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inal
***
妈妈……。
相比在那个公园握住女孩儿伸出来的手好似自然而然的称呼,对少女的这声妈妈……你到底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开口的呢。
人类大脑神经的活跃程度各不相同,但你却能够清楚明白自己远超他人的大脑使用率,其中最简单的记忆便是——你不喜欢少女,一点都不喜欢。
成为‘间宫衣音’的时间是在深秋的十月,正是符合脱逃这一行径的萧瑟时节,直到现在你都还会不时怀疑当初与女孩儿的相遇是否只是神明无聊的恶作剧。
“怎么了。”
被唤回的思绪乘风散去,被从那不时会困扰自身的追忆中拉出来时,你寻着少女下巴轻点的方向看了过去——
“在这里啊,刚才听到很大声响呢,我还以为衣音你和小桃打起来了呢。”
風吟声中摇曳的栗发、明亮清甜的浅淡笑容,被那双苍瞳注视着的时候便会发现——间宫明理真的是对于你来说的灯火。
“对不起……在这种时间随便乱跑。”
垂眸的道歉被止住,女孩儿摇了摇头。
“该道歉的对象不止是我,还有别人,对吧?”像是教育不听话孩子的语气,女孩儿退到一旁,让一直跟随在身后的人走到你面前——
“衣音……前辈。”
***
观望眼前的光景,注意却还停留在被她呼唤‘妈妈’时候的讶然中。
妈妈……么。
好似又听到了那样的呼唤,抬眸看去时,那个孩子却早已不看着自己了。与女孩儿共同承认的精致面容如泊般安静,而对比她,你却像是花季少女般感到了脸颊发烫。
这要是被女孩儿看到,究竟会露出多么惊讶的表情呢。
“小桃?你怎么了?脸怎么……唔唔唔?”
于心底发出的疑问伴随远处响起的虫鸣声,眺望倒映着两人身影的那道星穹,你不禁慵懒地抱住了蹭到身前来的她
连被近身了都注意不到,究竟是对这声‘妈妈’有多沉醉呐。
“唔诶?”被拥住的小小人儿面露疑惑,却没有推开。微颤的手划过肩膀薄窄的曲线握住比那还要纤细的柔荑时,终于感觉到了安心。
“小桃?怎么了?是累了么?”
“啊……是呐,相当地……”下巴摩挲泛着清香的栗色发丝,甜蜜的桃子香气窜入鼻间,混合着風信干净的甜味,令眼眸不禁惬意地弯起。“……我饿了,Akari。”
“诶?现在么?唔……这个时间还有餐厅开着么……”眨巴着的湛蓝苍眸懵懂而干净,你拥住的力道也随之加深,不愿放开。
暗自调整着呼吸,慵懒地蹭着明理耳边的发。
“那就回家吧,回家做东西给我吃。”
“诶?可是衣音她们……”
“那是她们自己的事。”借由树荫轻轻咬住怀中人儿的耳垂,少女微眯起眼。“呐……我真的饿了,Akari。好饿好饿……想要吃东西……”
甜美而妩媚、那好似堕天使般的低语呢喃。
被那样的声音所蛊惑、明理撇了撇嘴角。
“好啦好啦,家里还有咖喱来着……”
抬眸望向那宛如绝画一般的精致面容,对那优雅嘴角所浮现的笑容歪了歪头:“……今天的小桃有些奇怪呢。”
奇怪么。
回以浅浅一笑,如瀑黑发在風中缓缓摇曳。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认为你是对的而已。
你所相信的——你的衣音不是坏孩子的这件事。
沉淀在记忆中的小小身影静静悄悄地来到了现在,将相遇时的剪影镀上亮色的边框,伴随握在手中的温暖,若有似无地联系在了一起。
不……不是‘你的衣音’。
是‘你和我的衣音’……呐。
***
草木静谧、風停月隐。
望着那张看不真切表情的脸,眼前的光景确实滋生着不安。
只是稍微弯腰而已,伤口便刺痛地让人必须咬唇才能止住呜咽。更别提一路奔跑过来的这段‘旅程’,封线好像被崩开了,腹部有种湿乎乎的粘稠感。
“……不安分养伤是你的特长么。”
安安静静、并无责怪之意的话语。
你抬眸望去,闯入那片深邃幽黑当中。
记不清真切的过去某个时段,你被丢在了这个满眼繁华乱景的城市·东京,那早已无法追究根源的遭遇,也使得原本毫无惊喜可言的人生轨迹产生些许变动。
所谓南美洲亚马逊热带雨林中的小彩蝶所掀起的美国德克萨斯龙卷风悲剧大抵如此。
蝶羽轻小的震荡,神户彩音的生活轨迹从此便朝未知的方向一去不回。
被人找茬就打回去、听腻了更年期教师的教导便索性休学打工。于你而言的所谓知识,只不过是连果腹程度都无法满足的装饰罢了。
那好似自甘堕落的行径,迄今为止都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
只是……
“怎么?痛到不能说话了?”
你抿住唇瓣,还未等从刺痛的余韵中恢复过来,那人便向你伸出了手。
“——走吧,回医院去。”
“………”
真的很遗憾,即便是如此难得的光景,你却依然能明白与你渴望之物存在着些许不同,要是没能察觉到还好,可察觉到的此刻,要握住那只手就并不是件容易之事。
“……知道了。”
可你依旧握住了那只手,冰冷如潭的温度如记忆那般留存于心。
就在你犹豫要不要开口时,那人仰着繁星点点的夜穹,话语从那线条优美的唇间流出。
“为什么跟来了,那个时候。”
“………”
“明明是准许二年及以上武侦出动的信号,神户彩音……我……有那么不值得信赖么。”
那份自嘲的轻笑使你慌忙摇头。
“没有,不是衣音前辈的错……只是我,那个,好歹也是一个武侦……要我对神宫前辈的求救信号放着不管实在是……况且那个时候能赶去那个地方的人也只有我……”
别过头的视线闯入对方眸中。
“我不期望你去做到那样的事,明白么,神户彩音。”
你很想争辩些什么,但那人却不留任何余地地将话继续说了下去。
“不将自身与任何事绑定,为了无论发生什么的时候都能以单独的身份去处理解决,我一直是这样做的。”修长指尖迟疑了下,随后像是放弃般垂了下去。
但你抓住了那,如若过去做出那不知天高地厚的狂言妄语时抓住了好似会转瞬即逝的那份机会。
“……你的行为让我变得一团乱。”
微微低垂着眸,连那长长的睫毛都仿佛因之暗淡。
“知道么神户彩音,那不是悲伤、不是孤独、也不是愤怒……”纤长五指攥紧胸口制服,轻缓吐息流露唇边。“这种心情……叫做挫败。”
“衣音前辈……”
对着因那份发言而睁大双眸的你,好似永远都那样完美的前辈身影出现了裂痕——
无声晃动着,那在如潭双眸中摇晃着,如夏季毫无征兆的暴风雨,雨滴清澈地从玻璃边滚过,光是看着,便足以感受到此刻笼罩着那人的悲伤与责备。
你手足无措地愣在原地,只是望着她。
对事件起因一无所知的话,便也无谈解决问题。
唯有在她身边守望、祈祷那片大雨能早些停止。
***
“怎么了,在这种时刻懵了神。”
耳畔响起了那天的保证声,尽管当时头脑发热的你再无闲暇去兼顾细化的记忆,可依然还是遵循了自身的随性。
“明明那样有底气地对她约定过,到头来却是这样么。不……说到底毫无任何保证保障的自我约定才是你的特长吧。”
对那美妙话语而陶醉的身与心,大脑需要的也不过是自我满足的成就感而已。
“注意到这种事对长年累月跟你相处,对外人来说可能无法理解,但对我而言可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意识到自己必须从中脱离出来也是理所当然,因为那份心情实在是再熟悉不过的东西。
从那时开始,已经快过去一年。
并未在十六岁的人生中占据多少,但当回想之时却甚至会有种时光荏苒的恍惚错觉。
是么……跟衣音前辈相遇,已经过去一年了啊。
在这片广阔的苍穹下,成千上万的人们怀抱着不同的心愿生活着。那些心愿有时会交错、碰撞、然后孕育出什么东西来。
与她的相遇好似不切真实的一场幻梦,虽然那时对于拥有美丽深瞳的黑发少女并未说出任何话、甚至是捡了别人的书落荒而逃。但只要回想起那双眸,你就越是坚定地想要接触她、想要更加清楚透彻了解她的这份心愿。
想要……知道她的名字、呼唤她的名字。
哪怕相隔甚远、即使并不相衬、就算自我欺骗……也想将其实现。
“这根本就只是你自己的自私吧。”
是呐……本该寻找的话语,却怎么也找不到、说不出来。
对于已经产生变化的感情,即无法称赞也无法责备。
“任何追寻灯火的人,都不可能会没有将其据为己有的想法。所谓的爱,也不过是渴望将对方纳为所有物的私欲罢了。所谓不傲慢的爱……这世间根本不存在。”
深吸一口气,你反握住她攥住自己的手,那让你全身发烫的纤细柔荑。
“衣音前辈……”直视那令人怜惜的澄澈双瞳。“前辈是认为……我的受伤是因为前辈的不足所导致的么。”
“……我不期待你去做那样的事,所以由我来做。”倾泻出的话语是那样安静、却又显得那样脆弱。“但却没能做到……被糸的自我理论扰乱了阵脚,让你……”
紧咬下唇的贝齿是那样用力,以至于松开刺入眼中的猩红会那样显眼。
你摇摇头,沉寂双瞳渲染浓墨哀伤——一直一直都想不明白的事,为什么理解了那份感情、坦白那份心意后与她之间的距离也没有丝毫减少。为什么当看着身为那个人妈妈的女孩儿与少女之间那样自然的交谈相处时,随之而来的会是更多疑惑与不解。
但现在却能明白了,即便不是完全透彻理解的程度,但那通往胜利方向的法则,已经窥视到了——那些必须去想的东西,对你来说已经没有过多力气去在意。
用力咬紧下唇,深呼吸,深呼吸,竭力压抑着胸中几乎要破裂出来的强烈感情——用力握住的指尖发白,指甲快要陷入手心。
“呐……衣音前辈。”
轻语呼唤使其抬眸的瞬间,你用尽所有勇气向前走出一步,触碰到了那好似不可触碰的瑰丽双唇。
“这是……初吻哦。”退开踏出的这一步,此刻你的笑或许比哭还要难看。“我呐……一直觉得衣音前辈是很完美的人。十分温柔却又残酷、什么都能做到却又什么都没能做到……那样的前辈,我最喜欢了。”
***
演绎者无法担当剧本家,因为明白自身渴望什么的人一定不在意他人渴望什么。
是的,无论承认与否,长夜终将远去,晨曦如常到来。
四季轮转的时间里,你自诩丢弃了那份童谣,可当魔盒握于手中时,你却扮演不了‘潘多拉’这一角色。
记忆中的灯火,握在手中时居然会如此苦涩。
苦涩得让你情愿自己从未渴望成为她的特别——渴望她成为你的特别。
***
说到底,相比起她,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能够清楚明白地不是么——少女与女孩儿间如恋爱漫画般的交汇、想要将对方据为己有的感情、那并不完美、甚至傲慢无比的爱。
但那却怎样都无法变为你的东西。
是注意到了么——间宫衣音无法成为别人的特别……不,是不可以成为别人的特别。
你对此感到不耐烦,最后甚至轻蔑起来——成为不了谁的特别、那就由谁来成为我的特别好了。
“那是,要把你的希望寄托给别人的意思么。”
……不挺好的么,如果谁会有那样疯狂的想法的话。
不能成为别人特别的自己、遇上渴望成为自己特别的谁,所谓的守恒关系,不也就是这样的么,还是说有什么谬误之处呢?
总觉得……好像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
胸口涌动着的疼痛,意外地变得温顺起来了。
对那远得好似永远无法触及的灯火,伸出了手。
………没错。
伸出的手从未都不是‘为了成为谁的特别’,而是……为了‘渴望成为自己特别的谁’。
………对。
所以间宫衣音对神户彩音,不伸出手的理由——
是没有的。
***
回过神来时,被那人抱在了怀里。
“别说出这种话……”
令人怜惜的声音在耳畔回荡着。
那交织着苦涩与叹息的轻吟低语
“我想要的并不是语言,哪怕我的确在渴望着什么,但那绝不是,想要互相理解、想和谁愉快相处、想和大家在一起之类的东西。”
头顶的星芒逐渐褪去,地平线的尽头浮现了点点白光——很快,长夜就将远去。
而你和她——
“衣音前辈……”
被風吹散的发丝斜斜地贴在额头上,你伸手将其拨开。
啪—地,手却被抓住了。
“我不是想被人理解,而是想去理解……我想去理解、想去知道、在知道后安心下来。因为一无所知是件很可怕的事,但想要彻底了解某事某物也是件十分自以为是、独断专行的愿望。怀抱着这种愿望的自己是在是令人厌恶到无以复加……”
“即使如此,对这样的我,你还是说了那样的话。”
滴落的珠雫,在你的颊边绽开涟漪。
如此坦言的少女模样,毫无偏差地烙印在你的眸中。
于是静静地这样回答着。
“无论多少次我都会说的。”
即便那是……没有人会允许的罪——
“因为我想实现那样的明天。”
你想那样的奢望能被允许。
“因为我想得到那样的未来。”
你想得到属于自己的特别。
“因为那样的End已经近在眼前了。”
想要少女允许你成为她的特别。
想要少女答应成为你的特别。
即便神户彩音和间宫衣音之间是那样地不相称,你也依然想要……想要想要,想要地不得了!
“所以……拜托了,衣音前辈。”
这种事由一个人来做的话会显得十分沉重。
像是会压垮双肩的沉重。
“请……和我交往吧!”
但如果这是触及星星所需要的代价的话——
“……嗯,可以哦。”
——神户彩音甘愿为其献上一切,绝不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