拦在我面前的是鹰的羽翼，虎的四肢，豹的尾巴，羊的犄角，人的头身。

“你面前的是天空与大地的子嗣，森林与山脉的女儿，飞禽与走兽的守护者。”羽翼大展，四爪藏匿，从枝叶中向下探出脑袋，人的面孔上布满细微的翠色绒羽，张开的口中亮出闪着凶光的犬齿。“你是什么动物，居然来到我面前！”

我松开勒紧的弓弦，收回拔出的箭，垂下涂满毒液的砍刀，恭敬的向她鞠躬。

“尊敬的天空与大地的子嗣，森林与山脉的女儿，飞禽与走兽的守护者，我是一个人。”

“你是一个人。”她从树上跃下，黑色的斑纹顺着矫健的四肢绕遍全身。“你说你是一个人。”

“是的，尊敬的天空与大地的子嗣，森林与山脉的女儿，飞禽与走兽的守护者。”

“别这么麻烦的称呼我，人，叫我神。”

她，或者可以这么说，神。

神绕着我打转，尾尖上束，毛发炸开。

“人，你为什么来到我的面前。”

“尊敬的神，我是来杀死森林中的女巫的。”

砍刀在我掌中摇晃。

神若有所思的退后，像猫一样舔着掌心。

“你很弱小，你的箭射不透林中的瘴气，女巫的眷属会在你挥刀的第一个动作前吞掉你。”

“但是，尊敬的神，我必须杀掉女巫，这是我唯一的夙愿。”

“不可能的。”

“林中腐臭的瘴气飘向城镇，令和善的人群愤怒暴躁。山上腥甜的泉水流入农田，令饱满的麦穗溃烂发霉。清晨与黄昏，三只眼睛的乌鸦与两个头的老鼠交替而出，散播瘟疫与恐慌。我一定要杀死女巫，她是罪孽的源头，是我们的敌人。”

“你的理由很充足，但你依旧杀不掉巫女。你太弱了，你还是个女人，一个懦弱的女人”神嘁嘁的笑起来，怪叫着拍打羽翼，散落一地羽毛。“天啊，一个操着武器的女人。”

“尊敬的神啊，那你可否助我一臂之力，毕竟我是个懦弱的女人。”

我勾起嘴角，对上了翠羽间莹黄的眸子。

眸子中最初是惊讶，随后化成了浓浓的嘲弄与恶狠狠地杀意。

“好吧，我很乐意帮助你，非常乐意。”

神的脑袋抵上了我的额头，从耳后嗅到颚下，绒羽与毛发蹭进我的鼻腔，搔得我忍不住喷嚏连连。

“但是，你需要接受考验。”

锋利的爪子插进树皮，健壮的肌肉带来跃升力，神攀上了树冠，滑翔在树与树之间。

“我需要给与你考验。”

我将砍刀插回腰侧的皮鞘，踏着土地小跑追赶神。从地上看起来，神就好像一个得到了新皮球的猫，急不可待的想要玩起来。

“没有问题，我接受考验。”

我得话令神看起来更加开心，尾巴在滑翔中卷成了一个圈，左右摇摆。

山坳中总有这样的地方，烂泥浸透了死水，枯枝腐烂在了上头，散发着浓郁又恶心的气息，吸引着食腐动物藏匿在四周，期待一个失足陷入其中的生灵。

“看啊，就在里头。”神蹲坐在我的身侧，她的肩头挨着我的耳廓，眼睛闪闪发光，温柔的蛊惑着我，“它是鳄鱼的暴君，毒蛇的领袖，蜥蜴的王储，砍下它丑陋流脓的脑袋，我就认可你。记得小心，这是个狡猾又粗苯的对手。”

我在泥沼中搜寻，在灰色的烂泥与棕色的腐叶间发现了它。一对黑色的小眼睛，谨慎的窝在沼泽的正中央，窥视着我们。

我尝试射出一箭，但还未抵达就被拍落。

覆盖着鳞片的粗长尾巴示威的上下拍打，腥臭的烂泥溅了我一身，我苦恼极了，看向早就立在树尖的观望者。

翠色的羽毛在阳光下徐徐生辉，反射出五彩斑斓的光晕，仿若远古故事中的神祇。

她在枝头嘲讽，“背过身，亮出你的脖子，或许能让它靠的更近些。”

腰间的牛皮袋中有能帮助到我的武器，但这武器需要时间，现在无法使用，背过身或许是种方法，但是不如另一种好用。

我扭身离开泥沼，走向密林中。

头顶的枝丫乱颤，一个甜蜜的声音舔上我的后颈。

“你要逃跑吗？”

“夜幕就要降临了，我需要吃些东西。”对上神戏谑的眼神，我指指自己的肚子，“我是个人，需要吃饭，吃完饭才有力气。”

“对的，吃饭，我也需要吃饭。”神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不过，你呆在这里，做你的考验。你的力气太小了，等你打到足够我饱腹的猎物，我也早就忍不住了。”

“好好呆在这里，不要想着逃跑，你的气味我已经记下，如果你胆敢逃跑，整座森林将通缉你。”

神窜进枝叶的阴影中，在迷离的光芒下一闪便消失了。

虽然不是最佳选项，但至少有一个问题被解决了，这对我是件好事。

看来，趁着昏暗的黄昏，我可以腾出手做些准备和布置了。

神回来时拖着一只山猪，在我扒皮切肉的空当，她围着我的布置饶了好几圈，毫不吝啬的发表她的嘲笑。

“哦嚯嚯，你是我见过最优秀的猎人，活着中最优秀的那个。希望当你死去后，不要在他们中排的太靠后，毕竟你是个柔弱的女孩，不应该对你太过严苛。”

这是只健壮的山猪，皮毛水量，肚子滚圆。这样新鲜的肉食，不需要太多的步骤，用匕首片下薄肉，在被柴火烧的滚烫的石板上滚一圈就能入腹。这是我最喜欢的吃法，但是似乎并不受神的欢迎。

刀尖样的爪子又一次抢在我之前插走了滚好的肉片，神意犹未尽的砸吧砸吧舌头，“这样吃太慢了，我更饿了。”

强忍住胃里翻腾的饥饿，我握紧匕首，友善的打量着神的身躯。

翠绿的羽毛在火光中依旧美的炫目，在羽毛的覆盖下，能清楚的识别出一对浑圆的胸脯与平坦的小腹。可以想象，如果剔除表面的羽毛，这将是多么美好的人的躯体。

因为缺少更多的柴火炙烤，石板渐渐凉了下来，我也没兴趣继续烧热它。草草的切了大块腿胡在火堆里烤熟，直接大口撕裂嚼碎吞下。填饱了肚子后，我将山猪内脏扔在不远处。之后便熄灭了火堆，踢走还没烧尽的木柴，躺在热烘烘的灰烬上裹着山猪皮准备入睡。

“嘿嘿。”

背后有毛茸茸的爪子推搡。

“你把火灭了，我怎么吃。”

“生吃。”我没好气的回答。

“太粗糙了。”神不满意的嘀咕，声音模糊，混着吞吃生肉的咀嚼声，“你是屠户的女儿吧，太粗糙了。”

“如果吃完了，请把骨头和残渣也扔到那边，这味道太熏人了。”我捂住耳朵，大声的说道。

咀嚼声停了一下，听起来像是塞住了，过了好半天才响起巨大的吞咽声和一个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嗯”。

我没有睡着，我能听到身后吭哧吭哧拖着骨头扔到指定位置的噪音，也能感觉到一个柔软温热的身体靠在我的背上，用屁股挤我，和我争抢灰烬床。

慢慢的，身边安静下来，其他的声音逐渐如期响起。沉寂的黑暗中，泥沼被翻动，沼气咕噜咕噜的争先冒出水面。

湿乎乎的沉重脚步踏上岸边，合着同样湿乎乎的蠢笨呼吸。覆着薄薄麟甲的腹部拖行在枯枝败叶上，发出窸窸窣窣的摩擦声。

绕过几棵树，声音在内脏残渣前停下，但这并不是为了进食，而是重新规划路线好避开这一大滩垃圾。就算腿能迈过去，紧挨着土地的肚子也避不开这堆不算高的垃圾，要么撞开要么换条路。

这堆垃圾横亘在泥沼与猎物之间，但却严严实实的堵住了树与树之间不算大的间隙，它不想惊醒猎物，只能调头绕下远路。

猎物似乎睡得很死，这声音绕开几棵错综生长的树，爬到离猎物不足五米处潜伏下来。

它可以突然跃起，用吨位砸烂猎物，也可以用尾巴把猎物甩成两段，但是这两种方法都有可能波及到不能波及的对象，实在是犯愁。

正在它犯愁时，不能波及的对象却主动爬了起来，收起利爪，拱起脊背，蹑手蹑脚的退到至少十米开外，叼着尾巴睡眼惺忪的打哈欠。

猎物一动不动，这是个好机会。

它猛得跳起，将近一米的巨吻张大，亮出上下颚一掌长的牙齿，对准那块猪皮精准的咬下。

预想中骨肉混杂的酥脆声没有出现，反而是响起了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盖在猪皮下的根本不是猎物，而是一块还散发着烤肉香的石板。

在这个爬出泥沼的怪物艰难的绕路时，我将猪皮盖在身旁的石板上，蹲进早就挖好的坑洞中。

此时，我推开挡在头顶伪装的杂草，半蹲着，淬毒的箭接连射向怪物的眼睛。

怪物甩着头嘶嚎，这些箭虽然压根没能伤到它，但却连着口中被崩裂的疼痛难忍的牙床带给了它实实在在的惊慌感。

它掉头想要回到泥沼中，它的速度确实不快，我可以轻松的追上它，但我只是谨慎的跟在它的身后，尾巴尖打不到的地方。

它直直的冲向泥沼，准备撞开那堆垃圾。可惜就在它的鼻子刚刚撞飞垃圾时，它的后半身也和垃圾一起飞上了天。它疑惑的掉头，紧接着，一根手腕粗的树干从地底的腐叶中弹起，重重的抽在它的脖子上。

两棵韧性极好的小树被削去枝叶，弯折着藏进地面，只需要砍断固定用的绳索，就是最好的陷阱。

怪物被抽得头晕眼花，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从牛皮袋中掏出黑色的铁丸，拔掉引信，扔进怪物大张的嘴巴。紧跟着，我爬上怪物的吻部，用体重压住它的上颚，铁丸爆炸只需要两分钟，只要压住两分钟就行。

铁丸顺利的炸开，胯下原本疯狂挣扎的力度瞬间消失，我不由的长出一口气。

我尝试着砍下怪物的脑袋，但是怪物的外皮和我所了解到的一样，即坚固又柔韧，砍了半天也只切开了小指长的一溜。于是我果断放弃，抬头四处找寻置身事外的神。

神点着愉快的步子跳到怪物的脑袋上，扒拉着它已经没有生气的眼睑。她看起来挺开心，还唱起了歌，最后两句唱的格外响亮。

“雪松的针，鲫鱼的腮，椴树的幼苗，在坩埚中左十圈，右十圈，捣成浆糊，涂在倒霉鬼的身上。你是什么东西，你是什么东西？”

可惜她的水平太差劲了，唱的没曲没调，我只能打断她的歌声。

“神啊，我是否通过了考验？”

“当然，当然。”神轻巧的落在我的身边，低头扫视着我，“你很棒，但不是我见过最棒的，这只是女巫十分之一的灵魂，她只需要一星期就能恢复，你没有休息，必须尽快赶往下一处。”

“杀掉女巫是我的愿景，但是我至少需要五小时的睡眠以保持体力。”我不满的蹙着眉头。

“好吧好吧，麻烦的人，又是吃饭又是睡觉。”神摇着头，一副惆怅的表情，“快去睡吧，我会准时在五小时后喊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