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ineteen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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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你来说,少女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呢。
不知从何时起,你不愿再去思考那种事。
就连该怎样思考、这种事本身都快遗忘了。
毫无改变、仅仅是怀抱着对那份存在本身的抵触,一直将其忽略着……不,是觉得不能不去忽略。
任时光车轮碾转着那份幻梦、记忆之中你将海边的童谣舍弃,遗落下破碎不堪的壳贝残片。
***
——所谓习惯究竟是怎样的呢——
是接纳了对方的存在,容许她踏足自己的世界。纵使分割两地、即便相隔甚远,只要想到与她身处同一片天空之下,躁动不安的心便能得到慰藉。
是以为妈妈与女儿的身份能将两人永远联系在一起,追逐着那道身影,只是为了能够抵达她的身边。
是以为世界会一直那样延续下去,无边无际、没有尽头。即便长夜远去,灰姑娘也不会离开。
風掠过颊边。
遗落了些许微凉,也拂动着你和她相同的黑发,唤醒的是让你觉得些许好笑的触感。
还是那混杂着夏季灼日气息的光,充斥周围的是林间特有的闷热潮湿。
刚伸出的手在指腹部分破开了口子,厌恶的熟悉感攀着触感,让人极不舒服。
为什么呢。
回想起来,说不上是刻意还是无意,你和少女之间总是处在一种说不清也道不明的微妙距离上。
是在抵触着什么么,还是说……
在害怕着什么呢?
你能够坦率地说出,喜欢女孩儿这种话。
喜欢她的干净、喜欢她的帅气、喜欢她的呆萌。
然而……
那也便是极限了吧。
破开口子的指腹置于身侧,微微攥紧的双手传来了熟悉的触感。
低瞥着眸,视线中的林间光景与记忆中那不明晰之处重合了起来。
彼时茨城还没有扩建,钢筋水泥的建筑没有侵占自然生物的栖息场地,你也……尚未从‘衣音’成为‘间宫衣音’
过载流逝而去的时光,在那之中,并未留存下值得你怀念的事物。忘却的过去被‘衣音’遗落在记忆底层,而并未对其伸出挽留的手,‘间宫衣音’也不过是连对其留恋都觉得浪费地般朝前继续走了。
让你确信能够使自己找到自我,那仅此唯一、不可或缺的——
说到底,‘衣音’渴望得到的究竟是什么,是远宫糸所说的‘爱’么。
寂静地让人无法动弹、沉重地连呼吸都仿佛快停止。
真是可怕呐。
那于一时之间还察觉不到什么异样,但待一切都尘埃落定无可挽回时,才惊觉到内心那份蚀魂穿骨的空落感。
那就是……‘间宫衣音’所追寻的‘爱’么。
***
担任侦探一职的人不得在证据足够确立真相前向读者坦明其想法。
进攻、破解、再进攻……仅仅是重复着三种形式的战斗。但超过一定数量后也不禁会觉得厌烦。没有渴望活下去的意志、也感受不到要赢过这个人的决心、如游戏般进行着的时间,妄图窥视那份足以让人发狂光芒的人。
注视着眼前的她,少女再无其他动作——并非是被她抓着不放,而是自己持有着她所觊觎之物罢了。
不过要是如此的话,还真是件可惜的事呐。若能够回应那份心愿,故事大概就能迎来喜闻乐见的Happy End;但倘若不那样——距离所期望的结局,便会再花费一番功夫。
——真是像呐。
想到这里,少女迎着柯尔特M1911射出的子弹轻轻跳起。在扬起的飞沙与绿叶间,隐去了身影。
环顾无人四周、将呼吸放缓,等待少女的下一招。不知何时会被放出的那份毒蛇之艺。
树荫缝隙投射着细碎光影,而当振翅的蝶随着飘舞的零星花瓣飘落时——
“夹竹桃的花语是——‘危险的爱’”
那份不知诉说给谁听的花语乘風传入耳畔。
……耳畔?
“——!?”
顺着声音回过头的后方依旧没有少女踪影,但紧绷的神经还是驱使衣音朝上看了过去——
“这次会比五年前更轻松、还是更难呢。”
于树木枝干上伫立的少女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衣音,周围点缀着金灿光芒下呈直线排列的闪亮颗粒物。
TNK绳索。
光粒所排列出的直线不只一条,这种直径只有微米等级,一向作为防弹制服材质的极细纤维缠绕在周围的树干、枝叶、甚至是脚边的花瓣上。
单手撩拨着颈边的发,少女低眸注视衣音。
为追逐某物而忽略其余一切的决意、那份执拗实在不是值得称赞之物。就连曾经认定的,那至为炫目的笑容也会因此变得暗淡。
明确认知到她的渴望之物的真实,对没能清楚察觉到那份违和的间宫衣音,少女叹气般摇了摇头。
——真是笨拙。
轻風流动的林间十分寂静,偶尔有蝉鸣声或鸟叫声响起。树叶沙沙作响,漆黑长发与纯白发饰随之飘动摇曳。
样式老旧的百褶裙、包裹着纤细双腿的白袜、白皙肌肤在阴影中依旧发亮,令人心悸的精致面容摇动着衣音心神。
——和她的相遇,宛如神明造就的玩笑。尽管有着心底的不甘,也还是微微仰头,闯入对方的那片沁紫中。
宛如亲吻着甘甜的泠泉、宛如轻咬着柔软的叶子派、宛如舔舐着甜腻的砂糖。
嚓……!
宛如捕食猎物的囚笼即将收束之时,将双手呈出爪状姿态的衣音将手伸了出去。
一直作为旁观者聆听着、目睹着少女和女孩儿之间的一切,明白到了那一定就是名为‘幸福’的特别。
但那……却不是属于‘你’的特别。
***
啪嗒……
恍惚声响中,绷断的TNK细线分解为纤维落在少女脚边。
“追逐……么。”想坦然注视着、成为可以依靠的力量、那份自扭曲生存中衍生而出的心愿并无对错可言。
不由得牵起一丝讥讽般的笑。
如果迷恋上谁的话,会有那样的想法是理所当然的——希望能一直注视着、渴望无时无刻都能在一起、想要抱紧她、亲吻她、拥有她的一切。
那被称为‘傲慢’的行径是自然的,因为——这世间不会存在所谓不傲慢的爱。
“你不过只是想知道那而已——”如瀑黑发在風中轻扬,精致侧颜于无穹星辰下摇曳着令人心醉的光芒。“想要知道所谓的特别、渴望得到所谓的特别、想要……成为谁的特别。”
“但不觉得奇怪么,你应该有察觉到才对。所欠缺的那份特别……已经快能够牢牢握在手中了。”
是呐……那时在眼前飞溅开的那份猩红、令理智与精神陷入前所未有恐慌状态的……那个黑白色的瞬间。
“神户彩音。”轻言若语的那个名字于耳畔回荡起音律,那熠熠生辉、远比砂糖和香辛料都要甘甜、沁人心脾的感情。
“可这就显得更奇怪了呐。”那对沁紫双眸依旧是那副模样、宛如对一切了如指掌的……你最为讨厌的模样。“单方面的爱无法和爱这个词本身联系起来,对远宫糸,身为‘衣音’是这样说的。”
为了你而努力着的她、但那一切是否真的是为了你,还是仅仅是为了……倒映在眼前的自己呢。
‘衣音’比任何人都清楚糸的那份爱是错误的、但你却无法明确‘间宫衣音’所持有的这份感情是否为正确。
所以原来是这样么……想要少女那里得到的答案、渴望从身为女孩儿特别的她身上得到的‘特别’……
“只不过是这样而已的东西……么。”
将脚往前一步地用力踩住地面,膝盖弯曲地沉下身体,将右手保持与脸平行的状态呈现出爪状,相同动作的左手退到脖颈附近,两只手臂与手腕都朝向天空,角度用力扭转至极限。
沉入寂静氛围的意识,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地捕捉到了那份触感。
“我并不明白,你和妈妈之间的事。我知道的只有,妈妈伤心哭泣时呼唤的名字……一直都是你、只是你、只有你。”
被那份感情所点亮的双眸中,终于映照出了一直追逐着、渴望着的美丽灯火。
并非是要对那无可争辩的事实高言不公。与之相反的是,因为有着确实积累下的感情,才会使一切都变得那样自然。
心变得向往那样的话,身也迟早会深陷于此。
所以才要在那之前……得到证明。
现在……
在这里……
***
那并不陌生的动作姿态,让少女若有若无地笑了出来。
……鹰捲么。
注视着那份转瞬即逝的笑容,衣音用力踏地、沿着与地面平行的轨迹头前脚后地腾空跳起。
让前后延展的身体如螺丝般旋转,同时像是解放扭力般转动双手获得进一步加速。
以身体的中心线为轴、如同螺旋般旋转着的衣音在即将与少女擦身时,将指尖猛然伸出——
于此同时少女也抬起手,以一个诡异的侧掌势,与衣音放出鹰捲的指尖相接触了。
滋……滋滋……!
刺耳至轰鸣的电流声于两份白皙柔荑间悄然炸裂,可衣音却听到了夹杂在其中的其他声响。
将食指和中指的第二关节微微弯曲,少女以第一关节点住衣音的指尖,将其偏向一旁,紧接着从被飞散电流烫灼到的制服袖间弹出一根武侦绳索,直直地固定在一旁的梧桐木上。
滋滋——轰——!
震耳轰鸣响彻林间,绳索缠绕住的梧桐木直接炸碎,过剩能量化作电流四处飞散。
震动……被分散了么。
伴随身体悄然落地的那份猜想,促使衣音转身看向毫发无伤的少女。
“与那时相同的结果呐,该说不愧是母女么。”转过身来的那份沁紫双瞳罕见流露着轻笑,精致侧颜上嘴角勾勒的弧度也是如此。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两人都悄无声息地在对方心里占据了一个特别至极的位置,即便那个位置很脆弱、脆弱到承受不起任何的改变、任何的逼问。
逃避的念头放纵滋生着那份恐惧,心与心之间不过相隔半米左右的距离,却好似永远无法触及般让人感到疲惫。
到底要视而不见到何时呢。
究竟在畏惧什么、又究竟要这样伤害对方到什么时候。
宛若白驹过隙、又仿佛漫长到让人无法再耐等下去的永恒。
“痛苦、悲伤、孤独……那样的东西我知道很多。”抬眸注视的那张面容晕染开一抹虚幻间夹杂着丝丝魔力的笑。“但是你和妈妈给予我的那个家……却没有这些。”
充满了温暖,并不华丽、但却能使倦意的心灵得以休息,进而沉沦。
啊……既然只能沉沦,既然逃避下去也是徒劳无功,那就迈出这一步吧。
这份最后的距离。
那份由始至终都存在着的界线。
不被她所认同也没有关系、因为……谎言已经用尽了。
少女说对了——不过是那样的东西罢了,不愿去面对阴霾下的真实,以为那样就可以将心埋葬在积沙成海的时光中,直至永远。
但是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不喜欢呢。
“你和妈妈之间所拥有的、那份专属于你们的特别。”
足以填补那空空如也的躯壳、如梦似幻般、太过晶莹也太过珍贵之物。
“你……当时也是那样认为的。”
不会被任何人所接受、不会成为任何人心中那个位置的自己。
皎亮光芒侵撒黑色裙摆,随之摇曳的如瀑长发中,终于是看见了少女那略显不快的面容表情。
“你是对于妈妈来说无可取代的特别,而那……对我也是。”
随风而逝的那份话语,放大了眼前漂亮的沁紫双眸。
花瓣飘落的月光中,远处的灯火在静谧的林间晃动着。
“小桃!”·“衣音前辈!”
由远到近的呼唤打破了对峙。
即便什么都还未开始,什么都还来不及改变,你却觉得那样就好。
“因为是女儿的关系,你所拥有的,我没理由不会拥有吧。”
缓缓摊开手掌,星穹光辉映衬纯白的永生花发饰闪烁着明灭光芒。
没来由地相信、距离那一天的到来,一定不会再像这样漫长。
如此静默于心地守望着答案,你凑近过去,将那靠鸢穿夺走的发饰别回少女发间——
“你不那么认为么,Nerium indicum Mill,不……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