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中

作者:喵姬坞
更新时间:2019-07-14 0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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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千年前,彼时还是一只雪霄灵狐的祝慈第三百五十二次离家出走,被兄长带着族人足足追了七天七夜,仓皇间躲进了玉箫山下的一处山洞。


“呼呼……好险。”


祝慈舔了舔自己不慎刮伤的小爪子,琥珀色的眸子滴溜溜转了几圈,分明还含着一抹奸计得逞的笑意。


小狐狸通体雪白无暇,仅额间一枚淡粉的梅花状胎记,看起来为她平添了几分妖娆的媚态。


娘亲说,自己这胎记生得实在精致,是旁的小狐狸都不曾有的,将来一定是个有福气的小妖。


因此,祝慈自小凭着自己标致的小模样和这天生异象的胎记,一直深得族人宠爱。年岁一长,她这性子也就被惯得越发矜骄起来。平日里带着一帮小狐狸在山中调皮捣蛋也就罢了,偏生又是个不省心的主,时不时偷跑下山去人间霍霍一遭,被巡卫队揪到后又可怜兮兮的撒娇求饶,实在让族中长辈拿她没有办法。


“咕咕……”


祝慈听见自己腹中的鸣叫,这才想起已经三天没有进食了。她缓缓的弓起身,竖起狐狸耳朵细细听了一会儿洞外的声响。


族人应该已经走远了,不如此时出去找找这山上有何可以吃的果子。


这般想着,祝慈抖了抖身上雪白的毛发,不料这爪子还没往外探出去,就被人从身后提溜到了半空。


“我道是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打扰本大王睡觉,原来是只小狐妖。”


耳边传来一道狠厉的低喝,祝慈本能的挣扎了几下,情急之中突然想起兄长教的逃生法诀,于是口中默念几句,瞬间化作一缕青烟挣脱了束缚。


不过,祝慈平日里偷懒调皮不学无术惯了,法术功力什么的实在差劲的很,不消半盏茶的功夫就现出了原形,被身后穷追不舍的熊妖逼退到了一处山崖边。


黑熊妖膀大腰圆,光身量都能抵好几个祝慈。此时他正面露凶光,嘴中獠牙俱现,似阴冽的刀锋,吓得祝慈全身不住发抖。


“既然来了我的地盘,就别想能活着回去。”熊妖竖起尖锐的利爪,再一次逼近,“待本大王吞了你的妖丹,就彻底送你这只小狐狸上西天。”


一阵掌风袭来,祝慈被拍得只剩下半条命。背部雪白光洁的皮毛赫然多出了三条爪痕,正汩汩的往外冒着鲜血,看上去十分可怖。


熊妖似乎并不着急杀掉祝慈,倒是神情悠闲的守在路口,将不停逃窜的祝慈一次又一次拍回到地上,似戏弄,更似羞辱。


可怜的小狐狸自出生以来哪里受过这样的欺辱,额间的梅花胎记灼热似火,盛着她的满腔怒意,生生烫红了眼眶。


数十个来回后,熊妖似乎是玩腻了,缓缓磨了磨爪尖阴狠笑道:“小狐狸,你这几百年的修为也太不经打了,本大王仁慈,直接送你上路可好?”


说罢,熊妖面部的肌肉抖了抖,倏然跃地而起,向祝慈奔去。


祝慈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等了片刻,那想象中的疼痛却迟迟没有落下。反而一道空灵飘逸的声音滑入耳畔,似枝头薄雪般冷冽,让祝慈莫名一怔。


“何方妖孽在此作祟?”


祝慈悄悄睁开双眼,见天边悠悠飘下一抹白衣,笼了一身凉凉月色的光华,神圣而高洁。


女子衣袂飘飘持剑而立,肤若白雪,腰如束素,眉眼似画精致。顾盼流转间,天地亦黯然失色。


祝慈看得呆了,只余下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傻乎乎的眨巴了两下。


“仙子饶……”


黑熊妖求饶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霓洛给一剑了结了,过程干净利落。


她玉手一翻收剑入鞘,余光瞥见山崖边那只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小狐妖……


祝慈被她这淡淡的一睨吓得有些发怵,下意识看了看熊妖被一分为二的尸首,瞬间打了个寒颤。


娘亲说过的,这些神仙们都可坏了,逢妖便杀,丝毫不手软。


这般想着,祝慈亦不自觉的往后退了几步。但她忘记了自己身后是万丈悬崖,于是一脚踩空,整个身子跟着迅速往下坠去。


周遭尖锐的风啸声似要穿透耳膜,祝慈害怕极了,努力伸直了身子想要攀住些什么。下一瞬,她便感觉自己仿佛跌进了一朵柔软的云团里,暖暖的,还萦绕着一抹幽幽的冷香。


她睁开眼睛,正好撞上那人清冷的目光……


霓洛看着眼前这只白胖团子,此时正浑身血污的瑟缩在自己怀里。小狐狸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滴溜溜的转着,嘴中不时呜咽几声……


没由来的,霓洛心里竟涌上一丝异样的感觉,仿佛是被春日的嫩草轻轻撩拨了一下,顿时柔软成一片。


“罢了……”她轻轻呢喃了一声,似叹息。


随即玉足轻点,飞身抱着小狐狸跃回了崖上。


祝慈伤势极重,霓洛便在这玉箫山上幻出一间草屋,日夜悉心照料。一个月之后,祝慈恢复得七七八八,整日又蹦又跳的围在霓洛身侧,黏人得紧。


霓洛见她根基不俗又颇为乖顺可爱,便为她传授起了仙家的修炼之法。好在这小狐狸确实聪慧,短短三个月便已会心领悟,一举提升修为幻化成了人形。


初初幻成人形的祝慈还只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童,模样十分标致可人。她总是忘不掉自己身上的狐狸脾性,走到哪儿都要抱着霓洛的手臂,甜甜糯糯的喊:“师父。”


而霓洛每每都要将她从自己身上扯下来,语气微厉的斥道:“你与我始终是仙妖有别,注定不能有师徒的名分。我教你道法不过是为了不让你有一日误入歧途,生了害人的心。你需牢牢谨记,若有违背我定会亲手了结你。”


祝慈小脑袋懵懵懂懂的一点,乖巧的道:“知道了师父。”


“……”


天上一日,凡间一年。


短短十年时间,祝慈已然长成了十六七岁青葱少女的模样。许是狐妖的缘故,祝慈眉眼间带了几分妖娆的媚态,尤其那双盈盈含笑的美眸,微微一敛便足以摄人心魄。


梅花树下,一张紫檀案几,霓洛优雅端坐着,手边是一卷竹简古籍。


不多时,身后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霓洛丹唇微挑,却是沉声道:“又偷喝酒了?”


粉衣少女俏皮的吐了吐舌,明明自己已用法力将周身酒气抹去了,怎的霓洛还是闻到了?


“不多不多,就小酌了一杯,我发誓!”祝慈飞快的跑到霓洛身旁坐下,挽住对方的手臂撒娇道。


霓洛也不看她,不动声色的将手臂收了回来,“你离家这么久,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闻言,祝慈神情一怔,而后眉头微蹙,软声道:“怎的又提这事?霓洛你是不是烦我了?那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喝酒了,跟着你专心修道,可好?”


霓洛将手边的竹简合上,侧首望着祝慈,少女琥珀色的眸子泛着雾气,目光却倔强的很,一瞬不瞬的注视着自己。


“你我本是殊途,迟早也是要分开的……此事无须再议,你明日便下山。”


说完,霓洛起身欲走,却被祝慈追上挡在身前。


“什么殊不殊途的,我是狐妖又怎么了?我可有害过人行过恶?你曾讲过的,只要一心向善就会得福报,我不要福报,我就想……就想一直一直跟着你。”


“霓洛,我喜欢你,此生都改不了了。”


祝慈目光沉沉,如水的眸子里含着缱绻的爱意,似浪潮翻涌,生生搅乱了霓洛的心。


无人知晓,一向清心寡欲不染凡尘的霓洛上神,竟在这玉箫山上被一只小狐妖撩拨了芳心。又或许,就连她自己当时也未曾发觉。


次日,当祝慈醒来的时候,身边再也没了霓洛的影子。她疯了似的找遍了整座玉箫山,可余下的不过这满山的粉白之色,在这天地间,苍凉又寥落。


……


“所以说,霓洛,你就是个逃兵,是个胆小鬼!”祝慈醉眼朦胧,凑在霓洛身前委屈的怨道。


霓洛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不由生了几分怜惜,但面上却依旧冷冷淡淡的,提拎起她的衣领让她坐好。


“唔……这么些年,我守在玉箫山上将这些梅花看护的极好,想着你归来时看到,定然欢喜。”祝慈厚着脸皮,再次凑了过去。


温热的气息拂过脸颊,也拂乱了霓洛的呼吸,她微微蜷起手指,缓声回道:“我不曾喜欢过梅花。”


醉了酒的祝慈宛如一个顽童模样,她伸出指尖点了点霓洛的衣袖,“你骗人!”


她怎会不知霓洛一向喜爱素色衣裙,不坠佩饰不染花色。可这次,自己分明看到了她的衣袖处用银丝线勾勒出的几朵简洁花纹,是梅花的形状。


“你明明就是喜欢梅花的,是喜欢……的。”


祝慈伸手抱住了眼前这个让她日思夜想的女子,长久以来隐忍的惦念和爱意似藤蔓一般,桎梏着她的心生生的疼。


好在,她终于回来了。


霓洛原本清昳的面容此时悄然升起一抹粉晕之色,但终究没再推开她,转而柔声问道:“你一直守在这里?为何不归家?”


“家?早都没有家了啊……”祝慈凄凉的笑了笑,眼睛里含着盈盈的水光。


当年,自霓洛走后,祝慈又在玉箫山等了几月,最后才无奈的收拾包裹回族。


甫一走到山脚下,祝慈便发觉不对,原本热闹气派的灵狐山此时已是废墟一片,四处杂草丛生一片荒凉。


她彻底慌了,叫喊着双亲、兄长,可回应她的只有山谷中空荡荡的回音。寻了一路,祝慈最终在灵狐山附近的一处山涧发现了族人的踪迹。


黑黢黢的山洞,几只小狐狸神色警惕的盯着她。祝慈一眼便认出其中一个是心蕊,浑身脏兮兮的甚至都瞧不出原来的毛色。


“祝慈姐姐!”


心蕊也认出了她,呜咽了一声蹿进她的怀里,“家……没有了,坏人,杀……杀光了。”


心蕊虽讲的模糊,但祝慈心里也猜了个七七八八,他们雪霄灵狐一族被人灭门了。


祝慈心中大恸,想要问清是何人所为,无奈心蕊因此事受了严重的刺激,记忆也零零碎碎的,无法再讲出更多。其他几个小的就更指望不上了,祝慈离家那会儿,他们都还是几只刚断奶的狐狸崽子。


于是,祝慈便带着这几只小狐狸回到了玉箫山,这一晃就是两千年过去了。


……


“唔……难道主上真的没骗我,我是被你们捡回来的?”院子外,丹若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藏在树后,转首向身后的人问道。


“小声点!被主上发现我们在此处偷听就麻烦了。”心蕊拍了拍他的狐狸脑袋,一脸的不耐烦。


丹若“哼”了一声,赌气的将脑袋转回去。指着院子里的相拥的两人说道:“心蕊你老是骗人,什么叫神仙都是坏人,只会欺负小妖,明明这个神仙姐姐就温柔的很,你看,她还给主上擦眼泪呢。”


此时的心蕊银牙都要咬碎了,心里吃味得紧,哪有功夫搭这小屁孩儿的腔。


“主上平日里待我们最严厉了,我都极少见她对人笑过。怎的今夜转了性,变得跟个小孩儿一样黏人了?”丹若自顾自的说着,不料自己的狐狸耳朵被突然揪住,于是咿咿呀呀的哭闹了几声。


“叫你小声一点儿,再嚷嚷有你的好果子吃!”


“怎的拉我走了?我还没看够……”


“看什么看,一肚子气,不如回房睡了。”


“呜呜……坏心蕊,我要告诉主上你欺负我!”


“你敢!”


“……”


云隐皎月,夜色深沉。


渺渺飘逸的琴音似烟波浮沉,伴着几分撩人心绪的旖旎,缓缓融进这无边夜色中。


一曲终了,霓洛侧首望向身边人,眸中清波潋滟。


祝慈觉得今夜的霓洛实在太温柔了,温柔的如在梦境一般。祝慈微微垂眸,纤密的长睫上犹带着一片湿意,看起来亦格外惹人怜爱。


“霓洛……”


祝慈将身子挪近了些,近得甚至都能感受到彼此灼热的呼吸。她轻轻揽着霓洛的肩膀,鼻尖轻蹭在对方的耳侧,“你若是不躲,我……我便要亲你了。”


说罢,祝慈完全不等对方回应,只微微垂眸,长睫轻颤着吻上了她的唇瓣。


霓洛樱色的薄唇凉凉的,却格外柔软,甫一触上,便让祝慈心口狠狠的一颤。她忍不住探出舌尖细细描摹霓洛花瓣一般的唇形,动作温柔轻盈,似蝴蝶翩跹流连。


祝慈小心翼翼稳住心神,欲要加深这个吻,却不料被对方猛地推开。


霓洛呼吸凌乱,一双清澈的眸子似是洒满了璀璨的星光,轻轻一晃,便要碎了。


祝慈盯着她绯红的耳垂,良久,才语气幽幽地开口道:“前些日子我在土地那处听到一则小道消息,当时只觉荒唐好笑,如今倒是想问问霓洛你呢。”


她背过身,声线淡淡无波,似隔在云端那头的缥缈。


霓洛闻言怔楞了片刻,而后抬眸望向她单薄削瘦的背影。


“何事?”


祝慈隐在衣袖下的双手暗自攥紧,甚至连呼吸都掺了几分慌乱,“他说……九重天上那位冠绝三界的霓洛上神很快便要成婚了,是与天界太子……”


祝慈顿了顿,眼眶倏然升起一抹酸涩的泪意。她紧紧咬着唇瓣,努力了好久才挤出一抹艰涩的笑。


“你说可是好笑?”她转身面向霓洛,嘴角的笑意看起来十分悲凉,“因此我把那爱乱嚼舌根的土地老儿狠狠的打了一顿,看他以后还敢造谣。”


两人明明只是隔了几步的距离,却如同遥隔山海。霓洛呼吸一窒,只觉心脏仿佛被人紧紧地攥住,再用力地剜开,疼得她连声音都有些颤抖起来。


“土地所言……不假。”


一瞬间,霓洛看到祝慈眼中苦苦支撑的那抹倔强倏然倒塌了,碎落成满目的晶莹。而后,她看见祝慈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每一步都似乎有千斤重,狠狠的踏在自己的心口。


她牵住自己的衣袖,嗓子里似是带了一抹哭腔,那样卑微的,小心翼翼地乞求自己,“可是我还想再试一试呢……霓洛,你可否不要与他成婚?可否,不要再走了……”


霓洛静默了许久,才极力平复下内心翻江倒海的汹涌。她生平第一次感觉到害怕了,她怕自己真的随了心中所想的那般,毫不犹豫的拥她入怀。


“婚约乃家师与玉帝所定,关乎天界利益,我不可违背。”霓洛侧过身,掩去了眼角那滴微凉的泪珠,“祝慈,我于你并无那种情意,你也不要……再痴缠下去了。”


仿佛隔了有一世那般久,她终于听到祝慈开口了,对方像一具毫无生气的傀儡般木讷的点了点头,回道:“我知道了,以后,便不会再这样了。”


“砰”的一声,霓洛感觉自己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也彻底跌碎了,尖锐的碎片翻来覆去搅在心口,疼痛随即似蛊毒般缠绕上四肢百骸。她哭不得,喊不得,更不敢再去看身后的人一眼。


院子里梅香如故,却再也不复往日那般缱绻旖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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