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大约晚上八点的时候,消防队员用梯子把她们从这个7英尺高的陷坑中救了出来。事实证明丹完全有能力自己爬上去,然后再用绳索帮助潘妮逃生。只是她们都拒绝向救援方透露自己为什么又心甘情愿地在黑暗中待了好几个小时,并且没有在马上呼救。
而在此之前的1个小时里,911接到了来自比弗黑德郡的多个报警电话。
一位居住在郡首府狄龙的年轻女士告诉警察:因为一些琐事,她原本想要给两个朋友打电话道歉,可是无论对方的家庭座机还是移动电话都处在无法接通的状态。她在电话里提醒警方,其中一位友人最近正从事着废矿探险的活动,他们最好马上派人去那座名叫蒲公英的煤矿仔细找找。“我正在开车朝那里去!”她对911说。
另一位,本郡福音镇的治安官请求增援。“居民失踪!”他报告称,“她们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不告而别,即使是在去黄石公园野营时也会提前告诉周围的人!我敢说一定发生了意外!”他还要求立刻出动州骑警,最好把国民警卫队也派来。由于这位治安官过于激动,911报警台花了很大力气才劝他冷静下来。
更多的电话来自福音镇的普通市民。他们声称凤眼兰餐厅的主人不见了,而在今天以前她绝对不会错过给大家做晚饭的时间。市民们已经动员了大半个镇子的人四处搜索,如果州长先生不想在下一次选举中失去100张选票,最好马上让警察和消防队行动起来。
当她们披着毛毯走出矿井,停车场上闪烁的警灯险些让潘妮没法睁开眼睛。亚历珊德拉·奥霍特尼科夫热烈的拥抱让她一时间又感到了不知所措,而邻居们松了口气的表情,以及治安官颇有些责备的话语,令她发现熟悉的生活其实从来都不曾离开。
蒲公英也一样。只不过,它已经从那片荒芜的土地,变成了女孩左手上永远的纪念。
(尾声)
婚礼的准备花了两周。尽管并不是所有人——比如镇上教堂里的牧师——都能接受这样的现实,但他们仍愿意以个人身份给予两位新人以祝福。
潘妮的父母也会在婚礼当天从西雅图回到福音镇。阿瑞尼亚夫人为女儿们的幸福感到欣喜,阿瑞尼亚先生则在电话里称赞了她们追求自由的勇气。潘妮的父母都是社会主义者,孩子们在成长过程中不可避免地受到了他们的影响。
约翰·哈洛顿和拉尔夫·哈佛争吵的新焦点从卖地的话题,转移到了最高法院是否有权对公民的婚姻权益进行司法解释一事上。不过因为玛姬·谢尔比满心期待着福音镇10年来的第一场结婚仪式,故而他们一致同意:婚礼始终是婚礼,应该好好庆祝。
仪式将在市民会堂举行,市长爱丽丝·波尔森在接到父亲的电话后激动万分,表示一定会赶回来履行自身的职责,为丹和潘妮主持婚礼。
“我就知道!”年轻的市长女士兴奋得几乎要在电话里叫喊起来,“我早就告诉过你,爸爸,根本不用担心会有外来的蠢男人拐走莱昂或者阿瑞尼亚,把她们带到毒品泛滥的大城市里。我是说,你完全没必要一遍遍地试探她们,得到否定的答案,好让自己安心……那样很烦人,真的。谁都知道她们俩是公认的一对——只要你也像我一样参加过西蒙大拿高中2009年的毕业舞会。”
治安官为此只得公开承认,这个世界变化的潮流对于老年人来说有些太快了。好在正如莎士比亚所说的:结局好,一切都好。
钱一度是这场婚礼需要面对的最大难题。潘妮认为考虑到贷款问题她们应当选择简单的冷餐会,可丹却希望实现未婚妻在小学时便早已有之的梦想——在婚礼上摆出六层的大蛋糕、巨型香槟酒塔、用鲜花搭起的拱门、红色长地毯,以及给每位来宾送上一整只太平洋龙虾。
这场争论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
得知他们正在竭力争取的土地拥有者打算结婚,中国公司提议,婚礼和度蜜月所需的全部费用可以由他们来承担。并且,这只是单纯的友好象征,并不会成为购地协议的一部分。据说他们也向别的土地所有人赠送礼物,一如100多年前来到蒙大拿的白人对夏延人和苏族人所做的那样。
两者间的区别在于,中国人送来的是最新款智能手机、平板电脑、乐高玩具、山地自行车和家用电器,而不是沾了天花病毒的毛毯。[ 早期北美白人用来灭绝原住民部落以侵占其土地的卑劣手段之一。]此外,也无须担心他们会带着枪炮来签协议——他们对剥头皮更没有兴趣。
中国人许诺将在铁路线和中转站建成后以合适的待遇优先雇佣当地居民,同时为包括凤眼兰餐厅在内的本地商家提供订货合同。土地管理局向丹提供的资料显示,中国人对这条铁路有着长远的规划,即便波德河煤田在未来开采殆尽,他们也会将铁路和车站纳入到整个北美—太平洋物流体系当中。蒙大拿人将不用再担心失业率问题,除非发生世界大战,或者克林贡帝国[ 《星际迷航》系列科幻影视作品当中的外星种族,十分好战。]入侵。
中国人不急于签订协议,他们同意在丹和潘妮的蜜月旅行结束后再来讨论蒲公英煤矿的具体出售问题,还建议两位新人请一个懂中文的律师来审核条款。
这群东方商人淡定的姿态让州政府焦急不已。但在经历了内华达州的那件事之后,相信中国人也乐于采取谨慎与温和的方法,而不是让腐败的本地官员愚蠢地毁掉投资机会。
为了将可持续的利益最大化,中国人十分慷慨。然而很快,在婚礼的前一天,亚历珊德拉·奥霍特尼科夫就让他们价值不菲的礼物全数相形见绌。
野营向导在去海伦娜采购婚礼用的鲜花和其他装饰品时,突然发现了某个熟悉的身影。
“我当然认识妳父亲,”莎夏后来对丹解释,“每次我对来野营的人们讲解错误的生火方法时,都会用他曾经在黄石公园干过的蠢事作反面教材,他的照片一直被钉在我祖父办公室的墙壁上……在‘黑名单’那一栏里。”
维克多·德·莱昂被她当场逮住。这个失踪了20年之久的男人依然和以前一样软弱,虽然尴尬,却并没有否认身份或是逃走。据说他一直在海伦娜的某个杂志社当编辑,偶尔也会在报纸和网站上发表一些通俗小说。他已经不再赌博了,因为他觉得无论上帝还是撒旦都不会站在赌棍一边。
他从没有想过返乡的事,因为羞愧,也不曾给女儿写信。莎夏强行把他带回到丹和潘妮,以及所有正在凤眼兰吃午餐的人面前,而他就像个被校长传召的小学生那样局促不安。
潘妮几乎已经不记得维克多·德·莱昂的长相了,只是当这个苍老、瘦弱,有着沉重眼袋的男人用紧张而且懦弱的声音向她和丹打招呼时,潘妮确信莎夏没有认错人。
“奥霍特尼科夫小姐告诉我,妳和佩涅罗珀要结婚了……”莱昂先生表情忐忑,“希望妳们幸福……”他看了看潘妮手上那枚别致的蒲公英戒指,“这是件好事,既然最高法院的判决那么说……”
“即使最高法院不那么说,我也会娶潘妮。”丹毫不客气地说,“并不是每个美国人都在意华盛顿的看法。”
尽管不是第一次为了能成为这个女人生命的一部分而感到自豪,潘妮依旧渴望现在就与她十指紧扣。她们俩相视而笑,宛如面对着全部的世界。
至于莱昂先生,显然他正在陷入更严重的愧疚中。“对不起……我想说……对不起,孩子……”他有些痛苦地摇着头,“我知道妳这些年来过得很辛苦,因为我……我是个不称职的父亲……”
这个男人看起来确实打算要道歉,他难堪的样子让潘妮想起两周前的自己。
“感谢你的祝福,莱昂先生。”潘妮决定对他宽容一些,“我很乐意邀请你参加我们的婚礼——我想丹也这么认为。”她一个劲地用眼神暗示着身旁的未婚妻,“是吗?是吗?”
正如她能够确信的,丹始终不会令她失望。
“虽然我已经请了托比当‘最好的人’[ Best man,即婚礼中的男傧相。],”丹说,“不过,我们大概还会需要一位证婚人。”
“这样很好,维克多。”杰米·波尔森说,“接受吧,孩子们已经原谅你了。”
治安官的话得到了所有在场人士的支持,维克多·德·莱昂更是显得百感交集。
“对不起,丹娜……我很抱歉,佩涅罗珀……”他连连哽咽,“我不该撒谎,不该……”
“好啦,好啦。”丹摆着手,“这件事已经……”
“不,我是指那座煤矿……蒲公英……原谅我,孩子们,我那时只是……只是不希望自己在妳们面前太渺小……”莱昂先生艰难地吐着每一个词,“我听说了……奥霍特尼科夫小姐告诉我……妳们为了能找到黄金,投入了很多,还遭遇了塌方事故……”
“这不算什么。”丹并不在意,“福音镇保护着我们——无论外面的世界变得怎样糟。”
“我很乐意和丹一同寻宝,莱昂先生。”潘妮也点头。
弄明白目前矿坑当中的情况,将使她们在和中国公司的讨价还价中掌握主动。
“更重要的是……正如你以前告诉过我的,”丹对父亲说,同时在微笑中望向潘妮,“我找到了一个愿意和我一起做梦的人,然后,我会和她共度一生。”
可是莱昂先生反而更懊悔地摇晃起了脑袋。
“听我说!那些、那些黄金,完全就不存在……从一开始……”蹩脚的小说家努力尝试着想要让大家明白,“那个所谓的传说,‘让·德·莱昂的宝藏’,都是我编造的!我不想让妳们认为我是个不务正业的人,所以我编了寻宝的故事。其实根本没有什么黄金,只有我的谎言和借口!我没想过妳们真的会去找……如果我知道那会给妳们制造这么多麻烦,我一定不会……”
他终于全都说出来了。虽然迟了些,但终究好过把秘密带进坟墓。
凤眼兰餐厅陷入了一片寂静,差不多每个人都看着丹,而潘妮则感到未婚妻正在小声地叹息。
没有悲伤的大喊大叫,或是发现被骗后绝望的愤怒,仅仅显得很无奈。
“我们知道。”她俩异口同声地说。
餐厅里安静的空气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朋友们因为愕然而发出的大呼小叫甚至让潘妮产生了恶作剧后那骄傲的负罪感。
生活如此美妙,实在不该让它被自扰的庸人所破坏。
“我们唯一还想要弄明白的事在于……”丹向潘妮点了点头,仿佛是在取得未婚妻的同意。
潘妮自然点了点头,并且接着问道,“既然让·德·莱昂并没有找到苏族人的黄金,那么,他又是靠什么办法发家致富的呢?”
这个问题足够直接,维克多·德·莱昂大概不会有时间去思考一个虚构的答案。
“因为太平洋铁路。”他对女孩们说,“中国工人在1865年到内华达山修铁路时,联邦政府派让·德·莱昂上尉保护他们。他因此弄到了路线规划图,指使他的兄弟们抢先以低价独占犹他州境内铁路沿线的土地,然后再迫使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出高价收购那些沙漠戈壁,弄到了一大笔钱。我得承认,他对炒地皮很在行,”莱昂先生对孩子们感慨道,“不是吗?”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