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从医院回来的那天晚上,我开始寻找关于紫之日记的资料。
结果大多跟黑泽小姐说的没什么出入,只是村子的所有人最后都被屠杀干净了这一点很蹊跷。
虽说在那个战乱四起的时代,猖狂的强盗干出屠村之类的勾当也并不是什么新鲜事。违和的是,屠村一般只会将年轻力壮、有反抗能力的男性杀光,老幼妇不仅没有屠杀的必要,杀了甚至还徒增尸体的数量,处理起来更是不方便。
但这个村子,据说是全村49个人无一幸存,且大多死相凄惨。
结果一直到半夜,都没能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突然响起敲门声。我看了眼时间,快凌晨一点了,这个时候谁会来敲门?
敲门声越来越急促,伴随着不耐烦的女声,听着是房东的声音:“不好意思,已经很晚了,请问能不要这么大声地外放音乐吗?”
我环顾四周,别说放音乐了,家里根本连音箱都没有。能发出很大声音的电子物件,就只有客厅里的电视了。但是我根本没有听到所谓的外放音乐,去客厅检查了一下,看到电视也并没有打开。
“您大概找错人了,不是我这里放的。”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敲门声还在继续,像是听不见我的回应似的。我只好出去当面告知她。
一打开门,眼前却不是熟悉的公寓廊道。
我又回到了那条幽深的走廊里。
下意识回头想退回去,却跟白天时见到的那样,后路被打不开的门所堵死。
这次是被活生生拖进了幻境。
我浑身颤的厉害,大气都喘不出来,整个人陷入了完全不受控制的生理性恐惧中。
靠在墙角,强迫自己做几次深呼吸,试图冷静下来。
所幸这期间没有什么异常的事情发生。不得不承认人类的生理机制还是相当强大的,即便四周情况依然很诡异,我还是渐渐适应了这种氛围。
冷静下来后,我突然意识到,如果确实已经身中诅咒,没准这个地方会有什么解开谜题的关键。
村子是怎么消失的?最后一任祭祀对象是谁?这一切会不会是因为仪式过程中发生了什么才造成的呢?
【一直在等着你,救救我】
等着谁?救救谁?救下了就可以解除诅咒吗?
答案不会自己跳出来,什么都不做的话也肯定逃不开,我无法继续坐以待毙。于是握了握拳,站直身子,开始往走廊里面走去。
之前那个没能看见里面的房间固然很令人在意,但那名白色连衣裙的女子好像是更好的突破口。
一旦有了最坏的预想,胆子便突然大了许多,开始想方设法探索未知的区域。
令人失望的是这个地方,除了有暗格的门,暂时也找不到其他特殊的了。还有别的门,但都跟走廊上的门一样根本打不开,所能看见的柜子也都翻了一遍,全是空的,而且那名女子好像也不在这里的样子。那么果然,关键还是在门里面吗?
虽然上一次被阻拦了,她的话里带有警告的意味,但我已经别无选择。
暗格小窗是正好在我的眼前的高度,我小心翼翼地借着上面突出的小把手,往旁边缓缓推开。
里面的光线很充足,木桌上的油灯正旺盛地燃烧着。桌上还摆着一只日本人偶娃娃,跟躺在外面走廊上的那只似乎长得一模一样,只是看起来没有那么破旧。
当我把视线往右边挪了挪,看见一个黑衣长发女孩正跪在榻榻米上。因为是背对着我的,我只能隐约看到她在鼓捣身前的什么东西。
她身形纤细,头发也乱糟糟的,皮肤是那种长期待在室内的病态白,周身阴郁的气质给我一种很不好的感受。
过于震惊,导致眼睛都盯得有些干涩,我忍不住眨眨眼,再看,女孩已经不见了。
下一秒,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睛出现在小窗的另一头,吓得我猛地后退撞上身后的墙。
“你终于来了……”
惊醒。发现自己还坐在桌前,桌上仍摆着之前未翻完的资料。
双眼突然刺痛得厉害,随即便感觉脸上淌着大量温热而黏稠的液体。
冲进浴室,我看着镜子里满脸血的自己,像看着个怪物。
虽然有过前车之鉴,我还是很担心这并不是幻觉,第一反应还是要洗脸。但果然,再一抬头,血迹再次消失得无影无踪。
唯独不同的是,镜子里多了位身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子。她正站在我身后担忧地看着我。
“你是谁?”消耗了太多的精神力,我已经麻木不堪,心脏都仿佛跳不起来了。
“我叫真夜。但关于自己,我只记得这个名字。您之前,能看见我吗?”
她的五官相当精致,嘴里却说着让人瘆得慌的话语。
“你一直在这?”
“是的,日记是我的宿体。”她指了指外面的方向,我这才留意到,她的双手是被捆起来的。
我回到房间,拿起射影机,对准她,确认了其为灵的事实,“可我并不是灵媒体质,为什么突然能看见你了?”
“我也不是很清楚。”她微微皱起眉头,似乎真诚地为此感到抱歉。
老实说我现在心情喜忧参半。喜的是终于找到了突破口的她,忧的是自己体质发生的未知变化。
成为阴阳眼的方式有好几种,像死里逃生,或是身上附了什么东西等等,这涉及了射影机的基础理论我再清楚不过,只是那些所谓的方式基本都不是什么好事。
“房间里的女孩是谁?”
“我不知道,但是隐隐约约,有股亲切熟悉的感觉。”
我回想起刚刚看到黑衣女孩身上的细节,感觉她会是祭祀对象的可能性相当大。
“真夜……是吧?你不能进去那个房间里吗?”
“是,一般来说我可以做到的,”为了让我相信,她特地隐入我卧室的墙,接着声音从客厅传来,“唯独那个房间不行。”
她悠悠地走了回来,“您,还是朝里面看了吗?”
我正托着下巴思考,心不在焉地答道:“……啊,对。”
“这可能就是您现在能看见我的原因了。”
“什么意思?”
“您的眼睛……正被缝起。”
我盯着她。紧张地咽下唾液的声音在一片死寂的房里特别突兀。
安子,一定是遇到了同样的事。突然能看见周围的灵了,但凡常人想必都会惊慌失措,而且说出去也没有人会相信,大概这就是她一直都没找我商量的原因。而根据之前看到的她脸上的情况,缝面诅咒似乎已经快完成了,等到完成的那一刻,恐怕就要彻底被神隐,相当于死亡。
“那个包裹,是你放的?”我咬牙切齿地问道。
她摇摇头,“我没有移动宿体的能力,这跟自己要搬动自己去其他地方一样荒谬。你的朋友,也并不是第一个受害者。”
不管她有没有撒谎,如今纠结包裹到底是谁放到门前的已经毫无意义了。冷静想想,麻生优奈,现在还有什么能做的?
日记本上,会不会有别的线索?我拿起射影机,翻开日记本开始一页页寻找其他的神隐。果不其然,在第三页的一张看着没什么特别的庭院照片上发现了问题。照片里的池子和树在镜头下渐渐扭曲,变成了一张桌子,桌上躺着一名神情痛苦的白衣少女,桌旁围了一圈身着白袍的神秘人,手上均拿着同样的细长工具。
仔细一看,发现那些是缝纫用的针。我意识到这是缝面仪式的现场,女孩的身躯挣扎成了扭曲的姿势,看着让人毛骨悚然。
恍惚间,我又回到了走廊里。
跟前两次的安静氛围不同,这次走廊里传来了许多人的声音,还有凄厉无比的女人的尖叫声。
真夜这回在我的身边,我看了她一眼,突然有了勇气,立刻朝声源处跑去。果然,声音是从门上有暗格的房间里传来的。
“让我再见见他!他说过他会带我去外面的世界,他说过要带我去看看的!”
门打不开,我只能推开暗格,朝里望去。
一群白袍人正焦头烂额围在桌边,两三个人按着女孩的四肢,剩余的人在想方设法缝起女孩的嘴。
“彦啊!救救我!唔!唔……!”
“可恶,那小子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汤!你听好了,根本不存在什么外面的世界,他都是骗你的!”
白袍里一个人愤愤地说道。
“他永远都没办法来找你了,你死了这条心!听到了吗真夜?”
女孩突然不再挣扎,房里陷入了死寂。
等等,那个人刚刚喊了【真夜】?
我回头看向真夜,她显然也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你到底是谁?”
“我、我不知道……”
“那个黑衣女孩呢?”
“我不知道……”
她似乎相当混乱,用手捂着脑袋,目光失神地盯着地面。
“装血的碗满了,快去换一只碗。那个人偶是怎么回事?那小子送的吗?在这碍手碍脚的,赶紧给扔出去!”里面的人见女孩安静了,动作余裕起来。
我用尽全力去推门,还是打不开。我跟里面的人好像完全处在了不同的两个世界一样。
“就不能想想办法吗?她流了那么多血!”
真夜对我的话充耳不闻,只是蹲在墙边瑟瑟发抖。
不能再眼睁睁耗下去,我稍微拉开一点跟门的距离,活动了一下身体。
但愿我还记得社团里学的一些三脚猫跆拳道。
砰!
第一脚,没有成功。
砰!
转身回旋第二脚,小腿和脚掌已经被震得有点发麻,门依然纹丝不动。
正要踢出第三脚,感觉手上多了点重量,低头一看,发现我的射影机不知为何出现在了我的手里。
它正微微振动着,似乎是对什么起了反应。我越靠近门,它振动得越厉害。抱着试试看的心理,我举起射影机,对准门按下快门。
“我就是她。”
真夜突然喃喃了一句。
话音刚落,周围的环境开始迅速变黄变黑,墙体的砖面在一点一点剥落下来,走廊上的灯尽数熄灭,蜡烛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燃尽,在烛台上滩成一片。
我意识到,这个空间似乎正在老化,快速地穿越着数年的光阴。
当一切稳定下来后,我看到面前的门不再是原本的样子,上面铺满了青苔和裂缝,破旧不堪。
真夜站了起来,走到我面前伸手一推。
随着让人泛起鸡皮疙瘩的“吱呀”一声,门轻轻松松就被推开了。她走了进去,接着却在我眼前凭空消失。
“真夜?!”
我也追了进去,却看见房里站着之前见过的黑衣女孩。上次没能看见她的正脸,这回看清了。
她有着跟真夜一模一样的脸。
“彦……彦……你终于来了,你要带我出去了是吗?
他们都好凶,不准我再见你……我就知道你会回来找我的……
你每次来都跟我说起有趣的事,天空,海洋,院里的樱花树,町里的庙会,还有、还有……对不起,我有点记不清了……你怎么都不来送饭了呢……”
她说着说着低头哭了起来,双手胡乱地擦着脸上的眼泪。柔弱无助的哭声让我听得心里一窒。
感觉肩上搭了一只手,我回过头去,只见是一名面容清秀的男孩,脸上带着无比温暖的笑容。
我重新看向真夜。
“我不是彦,但我是受他所托来带你出去的,他说他自己可能没办法来了。”
“你骗人!”
正苦恼于怎么让她相信的时候,嘴突然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
“每年的这种时候,我们都称其为花期,”男孩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渐渐的,融进了我的声音里,“漫天都是,粉色的雨。”
真夜停止了哭泣,抬头看着我。我向她伸出手。
“来吧,我带你去看看。”
她怯怯地将手放到了我的手心。我拉着她,转身走出了破败不堪的房子。最后回头,便看见那个笑容温暖的男孩,站在庭院里朝我们挥手告别。那个庭院,正是日记第三页里照片上的样子。
眼前突然浮现了一幅景象——
女孩靠在门的这边静静聆听,男孩靠在门的那边轻声述说:
每年这种时候,我们都称其为花期。
漫天都是,粉色的雨。
有机会,我就带你去看看。
女孩开心地闭眼,仰起头想象。却不知男孩因坏了规矩而被抓走杀死,最终被葬在了庭院的樱雨之下。
两年后。
我躺在床上看书,耳边滔滔的海浪声让人听着有些昏昏欲睡。
手机响起接收邮件的声音,点开屏幕略略扫了一遍,开始回信。
一抹白色的裙边在余光里晃过。我继续编辑着信息。
“好看吗?”
“恩,好看。”
“您都没在看人家!”
我抬了抬眼,只见真夜头上多了顶系着黄色丝带的遮阳帽。
“好看。没忘记给店家留下钱吧?”
“呃,这个说来复杂……”她见我挑起一边的眉,神情有些局促,“我在店里试戴了一下而已,没有买。那两个古董屋的女孩买了,最后却好像故意将它留在了海边,我就……对不起嘛,我这就拿回去。”
“没关系,你留着吧。”
“诶?”
我编辑完信息发送,扔开手机重新拿起书,“夜里的大海怎么样?”
“海滩上好漂亮呢~”
她在我面前兴奋地转了一圈。
我拍了拍身边的紫之日记,相当于摸了摸她的脑袋。她便满足地回到了日记里,其中空着的一页上,出现了一张海滩夜景的照片,旁边则是一顶遮阳帽的涂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