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峰之下，万壑松涛。

墨玉一般沉凝的夜空里，没有星光，只有锐利的新月洒下静谧的苍蓝光辉，将白雪与黑松都笼罩在名剑般的清光里。

远山凉左手拇指轻弹刀镡，腰间的制式长刀出鞘半寸。

幻像破裂。雪峰松林犹在，夜空与新月却被灿烂的晚霞取代。

最高的一株黑松下，站着手持出鞘长刀的女人。她的黑袍丢在脚边，身着穿着道场练剑用的简单袍服，带着松林气息的风将她的短发吹得有些凌乱。那就是敌人。

“真是不解风情。”敌人轻笑，“武士间的决斗，不该发生在这样温暖的夕阳下。”

远山凉拔刀，刀柄棉绳略微粗糙的触感今天显得格外清晰：“常在战场。”

“真好，我喜欢这句话。”敌人缓缓转动长刀，刀锋周围的空气与阳光仿佛都被扭曲，亭台楼阁、江河湖海、沼泽山岳、闹市荒村，无数幻像从中浮现，“说出这话的是绝刀？狂雷？无心？不，你为自己营造的幻像如今已经破碎，现在站在我面前的就是远山凉本人，或者我该将你称作……”

“生死就在顷刻，还有心情说话？”远山凉缓步向敌人走近，受她的气势压迫，三千世界上浮现的幻像渐渐消散，敌人嘴角的浅笑也消逝无痕。

敌人左手握上刀柄，站直身子，摆出刀架，刀尖直指远山凉咽喉。

远山凉缓缓举高长刀。无色的火焰继续燃烧，心境通透如明镜止水。夕阳、山峰、松涛尽数褪色，而敌人视线的每一丝移动、握剑手势的每一丝变化、剑尖最细微的颤抖都在她的意识里无限放大。

一抹凶狠如孤狼的杀意在那对黑色的瞳孔中闪过。

双方猛地对冲。宛如施展了“缩地”的秘术，两人间的距离一瞬之间缩短。伴着敌人踏出的最后一步，三千世界推出绝杀的突刺，犹如层积的雨云中骤然闪现的银色电光。而远山凉身形微侧，以潇洒闲雅的步法避开锋芒，长刀悄然划落，带着秋霜般的萧瑟斩向对手持剑的右臂。刹那之间，胜负仿佛已然分晓。

然而敌人在全力的上步刺击中依旧留了余力。她以教典般的完美姿态回剑，向上撩向远山凉的刀锋。在极短的挥刀距离中，她挥出了浑厚如山的力道，身形端凝如佛像而剑势暴烈如恶鬼，刀刃斩裂空气带起如雷的爆鸣。若是寻常对决，这死中求活的一刀纵然精妙，也不过是将败局扯平而已，但她握在手中的是传世的妖刀，无坚不摧的“三千世界”！若是双方刀刃相割，远山凉的长刀会像丝绢一样破裂。

远山凉的心境并未有丝毫波动。脑海里燃烧的空明火焰中，纷繁的剑影消散，三段截然不同的旋律骤然共鸣如一，宛如三种各有奇异的金属以极尽巧妙的精工铸成无上名剑。

武士唇角勾出冷冽的弧度。

仅仅是随手一振，刀锋诡异的转折便让敌人的撩斩完全落空，而后长刀以鬼魅般的极速斩入风雷涌动的剑圈。已然无可抵挡的敌人凭着直觉全力撤步回退，避开切向右腿的一刀，但终究躲不掉随之而来的一剑横斩。那是剑速剑意均臻于完美的一刀，横绝一切的杀气凝成新月般的刀弧，宛如一道空虚缥缈的青气飒然飞扬。

月如刀利，刀如月寒。

一次心跳间，胜负已然分晓。笼在蒙蒙青雾中的刀锋染上了妍丽的殷红，如平湖，如红叶。

两人拉开距离，长长吐气，各自回复最初的架势。鲜血从袖管滴滴落下，这是方才令人目眩窒息的对决留下的唯一痕迹。

远山凉深深吸一口气，等待着已然受伤无幸的敌人做困兽之斗。

“精彩。短短一次心跳，你先用雷切流派的逆光身法躲开我的突刺，而后斩落的一剑则是绝刀流的断夜，逼我用出仗着三千世界的锋利断你兵刃的无赖打法……但还是败了。后面那两刀是什么？”准将露出苍白的微笑，眼中满是询问的神色。

远山凉皱眉。方才的一剑已经切断了她左手血脉，恐怕骨骼也被斩开大半，不出几息时间她就会因失血而丢掉最后的反击机会……她这样拖延，不是自寻死路吗？武士没有回答，但敌人还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招式倒很像‘无心唯剑’一脉的心切十文字，但唯剑流讲究剑速胜过心速，出刀之时无念无想，绝不该有那样精妙的转折……是了，那是融合了雷切之剑‘以剑之巧，断截天雷’的巧劲……最后的横斩甚至又将万象皆斩的绝刀之意融入其中，剑刃只及我肌肤，剑意却足以断我血脉筋骨……真是绝美如诗的刀术啊……”

鲜血不再滴落。敌人脸色平和，丝毫没有失血后的虚弱。

“你的身体……被强化了？”远山凉的声音里有了一丝波澜。

“肌肉植入了秘银细丝，血管里流的是仿制龙血，一段脊椎替换成了龙骨……相当简单的改造，与天威骑士比起来不过是小儿科的把戏。”敌人微笑，“要对付可以看作人形三千世界的怪物，这些改造似乎还稍显不足啊。”

原来如此。那就简单了，即使是天威骑士，被斩成两段也会死的。

她调整握刀的姿势，将原本竖在头侧的长刀向后倾斜，直到刀背与地面接近平行。以这个剑姿进行的攻击轨迹会更加固定，容易被敌人预判，但却能够挥出最为凌厉的劈斩。

“斩。”

“斩绝。”

面前一切逐渐缥缈，脆弱如水雾中的幻梦。

“世间万象不过镜中花月，镜裂，则花凋月碎，万物断绝。”

“心剑锋芒，裂镜断空。”

长刀斜挥，自右上到左下静静划过。最基础的袈裟斩，轨迹单纯，毫无变化。

也根本无需变化。

没有丝毫风声，手上也并未传来任何阻力，似乎充溢世间的空气都在这一刀前主动避让。刀刃在空气中留下瑰丽的碧色光弧，轨迹优美如天边新月。刹那之间，世界因刀锋而错位。

举剑前冲的敌人也沿着自左肩到右肋的刀痕错位。而世界重新复位时，错位的身体却并未随之合拢。躯体的上半缓缓滑落，全身鲜血从心脏的断面喷涌，明艳而妖异，宛如冥河边绽放的曼珠沙华。

三千世界从敌人手中坠下，斜斜插入草地，断空造成的错位似乎根本没有作用于这柄妖刀。

“恭喜。”与上半身一同滑落的头颅喃喃说道。

“再见。”武士随手将长刀从眉心刺入，彻底终结了敌人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