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普兰德与德克萨斯回到小旅馆时,已经是深夜时分。很多话不好在房中讲,她们便一边在镇中漫步,一边互相交流手头的信息。
但杀手间的沟通总是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无论如何赌咒发誓都免不去的猜疑,哪怕拉普兰德和德克萨斯都是真心真意想精诚合作也是如此。在数次猜测德克萨斯的真实想法又毫无头绪后,拉普兰德终于放弃了这种低效率的沟通方式。
“总而言之,我们的目标是相同的。”
“杀了那个女人,把她的头颅带给委托人,这样就能拿到三千万龙门币的报酬。”
三千万?
拉普兰德心中冷笑,脸上依旧维持住面无表情的冷酷模样:“我们两个人分,怕不是这个数了吧。”
“我拿一千五百万。”德克萨斯的答案和她金灿灿的头发完全不同,显得尤为黑心。拉普兰德长叹口气,问她:“你有什么擅长的吗?”
“车辆驾驶、潜入、运送物品……”
德克萨斯还没说完,就被拉普兰德打断。
“杀人呢?”
“呃……不是很熟练。”
“攻坚呢?”
“还算过得去?”
拉普兰德几乎要笑出声,不过为了维持这脆弱的同盟,她只能板起脸,对德克萨斯重新报了个数。
“六百万,不能再多了。”
看到德克萨斯变化的眼神,她又赶紧竖起一根手指:“如果你不小心战死,我可以再多给你一百万,送到你府上。”
“……”
德克萨斯在思考,为什么这只狼明明是白色的,心却比自己更黑?
“如果你这么坚持,那就这样吧,不过我不会为你提供除驾驶和脑力劳动以外的其他协助。”
“那刚好,我杀人的时候从不需要其他人碍事。”
拉普兰德的手无意识地抚着剑柄。今夜的交谈接近尾声,她们并肩走在小镇的水泥路上,拉普兰德感受到德克萨斯的金发随着夜风飘扬,其中有几缕拂到她的脸上,带来一阵稍带成熟的香气。
“警告你一下,杀手用香水可不仅仅是碍事,很有可能会送命。”
德克萨斯没有回答。她们继续沉默地行在路上,眼尖的拉普兰德发现前方就是自己的旅馆,于是她盛情邀请德克萨斯与自己同住。金发的狼拒绝了她,拉普兰德只能摸摸鼻尖,露出了小小的不满。
“明天我们就去下一个地点,早晨八点停车场见。”
德克萨斯点头表示知道了。拉普兰德干脆地转身,今天接收的信息已经足够她消化分析一会儿,杀人的疲惫在她体内堆积,她只想倒在大床上好好休息。
“鸡蛋吃了吗?”
“小孩子这么晚不睡觉会长不高。”
拉普兰德平静地回答小姑娘,小姑娘冷哼一声道:“你又不是我妈,凭什么管我睡不睡觉?”
“你也不是我妈,凭什么管我吃不吃饭。”
拉普兰德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成功将小姑娘呛得一个字都说不出,只好目送着她黑色的背影上楼。
在走到楼梯的尽头时,拉普兰德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转过身对着小姑娘殷切叮嘱:“早点睡啊,不然真的会长不高。”
“我已经一米五了!”
拉普兰德转身,向房间走去。
钥匙在锁孔中轻轻转动,她将门打开,房间的陈设布局和自己离开时别无二致,但拉普兰德却从中感受到一种违和感。说不出哪里不对,但杀手的本能提醒她,这里有问题。
“唰——!”
拉普兰德的超凡直觉在毫厘间救了她的性命。一支冷箭直取她喉间,被她险险闪过。她定睛细看箭射入的方位,是走廊的窗户。
有点意思。
她回想起在感染者集会上感受到的冰冷视线。
如果要玩,拉普兰德并不忌讳在何处,用什么方法玩什么游戏。
她三步并作两步爬上窗户,随即灵巧地翻身跃上屋顶。今夜无云,她能清楚地将四周尽收眼底。
狼的视力非常好,拉普兰德更是狼中翘楚,所以她只是简单一扫,就发现在不远处的另一座小楼中,有一闪而过的金属光芒。
虽然你很快,但我从来比任何人都快!
唇间浮起惯常残忍的微笑,拉普兰德摆出了跑步的启动姿势——
然后,她像出膛的子弹般直直射向那座小楼!
拉普兰德的速度实在太快,仅仅十几秒后,她就已经将头探进了刚才对她射击的窗口。这幢小楼应该是镇上的学校,她从窗口处瞥见了独属于学校样式的桌椅板凳。
以及一把雪亮的尖刀。
此刻这把尖刀正架在拉普兰德脖子上,持刀人的声音比刀更冷。
“你很快。”
“谢谢夸奖,你的箭也很准。”
刀就在脖子上架着,随时能收去她的性命,而拉普兰德恍若未觉,连笑容都未减少半分。
“去死吧。”
对方言简意赅,一句废话都没有,果然是专业杀手作派。
冰寒刀锋临体,拉普兰德却一点犹疑都无,她知道无论何时,她都会处于不败之地。而这自信一部分来源于强大的实力,另一部分,则是——
“动手。”
拉普兰德腰间长刀瞬间出鞘,她不顾自己颈间已经飙出的血箭,用刀柄狠狠地撞碎了玻璃!与此同时,另一道炫亮夺目的橙色刀光从杀手意想不到的方向攻来,不到一秒,形式瞬间逆转!
原本胜券在握的杀手被前后两股巨大的力道撞翻在地,手里的刀滑出十几米,最终无力地停在数学办公室门口。
两把刀一左一右指住他的眉间和喉间。
“果然还是我更快!”
“擦擦脖子上的血再说话。”
拉普兰德不以为意地抹了把脖子,血流的不多,她的动作比杀手快了不止一丝,正因如此她才敢放心大胆地执行自己的计划。不过必须要说明的是,德克萨斯那句“不是很熟练”完全是自谦。
“什么时候发现的……?”
杀手哑声道,到这一刻他仍旧不敢相信现实,明明五分钟前他还自信暗箭一定能取走拉普兰德性命,但五分钟后,他居然已经成为拉普兰德的阶下囚?
“嗯,大概是动手杀那个不成器的废物时,你在旁边多看了一眼的时候吧。”
“……”杀手似乎无法接受这轻描淡写的原因,眸光瞬间暗淡。拉普兰德倒是产生了些兴趣。她蹲下身,从他夹克口袋中拿出一张软趴趴的纸。
“你的地图?”
“你!”
杀手几乎暴跳,但德克萨斯的刀始终指着他,让他无法做任何多余的动作。
拉普兰德将地图翻转,背面是女人熟悉的脸,以及一句全新的提示语。
“逃离不是自由。”
这算什么?
拉普兰德将纸翻来覆去又看了一遍,确认这句话真的是委托人的提示语而非杀手自己的生涯感言后,拉普兰德顺手将这张地图揣进了口袋。
“那是我的!”
“别傻了,你的命都是我的,区区一张地图算什么。”
拉普兰德起身。
“对了,还想问你几个问题。如果你老实回答,我就让她饶你一命。”
杀手眼中亮起求生欲的光芒,但很快又沉寂下来,他没有表态。拉普兰德非常了解他的心理,所以她没有再征求杀手的意见,直接问道:
“你遇到了几个同行?”
“……两个。”
“然后呢?”
“有一个和我差不多水准,我们没有正面接触。另一个远远超过我,所以我感知到后,就直接……离开了。”
杀手似乎很以此事为耻,不肯说出“逃跑”两个字。拉普兰德没空管他无聊的自尊心,继续问道:
“那那个远远超过你的,和我相比怎么样?”
“你会被她在五分钟内解决。”
哈。
杀手越是毫不犹豫的作答,拉普兰德就越感兴趣。电光火石间她抽出刀,在杀手左脸上刻了个“蠢”字,一笔一划清清爽爽。然后她又问杀手:“那个人有我快吗?”
“六分钟内,不会再少。”
“那加上我呢?”
一直没有说话的德克萨斯出刀如风,她迅速在杀手右脸刻了个“猪”字。
“你们——!”
“我警告过你,你只有回答问题的权力。”
“十分钟。”
之后无论拉普兰德怎么撩拨杀手,他都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再回答更多,哪怕拉普兰德用性命胁迫。
还算有点叙拉古人的样子。
“下一个问题,委托人和你说了些什么别的吗?”
在整个任务中,拉普兰德最捉摸不透的就是委托人的态度。
如果是要通过增加杀手数量来确保任务成功,那她应该把手头所有的信息全部毫无保留地告诉每一位杀手。
现在,每张地图背面的信息都不同,与其说是想达成目标,倒不如说更像在考察杀手们的综合素质。只有夺得最多地图的人才能获得最多信息,取得最大的胜利可能。
但委托人并没有和她说这些,她们只是简短地谈了谈任务目标和报酬。拉普兰德想通过杀手的说法和德克萨斯两相印证,看看这个金发鲁珀有没有保留。
“委托人只另外说了接取委托的目标人数,大概在八人左右。”
和德克萨斯的说法完全一致。
白狼偷看德克萨斯的侧脸,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灰狼似乎还在欣赏自己的作品,拉普兰德索性直接喊了她一声:
“喂德克萨斯。”
“怎么?”
德克萨斯从自我欣赏中回神,湛蓝的眸子从杀手的脸移到她的脸上。这真是双漂亮的眼睛,拉普兰德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回答她的疑问。
“我的话问完了。”
“好。”
德克萨斯闻言依旧是那副酷酷的表情。她做了个收刀的姿势,然后干净利落地直接切下杀手的头颅。血从杀手的脖颈处喷出,德克萨斯走到拉普兰德身侧,避免被血沾到衣服。不过她这样做完全是多余的,杀手没有多少血可流,他只是个十几岁的矮瘦少年。
“喂,你这样背信弃义可是会下地狱的啊!”
拉普兰德佯装愤怒,但眼底深沉的笑意出卖了她真实的想法。
“是你答应他的,我可没有。”
德克萨斯将长刀上的血振落。
“况且这种死法应该算是杀手能得到的最好的结局,他应该感谢我们没让他落到其他人手里。”
“随你说,我真的好困。”
白狼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拍了拍德克萨斯的肩膀。随后,她又从已经粉碎的窗户钻了出去。
“你体力好弱。”
“没错,明早还是你来开车吧。”
伴着月光,拉普兰德微带困倦与邪气的笑容在深夜里勾魂摄魄。仅仅几秒之后,拉普兰德就从德克萨斯眼前消失,钻进了旅馆的窗户。
德克萨斯抬头望月,不知为何竟品出了拉普兰德笑容的另一层含义。
又是崭新的一天。
早餐是车上的麦片和水煮蛋,不知为何退房时,前台的小姑娘给了她整整十个水煮蛋,拉普兰德问她干嘛煮这么多,她说这是薄荷糖的回礼。
好吧。
她收下,然后摸了摸小姑娘的头。最终顺利地在小姑娘挥动拳头之前逃离了旅馆前台。
“喂!”
“干嘛,这就舍不得我了?”
她站在停车场门口回头望,小姑娘脸颊通红,说不出是热的还是其他原因。
“你还会回来吗?”
“谁知道呢,或许会。或许哪一天你掀开帘子,又会遇到一个不识趣的旅客,问你三百块包不包晚餐。”
拉普兰德依旧不着调。她不再回头看小姑娘,径直走进停车场,德克萨斯早已等候多时。今天阳光正好,洒在她的金发上,是和刀芒一样令人目眩神迷的光彩。
“好慢。”
拉普兰德打开驾驶室,对德克萨斯使了个眼色后,自己坐进了后排。德克萨斯发动车子,在简单熟悉了拉普兰德这辆好车的驾驶方式后,她们开出了小镇。
叙拉古并不适合人居,开出小镇十公里后,周围又恢复了连片荒原的模样。
德克萨斯将电台打开,这次是个年轻而沙哑的男声,正符合拉普兰德的喜好。
“I don't hear a sound,
Silent faces in the ground,
The quiet screams,
but I refused to listen,
If there is a hell,I'm sure this is how it smells……”
她问德克萨斯:“‘逃离不是自由’,我不太懂这句话。”
“大概在说无论你怎么逃,你的过去都会追上你。”
德克萨斯的解释让拉普兰德更听不懂了,清晨的困意袭来,在拉普兰德意识消失的最后一秒,她提醒德克萨斯:
“下一站是勒庞,别开反方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