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松的针,鲫鱼的腮,椴树的幼苗,在坩埚中左十圈,右十圈,捣成浆糊,涂在倒霉鬼的身上。
你是什么东西,你是什么东西?”
荒腔走板的调调不断重复,说实在话,简直是折磨。
“我们要去哪里?”我大声的向丛中窜来窜起的身影问道。
“你怕了?”
呼啦一声,神扬着翅膀降落在我面前。
“没有。”我说。
神嗅着我的气味,绕到我的背后,牙齿在我的后脖颈与衣领间徘徊。混着血腥味的鼻息打皮肤上,我不由的汗毛倒竖。
“可惜了。”神舔着犬齿,用惋惜的语气说,“你的脖子太僵硬了,也没有皮毛覆盖,如果我叼着你走,你的气管会被我撕裂。”
“距离很远吗?”
“当然远,用你这细碎的小步子走一天也走不到。”神悠哉的打理羽翼下的毛发。
“其实我有个想法。”
我觉得自己此刻非常大胆,比当初决定要来到这里时还要大胆。
“你可以背着我。”
神僵住了,眼睛能看出来已经瞪到了极限,圆鼓鼓的,充满了难以置信。
她收起羽翼,慢慢的向前走,爪子的肉垫踩在土地上,不发出一丝声响。她就这样不慌不急的,一直向前走,直至密林彻底盖住了她全部的身影。
在这期间,我立在原地,连小指都没有动,风吹着我的头发,扫在脸上,挺痒的。
忽然,狂风卷起落叶,一道翠色的闪电从林间劈向我。
神前肢张开,第一次完全直起腰背,不再匍匐在地面,紧靠后肢力量人立在我的面前。她的身高不低,这样看起来更加高大。背上的羽翼根根绷紧,在我身上投下浓重的阴影,几乎糊到脸上的毛发间弥散出清甜的青草香与淡淡的血腥气。我抬起头,想要看着她的眼睛,但是不小心撞到了以人的标准来说不该碰到的部位,这引起了她进一步的不满,咆哮在喉咙里咕噜噜的翻滚,犬齿呲出了嘴唇。她的头低着,俯视着我,双角指向天空。
比羊皮卷上的更加摄人心魄。
“你可以背着我。”我说,“我们可以更快的杀死女巫。”
“或者我可以杀死你,然后等下一个不自量力的家伙。”
“但你不会再遇见比我更有勇气的人。”
“哈哈,就你这小胳膊腿的,真是可笑。”神爆笑起来,后退一步,收回前爪趴伏在地面“你真有趣,是我吃过的人中最有趣的一个,希望你的血肉和你的性格一样有趣。”
“恐怕我的血肉平平无奇,远不如我的性格。”
我注意着尽量不踩到羽毛,骑到了神的背上,大腿挨着她的翅膀根部。
神后腿猛地蹬地,以接近垂直的幅度蹿上树枝,我不得不抱紧她的脖子才能确保不会滑下来。神的翅膀张开,乘着气流滑翔在树冠与树冠间,嘴里止不住的念叨。
“不准揪我的毛,要是掉了一根我就把你甩下去。”
“你能不能松点,想勒死我吗。”
“你再踢我肚子,我就把昨晚的猪骨吐你身上!”
……,吵死了。
在空中飞行是件奇妙的事,刚开始会有些紧张,出手汗,肌肉僵硬,用力不当都是正常现象。
但是习惯这种感觉后,就可以慢慢放松,享受此生难得的体验。
头顶是碧蓝的天空,脚下是苍翠的林海。
“真美。”我感叹道。
“怎么你喜欢,那你想要翅膀吗?”神不怀好意的笑起来,肚子一颤一颤的,“夜枭的,鹧鸪的,还是矛隼的?我认为你适合鸵鸟的,胆大妄为,毫无用处。”
我决定不搭理她,手臂用力搂紧她的脖子,以防在她故意颠簸时掉下去。
神将我的无视视为认输,以胜利者的姿态唱起新的歌谣。
“鸟的卵,兽的胎,磨成粉的月长石,在坩埚中左十圈,右十圈,捣成浆糊,灌进倒霉鬼的喉咙。
你是什么东西,你是什么东西?”
我们降落在一棵枯树惨白色的枝干上。
这棵树在死前应是这片山头的王者,哪怕死后也未将最高的位置让给任何后来者。在它背后,是万丈悬崖,在它面前,是一片光秃秃的焦土。
我们立于它的顶端,俯瞰茂密的树林。
杉树笔挺的插在大地上,从视线的一端连向另一端,茂密得就像草原上的狗尾巴草。
“它从来不离开这里。”神指引着我望向杉树丛下的阴影,“它是个莽撞的家伙,虽然长着不小的头颅,但脑子恐怕只占百分之一。但它灵敏又野蛮,就连我也不乐意和它撕咬。”
在郁郁葱葱的杉树叶下,我只能看到错觉般一闪而逝的身影。
但我知道那是什么。
山魈的头,黑熊的爪,狮子的鬃毛,长在弓脊的灰狼身上,跑起来比风还快。
“如果你想杀死它,最好折断它的腰。”神幸灾乐祸的比划,尾巴甩在枯枝上,噼里啪啦的断裂声不断响起。
我看看枯树,又看看神,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能杀死它,对吗?”
“那是当然,不过你不要指望我,就像你不能用左手打自己的左手,我是不会杀它的。”
“但你一定可以跑过它,你可以飞,而它不行。”
“就算不用翅膀,它也追不上我的尾巴尖。”神不耐烦的抖动双翼,翅尖的翎羽闪出夺目的光晕。
“我会杀了它,但是你需要帮助我。”我耐心的说,指腹小心的抚过那些漂亮的羽毛,“我通过了考验,你得帮我。”
神思索了下,还是答应了我的请求。
“好吧好吧,我可只是帮忙,最后的一刀必须你来挥。”
“那我们先来挖坑吧。”我指指身下百米,枯树的根部,“不用太深,挖出树根就行。”
“……,真的,你确定你的肉不好吃?”
神默默的飞到地面,开始刨坑。
“真的,我确定。”
我抽出砍刀,从树根中挑出足够粗壮的那些砍断,这些根曾庇佑枯树死而不倒,但现在是时候让树倒下了。
埋好能短时间维持住枯树不倒的细根,我重新骑到神的背上,用一根长长的绳子系在神的前爪与我的腰间。
神载着我,跑进杉树林,很快我们就在一棵树上遇到了猴脸的怪物。
它躲在粗壮的枝干后,一动不动的埋伏着。
“现在背过去,我们准备跑。”我爬在神背上,和她咬耳朵。
“它伤不了我,不过背过去你可要注意别被掏了心。”
神谨慎的盯着怪物褐色的眼珠,拢紧翅膀,之后她对着怪物猛地尖啸,扭身循着来时的道路飞奔。
怪物攀荡在树枝上,紧咬在我们身后,要不是神的尾巴抽打得及时,有几次几乎跳到了我的背上。
“小心,我要上树了。”离枯树越来越近,神弹出尖爪,拔住杉树皮向上跳跃前进。
在我们背后,怪物也越爬越高,口中发出短促刺耳的嚎叫。
我们已经跑到了杉树林的边缘,踩在林边壮实的树干,哗啦一声,神展开了双翼,滑翔向老枯树。
神咬开爪子上的绳子,握在抓心像甩鞭子一样把我甩向枯树,这力度太大了,差点甩断我的腰。
“祝你好运!”神收拢翅膀,直直的向下掉落,为猴脸的怪物腾出路。
很幸运,神的准头不错,我迎面撞在枯树上,虽然鼻子撞得生疼,但我也顺利的抱住了树干。
我扭头向后看,心脏跳得快要冲出喉咙。这个计划很危险,如果怪物不跟过来,我就完了。
一棵杉树的树尖向后方大幅度垂下,整棵树绷成了一把弹弓,猴脸的怪物就是弹弓的炮弹,从林中张牙舞爪的射出。
嘭得一声,怪物砸上了枯树,激起一片尘埃,尖利的爪子撕烂了我的小腿。
嘎吱吱。
枯树响起了不堪重负的悲鸣,松软的土下,根系断裂,顺服着力的方向倾倒,倒向悬崖。
怪物惊慌的叫起来,它想要逃离。
但我抓住了它,用箭把它的爪子钉在树干上。
枯树连带着怪物一起掉下悬崖,而我也腾飞出去。
蓝色的天空与灰色的崖壁在我眼前打转,我无法控制内心的惊恐,这个计划是我制定的,但掌控着最终部分的不是我。
“神!!!!”
在我嘶嚎出声的同时,巨大的阴影遮蔽在我的头顶,两个肩头猛地一疼。
我下意识的倒抽凉气,差点晕过去。猴脸怪物抓烂了我的腿,但我肯定神的爪子一定扎在了我的骨头上。
神用两个前爪抓住我的肩膀,小心翼翼的飞下悬崖,把我放在石头上。
“放松,放松。”
神观察着我的脸色,我觉得我在这张毛茸茸的脸上应该是看到了紧张。
“这高度摔不死那家伙,你可别晕了,赶紧过去补一刀。”
就是说出的话还是这么贱。
究竟是谁害得我伤势加重啊!
我试着活动肩膀,被神抓出的伤口疼的钻心,但万幸的是这胳膊还能动。
我握紧匕首,一颠一颠的走到猴脸怪物身边。
它仰躺在石头上,胸口艰难的上下起伏。血顺着它的嘴角淌得就像小溪,但它依然活着,虽然连脑袋都抬不起了,但它褐色的眼珠依旧恶狠狠地盯着我。
匕首尖抵在怪物的心脏位置,我的手臂已经用不上力了,于是利全身的重量压了下去。在匕首刺进它心脏的同时,怪物的嘴里滚出含糊不清的最后的嚎叫。
我的身下,温热的生命已经消逝,不久就会便得彻底冰凉。
一股说不清的悲哀沿着心脏的鼓动攀上了我的眼眶。
“哦嚯嚯,你干掉了它,你干掉了它!”神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欢脱没调,“你很棒,你真的很棒。这是女巫十分之二的灵魂,她需要一个月才能恢复。或许你真的可以做到从未有人做到的事情。喂,你哭什么?”
神被吓了一跳,尾巴都垂了下去。
“你们这些女人,不但弱,还个个爱哭,你怎么也这样。”
“你不也是个女人。”我气得反驳。
“我才不是,我是神。”神叼住我的衣领,把我拖离尸体,看起来迷茫又无措,“你别哭了,好吵呀。”
我捂住脸,隔开神晃来晃去的脑袋。
“你让我哭一哭,哭一哭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