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师走了,他被城里的风光吸走了,他说他受够了乡下的贫穷,要去追求高楼大厦、灯红酒绿的生活。
这里就只剩我一个老师,在没找到新老师之前,体育课和音乐课都被暂停了,我顶班替上,既教语文又教数学。
校长每天在办公室里愁眉苦脸,电话打个不停。
唯一让我开心的,就是陈梧桐每天都会准时来看我,有时提着一盒糖葱薄饼来,有时给我带几块甜粿,她上次送了块石英表给我,我收在盒子里,舍不得带,和她约会才领出来见光。
我知道我们的关系违背三纲五伦,不能公之于众,但我们满足于当下,没有提往后的事情。
她来我们学校,校长会面露笑颜请她吃饭,厨房就多了几颗鸡蛋,我自然是赞成校长的谄媚做法,我心疼陈梧桐身子骨消瘦,将自己的鸡蛋偷偷匀给她。
陈梧桐隔几夜就会留寝,校长听到我愿意和她同寝,更是欢喜得不得了,自掏腰包给我的宿舍贴了墙纸,直夸我是个“好同志”。
我只好笑笑应付过去。
今天刮风越来越大,我察觉到不对,还上着课就冲到院子里收衣服,我刚要提醒孩子们回家,猝不及防一阵雨敲打着窗户。
台风要来了,我指挥孩子们收拾好东西,关窗关门,又去厨房确认食材,跑回教室里安慰学生,有些胆小的女孩掉起了眼泪。
我们与外界失去了联系,我是老师,即使害怕,也不能表露出来,我成功安慰到了他们,相信灾难很快就会过去。
水扑到我的脚,我们越躲越高,水越漫越深,直到夜里仍没有褪去的趋势,又有几个人断断续续地在抽噎,嚷嚷着想父母,狭窄的空间里四处蔓延着绝望,我尽我所能劝说他们。
“没事的,明天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我强颜欢笑着,我希望我的笑容能骗过孩子们,他们哭着闹着,直到半夜才消停。
我也想哭,但哭不出来,抱着膝盖想着陈梧桐。
她会不会为我着急?她会不会就在校门外?她会不会也遇难了?
我一想到她会遇难,我的眼泪就止不住了,她要是出事了,该怎么办啊?
我无声抽泣着,不敢让学生发现。
等我小憩醒来,水势还是没有褪去,但我听到了乡里人的声音,在外面呼喊我们,我高声回应着,生怕他们听不到。
我们得救了,我目送一个个孩子被送走,我是最后一个出去的,刚下船,就被人紧紧搂住,闻到那熟悉的橘子味香气,我松懈了警惕,整夜都没睡好的我,在她的怀抱中停靠,寻到了家的气息。
再一次醒来已经是傍晚了,睁开眼睛就能看见她,她为我煮了厚弥粥,满满的一钵。
她要喂我,我又不是个孩子,哪里好意思被她照顾?但我从来都倔不过她,老老实实被她喂养。
我嘴上推辞,心里享受着她的照顾,她喂到一半,蓦地神情严肃:“佩嘉,和我一起去深圳吧。”
我怔住,半响才幽幽道:“一辈子不能公开那种,对吧?”
她也怔住,点点头作为答复。
“但只要我们有钱了,我们可以去国外,就没人管得了我们了。”她激动地说着自己的抱负,好似明天就能实现了。
我低着眉眼,说:“再让我考虑一下吧。”
“那你仔细考虑考虑,我下周就要去广州了。”
我看着她诚恳的眼神,我明白她热切地希望我答应,我很开心她的未来计划里有我,却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和往常一样约会,她骑着自行车带我散心,以及更亲密的接触,她没有逼迫我,只是晚上抱着我时,总要抱得更紧些,很怕失去我。
最后,我答应了她,她笑靥如花,对着我的脸亲了又亲,兴奋到像个孩子一般蹦了几圈,每天举着本日历,撕掉一页又一页,堆叠在她的床头。
我提前和校长辞职,校长挽留过我,他找不到第二个老师了, 那天还是到了,小胖仔和孩子们在校门口与我道别。
“老师,这个送给你,你到了大城市也埋唔(别不)记得我们。”他提了袋牛肉丸给我,这是他家里能拿出来的最贵重的东西了。
我听见他的方言,才意识到我现在除了上课,都是用的普通话。
我抱起为数不多的行李,笑着接过,往校门口走去,陈梧桐开着车在校门外等着我。
我看着不远处的陈梧桐,又回头望了眼四点金,以及四点金里的孥儿们,他们挥手和我说再见,我也挥挥手。
不过,我是向陈梧桐挥手。
她霎时愣住了,投向我的视线里满是心痛,最后她认命了,释然地笑了笑,踩上油门,沿着种满稗子的小路,驶向村里唯一一条水泥路。
孥儿们都兴奋地围住了我,我却全身失去了力气,行李滑到地上。
蹲在原地,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