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
——查尔斯·狄更斯
It was the best of times, it was the worst of times,
it was the age of wisdom, it was the age of foolishness,
it was the epoch of belief, it was the epoch of incredulity,
it was the season of Light, it was the season of Darkness,
it was the spring of hope, it was the winter of despair,
we had everything before us, we had nothing before us,
we were all going direct to Heaven, we were all going direct the other way.
In short, the period was so far like the present period, that some of its noisiest authorities insisted on its being received, for good or for evil, in the superlative degree of comparison only.
读过《双城记》的人绝对不会陌生以上的话语。事实上,这一段话,凡是对外国文学有涉猎之人基本都有所耳闻的名句常常成为很多文学作品引用的开头。它同样也是《双城记》的开头,译作中文如下——
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
这是智慧的年头,这是愚昧的年头;
这是信仰的时期,这是怀疑的时期;
这是光明的季节,这是黑暗的季节;
这是希望的暖春,这是失望的严冬;
人们面前琳琅满目,但却又一无所有;
人们正在直登天堂;同时也在直奔相反的方向。
——总之,那时跟现在非常相象,某些最喧嚣的权威坚持要用形容词的最高级来形容它。说它好,是最高级的;说它不好,也是最高级的。
这便是冷星正在抄写的经典名句,也是她最喜欢的段落之一。事实上,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所在的大学时代,她所拥有的,和千汐月能够甜甜蜜蜜的生活但却又在暗处有着人类和血族摩擦的暗潮涌动,战争指日可待的时代,会是这样的矛盾,正如此话所言。
这是人间三月天,万物复苏,草长莺飞,百花齐放,春回大地;这也是更加繁忙而紧张,选足了封顶35个学分的大一第二学期的开始。距离不可挽回的一切开始唯有三个月,尽管无人知晓这一点。于是冷星就在这美好的时节中“享受”着新奇却又让她压力山大的课程了。
开学来的太快,可谓人艰不拆。继出英文的各种考试、要求交英文作业的部分科目,以及变态到常常使用英文教材无机化学之后,S大2013级临床五年制的学生们迎来了更加变态的,完全用英语讲课的有机化学——可是偏偏书是中文的。这让冷星总有种“不是缺这个,就是缺那个”的感觉。
她在无数次拿着手机点点点,不停查找各种化学物质的英文名后,终于开始痛恨自己为什么在冷泉港做实验那会儿不好好补补英语,除了跟外国人平常叽里呱啦地聊,懂了点儿英文版的实验流程和其他的生活八卦,专业英语词汇的增加几乎为零,以至于弄得自己现在听说强大,读写无力——若是拿专业词汇来卡,就是听说无力,读写更无力。
所以有机化学课真的是悲剧了。但是她忘了,她之前做的可是生物工程里的实验,和有机化学的关系真的不大。
幸好,比她悲剧的比比皆是。
匆匆忙忙冲到离宿舍最远的A区,奔上2楼,第一节有机化学课开始了。一脸睿智和慈祥的有机化学老师声音柔和,吐字清晰,完全不同去年的无机化学老师声调永远不变,讲课像在说悄悄话那般虚弱无力。可惜,她自进门起,哪怕介绍自己都没有说一个汉字。望着她咖啡色的头发,加上冷星视力不好,以至于无法通过眼珠颜色来判断国籍,她整整上半节课除了查单词、疯狂地记笔记以外,一直在怀疑化学老师的人种问题。
是中国人?她琢磨着。五官不怎么立体,不像千汐月鼻梁高挺眼窝深陷,而且气质也不像外国人。但是……
她真的不是外国人吗?
“为毛这么久都不冒个汉字出来啊?!好让姐证实一下你到底是国人还是老外……英语怎么可以这么溜呢?溜得我在国外呆过一年也只是刚好赶上你的速度而已啊!而且这个连关键词中文注解都没有的PPT是怎么回事?明明只是二氧化碳写CO2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用’carbon dioxide’呢?!二氧化碳还可以看懂但其他那些到底是什么玩意?!还有,为什么讲那么多书上没有的内容偏偏还那么快!”
她一路腹诽着,即使能听懂老师的讲课但望着一堆生词的PPT也未免心感无力。放眼望去,四周的战友们一些睡着了——因为刚好是下午2点,另一些一脸绝望,因为多一半都听不懂。
“咔嚓咔嚓……”她眼疾手快地拍照,不过天不遂人愿,永远在她按动快门的那一刻老师点了翻页键。
%#@¥*&^~@#!她火大啊!
于是默默地,她发了条说说:“继化学课用英文课本,期末英文考试后,本学期其变态再上一个层次——老师直接用英文讲课!!!”
底下一堆点赞的,也有好些诉苦的,还有些要她加油的。
然后化学老师像是接收到了大部分人的怨念,也真切地感受到了那种像是摄魂怪盘旋在教室里带来的绝望,开口问了句:“是不是听不懂?”
“嗯嗯嗯嗯嗯!”
“对啊!”
“全英文接受无能!”
底下一片叽叽喳喳声,冷星则是——
“卧槽原来她真的是中国人!”
她听见化学老师说中文那种感觉,不亚于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的感觉,激动得不能自已,亲切得好像她现在不是在J市的S大北校区A教学区,而是万里之外的美国纽约长岛冷泉港实验室。
下一秒就是——
“那讲这么久英文害我纠结好久是做什么……”
于是师生一致愉快地决定,讲中文。
接下来,二十分钟内,两章过去了,等下课的时候,已经成功解决到第三章了,期间老师还花了大量的时间让他们写路易斯结构式,以及各种锯架式。不同的旋转角度着实会让方向感不好的人有点找不到北。
冷星有点虚脱,因为笔记少记了不少。中性笔用久了感觉有些累,手也很麻……
但很快她就不觉得有机化学有什么了。有机化学不考名词解释,意味着上学期折磨她很久的万恶题目终于在本学期暂时性地退出了历史舞台,起码在化学上是这样的。而且,比起画结构式,似乎画细胞图更加不能接受——绘画白痴本以为报了医学可以逃过讨厌的数学、物理和绘画,但事实是第一学期上了高数,第二学期上了大学物理,组织胚胎学实验课需要画细胞图交作业。
那是一个晴朗无比的三月天,冷星坚决拒绝了坐校车然后支使千汐月当司机拉她去西校区——其实千汐月很乐意被她支使。接下来,她成功地与大部队会合,避免了一个路痴可以遇到的惨况——找不到北,然后一溜烟窜进了组织胚胎学实验室,一个摆满了显微镜和电脑的地方。
瞬间闭塞已久的气味酷似百年未开窗,几乎不开门的校车险些将她当场放倒,但是凭借着满腔的热情她撑住了。
老师在前面讲的功夫,她已经熟练异常地把五十多张切片挨个看过去了。
“今天我们观察各种上皮细胞,种类分别是单层扁平上皮、单层立方上皮、单层柱状上皮、假复层纤毛柱状上皮、复层扁平上皮、复层柱状上皮和变移上皮。作业是观察胆囊切片,并画出部分单层柱状上皮的结构,使用红蓝铅笔。”
冷星默默把眼睛凑到显微镜那里一看,整个人都不好了。
——那么多小颗粒要怎!么!破!
她立刻调焦拍了一张照片发给千汐月,附上了泣血般的哭诉:“为什么要画这种诡异的东西!我不会画啊!不会画啊……会画啊……画啊……啊……”
消息很快回了过来,表明她是深思熟虑过的,还特意加上了省略号:“……这是?”
“胆囊切片,里面那一堆是单层柱状上皮。”
“哦,所以你需要画这个?”显然擅长绘画的千汐月无法体会到冷星崩溃的心情,就和冷星无法体会到她看着那一堆人体器官,还各种切片观察的心情一样。
“对啊!万恶的画画……我本以为我已经逃过了,因为当初好些朋友劝我报土木工程什么的,而我知道有绘画,结果……”
结果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这一次全摊上了。
“需要画得和照片上一样?”如果答案是肯定的话,连千汐月都觉得要求未免太高了,又不是美术专业的学生。
“不不不,用红蓝双头铅笔。给你看这是我目前的部分完成图……”
冷星并不知道,那头的亲王殿下笑得差点把手机掉地上,连管家都被惊动了。倘若她知道,非活活气死不可。
“你倒是给个评价撒?”她知道自己画得不好,但不至于把小千同志吓得昏过去吧?
“我给你画一张吧。”几分钟后,亲王殿下终于避重就轻道。
而更不幸的是,她不仅被千汐月笑了,还被老师看到了。实验课老师迈着慢悠悠地步子走了过来,然后在看到她那张“部分完成图”的瞬间瞪圆了眼睛……
冷星依旧在纸上勾勒着与实际相比大相径庭的细胞图,但是画着画着,连自己心里都没了底。她刚转过头去准备问问她的好舍友该怎么画,结果刚巧撞上了老师凑下来的脸。
于是她顺应天意(实则作死),直接拿着图问老师:“老师,这样画如何?”
任实验课的老师一向是个好好先生,这会儿也有点青筋暴起,太阳穴突突直跳,活像碰见了哈利·波特挥舞魔杖的弗农姨父,一点儿都淡定不了:“你怎么画成这个样子?!你自己看,光镜下的细胞是什么样子的?还有那些颗粒!*&%@¥#……”
魔音灌耳也不过如此。
他吧啦吧啦地说了一通,声音还不小,引得大半个实验室的人都转过头来。冷星的脸有点儿挂不住了。一向是优秀学生,上学期被英语老师讽刺也就算了,那是时运不济,碰巧没有复习,这一次又被实验老师教训,可谓命运多舛。
“呃……我知道了,老师,我马上改。”她三言两语赶紧把老师劝走,免得继续自取其辱。作都不要紧,只要别作死。
之后还是忍不住心里的暴躁,又发了条信息给千汐月:“我画得真的有那么糟糕么?!”
她自己怎么自嘲都无所谓,但别人说了,她就是不爽。
活了几百岁,在老油条中周旋来周旋去居然都没有一次失败的亲王殿下可谓家学渊源,最擅长的事情莫过于揣度人心(即使不用那变态的读心术),早就活成了人精,自然不会去触她的霉头:“用红蓝铅笔本来就有色差嘛,那分明是紫色的。”
多会转移话题!
顺带附图一张,画得跟照片似的。
冷星仔仔细细地把照片和光镜下的切片对比了几分钟,不得不承认绘画这东西真的有天分问题。任她IQ破了130,但美术天赋几乎为零,这是事实,不承认纯属自欺欺人。就在她暴躁地想要撕纸的瞬间,亲王殿下又发了信息过来——
“可以拿我画的打印一份。”
她看了之后更暴躁了。
重点是我当堂课要交啊!
而且需要用红蓝铅笔画啊!
刚才我说的你是抛到九霄云外里去了吗!
脾气不好的人是不能惹的,更别提冷星这种喜怒无常,阴晴不定,陌生人面前超级能装,亲近者跟前肆无忌惮的家伙。
正在心里吐槽的时候,彩信发了过来,是真真切切的,红蓝铅笔画出来的细胞图,虽然颜色和真实的照片相比严重失调——毕竟光镜下的背景是黄色,细胞多半部分是粉色和紫色,绝不会是鲜红和深蓝,但是结构倒是分毫不差,让冷星由衷感叹千汐月该去当插画师或者做个艺术家。下面附了一行字:“结构我不懂,你标一下。”
知冷星者,千汐月也。
冷星拿着手机,嘴唇颤抖了几秒。不是因为之前被老师训斥的愤怒,也不是因为被爱人调笑的暴躁,而是……
明明那么忙,为什么那么百依百顺,随叫随到?
“THX~ILU.”她抬手回了几个字母过去,然后拿起了笔。
一定会自己画完的,即使她那样宠溺,宠溺到违背原则替自己完成作业,但终究自己应当独当一面。应该自己做完的事情,累死也会完成,自己选择的路,爬着都会走完。不为其他,只为能与她并肩,只为她如此优秀,理当奋进。
周围的同学一个接一个交上了作业,她却还在继续。直到两节课全部结束了,老师那里已经有一沓厚厚的作业,她方才抬起头来,把结构一个个用标准的宋体字加上Times英文标好,拍了张照片,然后交给了老师。
她把自己画好的作业发给了千汐月,几乎是别无二致。只不过对方用了十分钟,她用了一小时。
“很棒。”简单的两个字,却比什么都让她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