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醒来,继麻木的右臂传来的一阵刺痛之后,随即感受到的是萦绕鼻尖的熟悉的味道,是芽衣身上的气味啊…
一时间屋外的鸟叫声仿佛都离我远去,此时此刻,我所能感受到的只有在身边酣睡的她,她的体温、她轻柔平稳的呼吸,还有她那即使在睡梦中也带着几分严肃的神情——尽管手臂已经麻掉,我还是一动都不想动,就让它废掉好了…
芽衣不管什么时候都是那么好看,这当然不是我情人眼里出西施,这肯定是事实。
“嘿嘿…”看着近在咫尺的俊俏脸庞,我不由自主想笑,
可是这笑很快便僵在脸上,随着芽衣翻过身,被单滑落,映入我眼帘的是她一丝不挂的肩背,白皙的肌肤上还能看见几点浅淡不一的红痕,
这是怎么回事?
芽衣翻身的动作拉扯着覆在我身上的被子,我与这一层薄布贴合的皮肤便有了直接的感触,让我条件反射一样掀起了被子…
我的衣服呢?
脑海中出现这一疑问之后,我才开始观察起周围,这才意识到我正躺在芽衣的床上,怪不得那些小鸟的声音没那么嘈杂了。
在床边找见躺在地上的我跟她的衣物,我才发觉自己有些后知后觉了,同时我也懊恼了,我努力地回忆到底对枕边的她做了什么,奈何前一晚的记忆就好像被人清除干净,我想不起分毫。
右臂恢复了自由,我轻轻拢到身侧,用不会影响到芽衣的力度悄悄揉捏着,不适感让我不禁倒吸凉气,视线不自觉落在她肩头的吻痕上,想不到我还挺厉害的嘛…
思来想去,对此时情况的合理解释好像也只有那么一个——酒后××。
可恶啊…茉莉送来的到底是什么酒?这像是孟婆汤一样的副作用是怎么回事?脑袋一片空白让我心生厌烦,不过…与芽衣相比我的身上倒是一清二白,这么看来,是我在上面吧?
我平躺在床上,凝视两只手掌,我甚至连是哪一只手的功劳都不知道!
这时,从房间外传来了一阵悉悉索索的细响声,应该是老爱跑来我们家蹭吃蹭喝的小黑吧?那只黑猫风雨无阻总是能掐着饭点上门来,也是怪神奇的,但是我现在懒得理会,打算将它晾在一边继续思索手头上的事,
除了脑袋有些昏沉沉的,我的身体好像没有其他异样,不自觉望了眼芽衣的背影,一缕乌黑色的发丝落在光滑的颈间,其余的散落在枕巾上,似是散发着一种叫人为之着迷的魔力。拉过被子替她盖好,我的思绪不自觉飘远,昨晚上她肯定很幸苦吧?也不晓得有没有让她爽到…
要怎么做,才算是真正的对她负责呢?我又没办法做到不老不死。
“柚子姐。”
一个熟悉的嗓音隔门响起,原来刚才的声响不是小黑啊…
“嘘…”不希望芽衣这时醒来,我急忙向门外的人示意,而后又深深望了一眼身旁的她,她似是真的累了,睡得这么沉,
我蹑手蹑脚地起身、下床,然后随手拾起一件衬衣穿上,离开了芽衣的房间。
轻轻掩上房门,我转眼便看见了站在一旁的茉莉。
“你怎么来了?晴美美呢?”我暂且收起了自己的情绪,因为茉莉看起来有些不对劲,一直以来都将她当作自己的亲妹妹看待的,我不禁有些担心,
“我跟前辈…”提到晴美美,茉莉明显地停顿片刻,但是她又摇了摇头,我分明看到有什么在从她的眸中消逝,“算了,我是来跟柚子姐道别的。”
“道别?”我怔住片刻,几乎是下意识地拉住了她的手腕,“不行,你要去哪?”
“就是去玩啊~”茉莉任由我拉着,低垂着眼帘不与我对视,果然很奇怪,
“知道了,我跟你一起走。”
茉莉闻言,微怔一下,随即挣开了我的手,反握住我的手腕,力度不大,指尖按在我的腕内侧却让我隐隐感到一丝压迫,
“不行哦~很危险的哦~”
茉莉抬眸,眼底闪过一丝意义不明的笑意,扬起的嘴角让她的虎牙露出一角,这牙以前有这么尖的么?
“牙齿…”两颗突兀的利齿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够自然长成的模样,我不禁问出口,
“柚子姐这么无防备的话…”话音未了,茉莉倏然凑近,她松开了我,小巧的手转而移至我的脸颊,轻轻抚摸,粉色的脑袋倚靠在我的肩头,微热的鼻息似有似无地呼在我的脖颈上,她悄声道,“一下子、就会变成干尸的唷~”
干、干尸?!
“什、什么意思?”这一词就仿若一梭炮仗,在我的脑海里炸开来,心中有了数,却仍不敢相信,
“就是柚子姐想到的那个意思啊~”说罢,茉莉又从我身边退开,离我有几步之遥,漫不经心地将手揣进衣兜,开口道,“嗯…就是喜欢在夜间活动、渴望汲取新鲜血液、以相貌蛊惑人心然后悄无声息地夺其性命的那类生物。”
了解到茉莉的变化,说不惊讶那是假的,但是害怕么?好像没有…她退步的动作也是在顾及我吧?
“是么…你等我一下。”说完,我回到自己的房间,翻找出纸笔给芽衣写下了字条,然后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了珍藏的香包——那是许久之前与芽衣逛庙会时买的,浅淡的柑橘的香气,是我喜欢的味道…我拜托芽衣做过处理,让它也变成了永恒的东西。
“吸血鬼什么的应该对大蒜的气味很敏感吧?以后难免会遇到,你先收下这个。”我在茉莉略有些出神的目光下交待完毕,就让她在木屋的门外等我,无论过了多久,都还是个让人不省心的家伙呢。
茉莉没有说话,与我对视片刻便朝门外走去,而我走向了芽衣的房间。
芽衣啊,那是我最喜欢的人。或许每个女孩到了一定时期总会开始憧憬爱情,当然我也不例外,而在我臆想的美好中,我的对象仅仅是个虚无缥缈的人影,曾几何时,我开始将芽衣代入,竟也不显得违和,渐渐,她便取代了那个人影,时常出现在我的幻想、我的梦中。
我再度来到芽衣的房间,踩在木质地板上却让我感觉如履薄冰。
不知道能用自己微薄的生命做什么、不知道她对我又是何种态度,但是芽衣应该不会喜欢连学习都搞不定的笨蛋吧?我轻轻抽了下鼻子,有点失落呢。
我把字条叠好、放在枕头底下,希望芽衣看到后不要太过担心。
或许我应该冷静一下,将对她的贪恋全部剔除,以一个最好的守护者的身份陪伴在她身边,长此以往,待我到了迟暮,再悄悄离开她,不让她为了我的后事而忧愁,找一个寂寥的小镇,静静等待归期。
不过这些我都没有留在字条里。芽衣虽然鲜少吐露,却也是十分细腻的,威风凛凛的模样下隐匿着一颗温柔的心,她仿佛是刻意将自己深处的一片柔软埋藏,可是经过多年的相处,却还是让我触到了那似是云絮、又仿若流水般让人迷恋的柔情,也正是这样的芽衣,让我不忍心伤害。
我凝眸望着芽衣,薄薄的被单覆在她身上,勾勒出有致的身形,我忽然不敢再看下去了,生怕又唤起什么不该有的念想。
良久,我才舍得收拾起自己的情绪,好在天色尚早,芽衣还没有醒来的迹象。
借此机会让我跟她都冷静冷静吧。
在醉酒的情况下被人做出那样的事,任谁都不好受的吧?更何况…是被自己捡回来收养的孩子呢?
“我们走吧。”我终是离开了这间木屋,不知怎的,竟生出了一种畏罪潜逃的错觉,我对杵在一旁的茉莉说道,“选择暂时离开是我自愿的,就算不与你同行,我也会走。”
“这样啊…”茉莉沉吟片刻,再开口时已然恢复了以往的顽劣,“那将来要是芽衣姐来兴师问罪我也不管咯~?”
“唔…”兴师问罪么?确实是有些骇人,“好、好吧,就说是我硬要跟你走的。”
“哈哈哈~真不错呢,久违的二人世界。”茉莉仰起头笑了,她没有过问我出走的原由,亦或许是聪明的她已经察觉到了…浅尝辄止,也是她的温柔吧?
我们没有定下归期,这趟出行于我而言是漫无目的的,但是对茉莉来说似乎并非如此,我也知道茉莉渴望血液,可是她却从未对我做过什么。
离家的时候正值晚秋,原本绿意盎然的树林全然褪成了枯黄色,漫步在林中,踏在铺满地的落叶之上,宛如一层柔软又厚实的地毯,如诗画般的景色在我心中留下了不浅的烙印,如果可以跟芽衣一起欣赏就更好了。
“柚子姐,你说我们不回去的话对她们来说是不是更好。”秋季本就是一个让人容易多愁善感的时期,有那么一段时间,茉莉总爱这样说,
而我却总是不知该如何作答,大概是因为我内心深处对这段话也是有几分赞同的吧…
第二年的春末,我跟茉莉来到了一个南方小镇,这里的气候宜人,小镇里的居民善良淳朴,我们不知不觉就停留了半年有余,在这里我们结识了萨拉和妮娜两姊妹…她们待人友好,为初来乍到的我们提供了许多帮助,在她们家的后院中,还种植了三两棵橘子树,我不时会去帮忙打理。
当然这些开心的事情我都会记下来,每每将这些琐事写入信中,想到它们将会代替我与芽衣分享,我就兴奋不已。
闲散的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之间我们就在这个小镇迎来了冬至。
虽然以前我总爱缠着芽衣让她带我来南方,但是每次都只是各处转转就回家去了,极少有过长期逗留,想来这应该算是我第一次接触南方的节气。
这一天的傍晚时分,我和茉莉从萨拉家走出,道别了二人,我们慢悠悠地走在小路上,落霞打在地面上,把我们身后的影子拉得老长,茉莉一副懒散的姿态,随性踢开了路边的石子,随后开口打破了此刻的宁静,语气淡然,似是不掺杂一丝情绪,“柚子姐,我们该走了,还不能让前辈这么快就捉到我呢~”
“芽衣呢?也在找我么?”闻言,我顿时想到了她,第一次离开家这样久,她是否也会担心、也会生气?
“谁知道呢~我倒是觉得柚子姐什么时候回去都可以哦?”
“再等等吧…”
我深知自己依旧心存芥蒂,也知道自己还有所留恋,总之还不是能够坦然面对芽衣的状态…于是当晚,茉莉便带着我离开了小镇,想起了在萨拉家门前与她们告别时的情景,想不到这一别竟是久别。
躲躲藏藏的日子一直持续到第三年的秋分。我们在每一个所到之处停留的时间愈渐短暂,茉莉很聪明,多亏了她心思慎密,我们几乎不会为了衣食住行而感到困扰。
而就在这样频繁的活动过程中,我们结识了白帆前辈。
寡言的白帆前辈与茉莉一样同为吸血鬼,却又与茉莉不同,一张精致的脸庞无论何时总是那样处变不惊——如果要说茉莉是活泼的内向,那么白帆前辈就是沉静的外向。
不得不说,白帆前辈的出现确实给予了我们极大的希望,让我们对吸血鬼一方面的知识犹如拨云见日,霎时间明了了许多。
之后的几日,我明显感觉到了茉莉如释重负,她甚至开始跟远在古宅里的晴美美开始斗智斗勇,可是我真不希望她再拿我寄给晴美美的信来开玩笑了,我不禁有些担心那一向理智的挚友有一天会迁怒于我。
“柚子姐。”晚饭过后,茉莉给我受伤的手指换药,冷不防地吐出了一句,“你不要再老是假装不小心受伤了,就算是我也会担心的好不好。”
“呃…我没有…”
这机灵鬼,从什么时候发现的?
“现在有不少人会自愿献血,有渠道的话还是挺便利的。”
言语间,茉莉还扫了我一眼,好吧,我承认我孤陋寡闻了,这话外之意是她其实有求必有应的是吧?我忍不住翻了白眼,转移话题,
“我们回家吧。”
对芽衣的心意,近来似是淡了许多,我这才有勇气说出“回家”一词,而一旁的茉莉闻言,手上的动作便顿住了,她到底在跟晴美美犟什么呢?这家伙,难道是叛逆期吗?
“你也别闹别扭了。”难得揪住她的小辫子,我强忍着笑意说道,
“不要吧?我上次还找了只穿山甲欸~我可不想看到前辈暴脾气…”茉莉嘟囔着,
听罢,我终是按耐不住笑意,这一笑便像是止不住了一般,眼角都溢出了泪,看来,如释重负的不止是茉莉啊。
日月如梭,又到了一年的严冬之时,我们决定在来年的新春之际回家。心中思绪万千,我一度深信自己这几年来逐步筑起的城墙,却不料对她的爱意已然在深处植下了根…当时的我殊不知道,那道貌似坚定不移的墙,会在见到心爱的芽衣流泪的那一刻,瞬间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