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阳光落下地平线的最后一秒,拉普兰德睁开了眼睛。陌生的城市总能带给她别样的睡眠感受,而这座城市无疑是惊喜中的惊喜:少有的无梦。
正因如此,她一反常态地省去思考自己身在何方的步骤,直接翻身起床。房间内的光线已经昏暗,她打开灯,对着镜子慢条斯理的梳妆。
狼习于夜间捕猎。
拉普兰德亦然,虽然在白日她也能动手杀人,但在夜里,似乎更有感觉。
毕竟杀手就应该在黑暗中逡巡,不是吗?
她尽力将乱糟糟的头发打理整齐,然后带上黑色发夹,再将黑色皮质短裤和皮靴穿起,最后是黑色外套。长刀插入腰间的绑带,以备不测的匕首则放入靴子内部的暗格,准备ok。
“那么,你会在这里吗?”
拉普兰德舔舔嘴唇,喉间涌起干渴的欲望,她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捕猎要按照次序来。现在,还不能着急。
她将门关上,动作稍微大了些,老旧的木门带着楼板一起摇晃,又引来楼下小姑娘不满的低喊。
“轻一点!”
“好好好,会轻的。”
拉普兰德一边答应着一边下楼,小姑娘还坐在大堂的台子后面,见她下楼先是嘴角一撇,紧接着扬起手——
“要来玩互打耳光的游戏?”
“才不是!”
“你一定会输,说起打耳光我可是有绝对的自信。”
小姑娘彻底拒绝对话,她将扬起的手举得更高,然后向拉普兰德划了个半圆。有什么东西在空中高速飞行,最后以优美的抛物线进了拉普兰德怀中。
“呃,鸡蛋?”
“另一个欠着,等你被别人打耳光之后再来和我要。”
“啊……现在的店家已经穷到要对客人的晚餐耍无赖了吗?”
拉普兰德耸肩,将水煮蛋揣进了口袋,走过小姑娘身边时,她摸摸口袋,掏出一颗薄荷糖放在台上。
“尝尝这个。”
“……?”
小姑娘半信半疑地拿起来看看,漂亮的透明色包装纸,印着看不懂的字体。
在小姑娘被超强清凉薄荷糖辣出眼泪前,拉普兰德大笑着出门。
这座镇子真的很小。
三横三纵,说是城镇更像有钱的村庄。在龙门刚刚开场的夜生活,在这里已经是叛逆少年和酒鬼大叔的专属。拉普兰德很清楚自己目标的习性:越是小的、低俗的、卑猥的地方就越有可能。所以要做好充分的准备。
在连续闪过三个醉猫后,她的目光锁定在一座低矮建筑……的地下室。
“果然是小地方。”
拉普兰德站在门外,音乐的声浪已经从门缝中溢出,不是爵士。
拉普兰德伸手轻轻推门,音乐的冲击波瞬间将她打了个跟头,巨大而嘈杂的电子乐贯穿身体,是她平时最难应付的类型。
不是好兆头。
她将门关上,目光环场地一圈。这里从外面看平平无奇,但内部却大的惊人。拉普兰德不禁在心中暗暗拿这里与龙门中环某些店做对比,最后得出大致相当的结论。
再看人员构成,和普通乡村酒馆不同,这里的年轻人异乎寻常地多,以这个镇子的规模来推算,至少多了三倍以上。
她沿着边缘慢慢前进,想进到中间去看看,但人实在太多,她被人流从相反的方向挤了出来。
“搞什么!”
她拍拍衣袖,一个醉汉刚用沾着啤酒泡沫的手摸了这里,顺便用含混不清的言辞大声称赞了她漂亮的银发。
这还用你说?
拉普兰德本想大声吼回去,但电子乐令她失去了开口的欲望。鼓点像巨锤般敲击着她的耳膜和大脑。虽然没吃晚饭,但她想吐了。
真麻烦。
确认一下就赶紧回去吧。
一曲终结,新曲鼓点还在暗暗蓄力,舞池中狂乱的肉体终于有片刻的停歇。拉普兰德略略提了口气,现在状态总算好了些,可以做点普通人做不到的事情——
她按住醉鬼腰侧,然后用猫一样轻巧的姿势攀上了醉鬼的肩膀。身下人摇晃的厉害,这不是个好的瞭望台,她抬步继续向下一个肩头走去。
新的节奏炸响。
而银发的狼在众人目光的沐浴中,跨越一个又一个肩头。很多人在她走过后才恍然若觉,脸颊有什么东西流下。是血,都怪拉普兰德的刀太长。
在翻天的音乐声中,拉普兰德来到了中部平台。有几个穿着暴露的舞女正扭动着她们的腰肢。拉普兰德瞟了一眼就确定,目标不在她们之中。
但大胸姐姐谁不爱看呢。她无视掉身后男人的怒吼,靠在看似很贵的调音台上。舞女对她投来好奇的目光,拉普兰德则以微笑回答。
接着,在男人动手推搡她之前,拉普兰德率先将刀架在了男人脖子上。
“我可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你……你要我怎么做?”
男人差点吓尿了裤子,拉普兰德的眼神完全不在他身上。他无从知道她对他的判决,他只能祈求眼前的少女真的如她所说般“讲道理”。
“先把音乐关掉,吵得我头疼。”
男人照办了。
台下的男女此刻才后知后觉地将目光转到台上。在看到拉普兰德手中的长剑时,人群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起了波纹,但并不大。他们只是低声议论,并没有喧闹,更没有争前恐后的逃跑。
拉普兰德甚至感到了几缕若有若无的冰冷视线。
嘴角上扬,她有种预感,今夜来对了。
“话筒给我。”
接过男人战战兢兢递来的话筒,拉普兰德将刀收回腰间。她清清嗓子,然后开腔:
“大家好,我是来自叙拉古东部的杀手,我叫拉普兰德,虽然不知道大家在这里做什么,但我是来找人的。”
她将手中地图翻到背面,高高扬起。
“看得清吗?看不清可以到前面来看,如果有人见过画里这个女人,请务必通知我一声,有急事!”
怎么回事。
这群人真是一点娱乐精神都没有,我可是认真在找人的啊,居然一点反应都不给,也太过分了吧。
拉普兰德这么想着,将手中的地图塞回口袋。台下的低声议论此刻也停了,只剩电子设备运转的嗡鸣。
安静到诡异。
拉普兰德转头,想问男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但男人不知何时已经消失,调音台后只剩一个浑身罩在黑袍中的人。
拉普兰德看见了他兜帽深处猩红色的目光。
“这是什么地方,知道吗。”
“这是什么地方?”
拉普兰德做出疑惑的表情,她的确不知道这里除了是醉汉收容所外,还能是什么地方。
黑袍人没有说话,他缓缓抬起自己的双手。宽大的袖管顺着他的动作滑下,露出了一截苍白的手臂。
上面遍布着黑色的源石结晶。
“现在知道了。”
“知道了……吧?”
猩红的目光毒蛇般紧紧盯住拉普兰德,他臂上的源石结晶开始发亮。
“感染者的集会啊……”
还真是不走运,目标并不是感染者,这是从一开始委托人就着重说明的事项。
那么,在这里的全员,都不是目标。
源石结晶还在持续变亮,拉普兰德几乎能感到内部充盈的能量。但这过程实在有些长,她的思绪不受控制地飞向远方,究竟是多可怜的感染者才会走投无路到买不起源石制品,要靠这诅咒的力量?
银发的狼双眼微眯,手按住剑柄。她有足够的自信在黑袍人出手前将他的手臂切下来。但比起单纯的杀戮,她更想看看,感染者能做到什么地步。
——取悦我吧!
果然和传闻中一样,某些感染者的能力会被矿石病大大加强。
拉普兰德刀尖指地,血从刃上滴下,汇聚成小小的水潭。她还站着,但对面的黑袍人此刻已经倒在地上。黑袍罩着他的身体,罩不住他的双臂。那双苍白的手臂已经被齐刷刷斩断摆在一边。拉普兰德抖了抖手中刀,将它插回腰间。
战斗发生在电光火石间。
和这样的人为敌真的有些无趣,拉普兰德用力把脚从巨大冰块中拔出。黑袍人的源石技艺是瞬间冻结,这能力本身很强,经过矿石病的增幅之后更强,能够瞬在极短时间内制造出大量的冰。但很明显,他的战斗技巧太过低级,只会用冰把敌人包裹其中。拉普兰德本想再观察一会,但她发现他似乎只会这一招。
冰层将拉普兰德封住,黑袍人以为自己已经锁定胜局,显得有些得意忘形,他走上前来拍拍巨型冰块,然后想对下面的人说些什么——
就在这瞬间,银光一闪!
是比这等粗糙的冰封更精妙百十倍的源石技艺,台下人只看见刀柄处发出刺目的银光。紧接着是巨大的轰鸣,冰层被银光瞬间斩为三段,拉普兰德手中长刀刀光更盛!从黑袍人拍冰块到拉普兰德出刀,仅仅过去不到两秒时间。
然后,漫天血花落下。
和血一同落地的,还有黑袍人苍白的断臂。
他不知是为维护身为领袖的镇定,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并没有做出其他反应。五秒后,黑袍人的身躯也轰然倒地,断臂处的血一直流到台下。
“真蠢,瞬间冰封伤口都做不到,死就死了吧。”
拉普兰德将他一脚踢开。
既然这里是附近几个城镇感染者的集会,那目标不可能混在这群人中,除非她也想得矿石病。拉普兰德想起那张简单而冷淡的脸,她不认为那女人有任何寻死的动机。
“既然大家都是感染者,那我就不打扰大家的兴致了。喂,继续唱歌吧。”
她胡乱将地图折好塞回怀中。台下鸦雀无声,她从台上轻巧地一跃而下,在她所过之处,所有人都不自觉让开了一条通道。拉普兰德从中穿过,生平又一次感受到力量带来的尊严。
……是这样吗?
她推开来时的大门,夜风依旧是卷着尘土的燥热。不过和来时有了些许不同。
拉普兰德将目光投向墙边的黑影。
“来给他报仇?”
“没那个兴趣。”
低沉中微带沙哑的声音,是个女人。
“哦~难道小姐对我刚才的英姿有什么非分之想?”
满分自来熟拉普兰德将手搭在女人肩上故作调笑,但手在触及女人时,被她干脆利落的甩开。拉普兰德嘴角一撇,揉揉被甩痛得手腕:“没意思干嘛来找我?”
“你刚才拿的东西。”
“嗯?啊……你说这个?”拉普兰德从怀中拿出地图,在女人面前晃了晃:“想要?”
“……”
女人沉默了一秒,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份一模一样的东西。
“明白什么意思吗?”
拉普兰德目光凝固。
“你,从哪拿到的。”
“和你一样。”
女人将地图收回怀中。在短短的十几秒中,拉普兰德已经能够确定,女人手里的那份和自己一样,也是如假包换的地图。
拉普兰德的手按上刀柄。
“我似乎没有听过委托人说他还委托了其他人。”
“那是因为你是条傻狼。”
拉普兰德眯起眼睛。
“告诉我你的来意。”
拉普兰德听见女人轻轻叹气。接着,女人立起身子,从幽暗的墙边走出,正对着拉普兰德。
“我们需要联手,不然光凭这样的画像,不可能找得到目标。”
女人指了指拉普兰德手中地图的背面,零散几根线条勾勒的面庞,虽然足够传神,但若想靠这样的东西就在几个城镇中寻人,的确过于困难了。
“你的地图背面画像和我的没有区别,联手又能怎样?”
“重要的不是画像。”
女人再一次将自己的地图拿出。这一次她毫无遮掩,直接将地图背面摊开,竖在拉普兰德眼前。背面主体的画像并没有任何区别——
但文字部分变了。
果然不一样!
“酒吧,音乐,教堂。”
拉普兰德从怀中掏出自己的地图。
“‘一人,八月前’,哦,你手里这张写的是这个啊。”
女人读完拉普兰德地图背面的字,语气多了几分玩味。
“除了我和你之外,还有几个人?”
“来到这儿前我已经遇到过两个,根据委托人告诉我的信息,至少还有七八个,人数绝不会少。”
“那你为何不选择与他们联手?”
拉普兰德问出心中疑虑。狼的天性总是多疑,实话说,她并不信任眼前这个浑身笼罩在黑色里的女人。
“善于选择同伴是我们这种人活下去的关键,不是吗?”
拉普兰德重新打量了一遍眼前的女人。
“感谢你的认可。不过并不是只有你会挑选同伴,你能够主动向我透露这些信息,就代表你已经有了能够被我选中的绝对自信。那么……”
女人似乎感知到她的目光。短暂的沉默过后,她认命般将兜帽解下,露出了自己的脸。
是和自己同等漂亮的鲁珀族。
这是拉普兰德的第一想法。
没错,柔顺绮丽的金色长发,如海般深沉的蓝色瞳眸,和同样灵动小巧的狼耳。对方明显是个比自己还要小几岁的鲁珀少女。
“做我们这一行的规矩,你明白。”
“啊啊,我明白。露了脸又自报身份的话,就是最大的诚意。”
拉普兰德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今夜的星和月不知为何有些暗淡。因为她的存在吗?
“你的名字。”
“德克萨斯。”
少女报上名来,拉普兰德将这个名字默默记在心中。紧接着,她对德克萨斯伸出手,手心还有黑袍人的血。但德克萨斯并不介意,她握住了拉普兰德的手,干燥又温暖。
“那么,合作愉快。”
白色的狼露出微笑,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水煮蛋,塞进德克萨斯手中。
“你展现了你的诚意,现在轮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