科夫,还是该死的银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