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預期,停電得很突然。
「午餐吃什──呀!」
等南ことり反應過來時已經下雨了。針尖般細雨降落,宛如藤蔓攀附窗戶鏡面落地生根。雷聲也不遑多讓緊追在後,「哇啊啊啊!」
掩住耳朵,一方面出於打雷、一方面則是尖叫頻頻太過刺耳。
情有可原,畢竟南空財閥大樓是世界十大高樓之一,最接近空中之地,氣象一舉一動也顯得格外明晰。
擺脫辦公桌文件散落的眼花撩亂,首先注意到蔚藍中一架飛機拖著長長的尾巴,於是賣力的朝天空揮手。然後意識到天色怪異,細雨擺脫社會規則打亂陽光的金灑落地下建物,一下一下縫著玻璃。
或許是雲朵被沖散了,才呈現這種太陽加豪大雨的奇景。這種奇景直到雲霧大軍合流整隊也沒有改善,反而像是沒有統一好意見,只是隨便派出了代表晴天的白與雷雨的黑分別佔據了天空的一半,形成大白天與大黑天同時存在,更為詭譎的景象。
「啊抱歉繪里ちゃん你剛剛說什麼嗎?雷聲太大沒聽──」
回頭沒人,本來除了很大間、大到毫無用處的社長辦公室失去絢瀨繪里的蹤影後就剩下ことり了。
東翻西找,ことり從接待處柔軟的沙發上、挑高天花板的燈具中,一路找到堅硬寬闊的木桌下還是沒人。
轟隆轟隆,雷聲滾滾、蟄伏在烏雲後方,窗簾隨風……而動?更正,是抖動……不對,是有人在裡面包緊緊、害怕得顫抖。ことり察覺有異,掀開簾幕──繪里隱藏在後方。
「哇啊!討討討、討厭再這樣下去,我我我我、窩費折壽滴……」
「再活久一點啦(˙8˙)……」
還是這麼怕啊。ことり苦笑得搔了搔臉頰,與此同時大樓也恢復供電了。她安慰著繪里回到臨時準備的小座位辦公,自己則回到位子上。
自從股東會後,接受母親也就是南會長之命即將繼任社長的ことり,大約一週兩天會跟財務長與資訊長學習比起說是帝王,不如說是女皇學的領導技能。這也是資訊長這管理階級會委屈在角落桌子,彷彿秘書一般問著ことり午餐要吃什麼的原因,大概、或許、應該、可能。
「午餐嗎?ことり我想想……」
「最近員工餐廳擴建成一棟五樓全進駐美食的商場,一起吃嗎?」
「嗯好啊。」
「優勝!」繪里握緊拳頭,以小聲不被聽見的音量說。
L INE♪~訊息震動,ことり取過一旁手機查閱訊息沒多久,徹底打破繪里只想跟ことり單獨吃飯的妄想。
「啊海未ちゃん也要去呢,ことり我們一起去吧?」
聽到那個名字,不知是否為心情沉重還是外頭的陰雲所致,繪里半張臉被壟罩得漆黑。但一會又沒事人的,隨手趕蒼蠅般一揮。
「啊啊ことり,我忽然想起來等下中午有會要開,還是不吃了抱歉。」
「是嗎……真可惜……中午還得開會真辛苦呢,加油。」
ことり的情緒起伏一直都很好懂,不過有趣的是失落程度完全可以從鳥毛高度判斷。繪里走到ことり身旁,忍不住又對鳥毛隨意揮舞摧殘。
「呀啊啊啊啊,鳥毛都亂了啊(> 8 <),繪里ちゃん笨蛋!」
「啊啦,被討厭了。那這樣的話……水,給你。」
「我要、我要,謝謝!」
真好收買。總覺得ことり滿足喝水這幕挺有既視感的,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抱歉啊。」
看在可愛份上,繪里又往那顆蓬鬆柔軟的腦門上摸摸。
人生無法預料之事太多了。
雷聲來得突然。雲霧朦朧中閃過幾次紫白光芒,轟隆巨響與傾盆大雨輪流清空大街小巷。閉上眼那分裂散開的紋路依舊烙印在視網膜久久揮之不去。
季節交替之時都不太穩定,天氣預報預料的降雨機率百分百伴隨著打雷閃電反應入了陰鬱天氣。打雷總伴隨閃電之後,如果多注意天空傳達的預兆說不定就不會被嚇到了。
「哇呀~真可怕吶。」
驚悚把腦袋倒懸在空中,綁架得緊緊的。園田海未眼睛眨啊眨的,適應強光造成的不適,傳到耳際的聲響既近又遠,反射性回頭就見東條希遞過文件,順手接過、翻開大致瀏覽。
「來給,行程表。海未ちゃん似乎沒怎麼被嚇到。」
希揉著耳朵,晃過來又晃過去,晃到落地窗前。
「怎麼會,我有被嚇到……聽說颱風要來。」
「那你說,現在是不是很生氣吶!」
為什麼要生氣?海未還沒問出口,希便搶著回答疑惑。
「因為──」希晃到海未身旁,對著海未想像中的雲朵狀對話框東戳西戳,狡猾的笑容帶了點幸災樂禍。「打雷會打斷你想ことりちゃん啊。」
「在、在……在下並無非分之想。」
本就挺直的背脊,僵硬得毫無自然之處。海未雙手擺到大腿活像是被偵訊的犯人,希只差沒把桌燈對準人嚴刑逼供……儘管可視化規範下,希也是沒辦法刑求就是了。
「你是哪個年代的武士。」
「在下是平、平成派來、來的。」
「咱以為平成永遠不會結束,但很可惜平成已經走到令和了嗚嗚嗚……」
──拜託又不是古裝劇。
服貼手臂的西裝袖硬是拉長到指尖遮掩假哭,希上演了年度悲情大劇,海未都不知道該從哪裡開始吐槽了。
忽然希想到什麼,馬上像個沒事人。「啊這麼說,武士大人你是承認有想ことりちゃん囉?」
「當然有──啊,不對不對不對,在在、在下──」
園田武士完敗。不擅長說謊也不會說謊,她確實是想了一下那優秀的部下……還是稱呼為老闆呢?儘管已經是社長繼承人,也開始進行相關修行。但目前應該還勉強算是部下吧,應該、或許、大概、可能……總覺得越來越遙遠了。她想,心底一陣空虛,彷彿人被倒懸在空中,上不著天、下不著地。
希伸手制止了海未,重重點了頭,表情彷彿說:「咱懂,別說了。」
「海未ちゃん別傷心,ことりちゃん現在交接高階管理層的工作沒辦法常常坐你對面也沒關係吶。反正下個月開始員工旅遊,你就可以正大光明跟ことり一起潑水,來嘛來嘛,不要不要~啊哈哈,之後happy、happy在夕陽西下海邊,你來我往又啊哈哈你追我、我追你了。」
好像有什麼奇怪的東西混進去。
「你說什麼……才、才沒有那麼不知羞恥!」
糟糕又被帶跑了。海未一直不擅應付希喜歡惡作劇、戲弄人的屬性──記得這叫做小惡魔來著吧,不過比起小惡魔不如說希是一隻大魔王。
「……嗯?」
不理會希,海未翻閱傳遞過來的報告──夾層間有微微凸起,是一張牌──黑色的背景、灰色的分不清是煙霧還是雲朵、巍然屹立著宏偉高塔被一道突來的閃電擊中而燃燒崩潰,人從塔頂墜落。
「這張牌……是塔羅牌吧?怎麼回事你該不會又在上班時偷偷幫人占卜了。」
轉眼間,咻──牌從報告中消失,希雙手藏在後方、笑容僵硬,完全不敢正視海未散發的殺氣。。
「只是意外啦,のんたん什麼都不知道~咱只、只是趁停電休息解決少女們的煩惱。」從神情間,希不用想也知道海未百分之兩百不信任這等彌天大謊。但她不是省油的燈,胸部累積的脂肪也沒有省下來過(?)。
「真的,再說海未ちゃん你那時候也在吶……就是你剛剛蹲在茶水間對手機傻笑約ことりちゃん吃午──」
「啊啊啊啊啊啊──」
本來忙進忙出的營業部被一聲尖叫劃破天際變得寂靜無聲,視線集中到部長辦公桌的兩人身上。
「汝哪時候、哪隻眼睛看看看看、看到在下約ことり吃午餐,在下才沒有笑得詭異,你、你想太多了!」
慌亂的比手畫腳,海未除了尖叫,嘴裡就只能吐出各種一本正經胡說八道。
「你是哪個年代的武士……啊已經是令和武士。海未ちゃん、海未ちゃん,冷靜、冷靜點!」希抓住海未的肩膀,「來,跟咱一起にっこに……不對,是來深呼吸──」
啊世界真是美麗、空氣真是清新。
連著幾次吸氣、吸氣、吐氣的循環,海未半蹲著身子移往落地窗前,鏡面中反應著她嚴肅的神情沉默不語。
「希你休息時間用塔羅牌沒關係,別太過頭了。另外,茶水間的事……」
「啊啊咱記錯了,咱發現的只是傳說中茶水間的座敷童子嗯嗯嗯。」希把手舉高擺出勝利的V字,「海未ちゃん你放心,咱只幫不幸的人占卜。」
「誰啊?照你的運氣大多數人……」
希擺出忍者忍忍的手勢,「例如海未ちゃん你啊。自從ことりちゃん每週去真姬ちゃん跟絢瀨資訊長那邊進行社長修行忍忍,忍者哈特利之後,ことりちゃん不在工作日的你都孤單、寂寞、覺得冷。」
好像有什麼奇怪的東西混進去。
「才、才沒有,我只是擔心而已。」
「是是是,離開視線範圍會很擔心,看到會很開心,有時候害怕受傷會想牽著她的手一起走。」
「你怎麼知……不對不對,你想想看,ことり一個人背負如此沉重的責任,多少會有點擔心……」
不是啊。何止是有點擔心,根本是超級擔心。視線往下──樓層高度越高,景色也隨之變小。她想,如果往上爬,逐漸的,身邊與之匹敵的對象也會變少,權力越大、責任越深,天大的事都只能自己擔著……或許也越孤獨吧?
「在她身邊的我們不只是守護,而是要幫助她……」
「嘛也是,不過咱說的可是媽媽的心情喔。」
「什──」
「玩笑開過頭了抱歉抱歉。不過海未ちゃん──」
雙手合十,希嘻皮笑臉中完全看不出一絲歉意,只是瞄過那張「塔」牌,神色有些凝重,不過那絲陰暗可能是雷雲帶來的幻覺。
「最近可能要小心突如其來的意外……」
鐘聲響了,中斷兩人的談話。
「午休了,海未ちゃん準備吧?咱就不當部長大人的電燈泡了,咱去約にこっち吃飯,欸嘿☆」
從來看不透希的真心,不過唯一確定的是──海未從這一堆玩笑話中似乎能感受到兩三分認真。
午休鐘聲響起,是吃飯的信號。
「にこっち,吃飯飯、飯飯吃~」希跳芭蕾舞般飛進資訊部的辦公室,繞到一角部長辦公桌就朝矢澤にこ後方揩油,「欸嘿☆」
「嗚哇!平常不是摸胸部嗎?突然摸什麼屁股啦,小心我告你性 騷 擾喔。」
にこ護著胸部防禦的舉止完全沒什麼用。
「嘖嘖嘖,如果每次都往胸部襲擊不是太老套了嗎?所以偶爾要別出心裁、換個口味,就像年號從平成換令和一樣。」
瞧你在那邊一本正經胡說八道。
「拜託,你要給誰看啊……」
にこ轉而保護屁股,希眉頭一皺發現破綻使出隱藏的S級大絕招。
「有機可趁,にこっち~胸部還是這麼殘念呢。わしわしMAX!」
「哇哇哇──你就只是想摸我而已嘛!」
「說什麼呢,太失禮了。咱對にこっち乾癟的胸部可沒興趣。」
「騙子,你的表情才不是這麼說的。」にこ舉高雙手只差沒有喊萬歲,咻地逃離魔爪。希張牙舞爪,眉眼間傳達鎖定獵物的訊息。にこ也不是省油的燈,一手護胸、一手護屁股,準備抵禦那殘暴的攻勢。
兩人視線交換間產生電光石火,一攻一守互不相讓。
「哇啊白花花米飯飯,吃飯飯、飯飯吃~」
這時,飯飯教飯飯始祖實習生小泉花陽出現了,正準備拿她的臉那麼大的飯糰享用午餐。希揚起愉悅的笑容一個箭步,「花~陽ち、ゃん,胸部還是那麼豐滿~屁股也不錯~嗯嗯~」
「希ちゃん,不要這樣……誰、誰來救救我啊!」
「給我等一下~」にこ反射性吐槽,「希你是哪裡來的變態大叔啊!快放開那隻花陽,我代替她當人質總行了吧。」
「哼哼,にこっち沒有利用價值了,咱對你乾癟癟胸部跟乾癟癟屁股沒有興趣……花陽ちゃん也肚子餓了,咱本來想放過她了。」
希抵著臉頰、歪了歪頭,「……你都這麼說,那就沒辦法了。にこっち覺悟吧!」
「有沒有搞錯竟然還說兩次乾癟癟,而且你你你、你根本就只是想摸我吧,哇啊啊啊啊──」
過了一段時間,希終於放人,舒展身軀舉高手拉筋,對比躺在桌上累癱的にこ根本是兩樣情。
「呼哇~稍微有點累。嗯嗯飯前運動也足夠了,にこっち一起去吃飯吧!」
「累的人是我──哎呀,痛……」
興許是迅速站起來的緣故,にこ骨頭忽然發出一聲響亮的清脆,彷彿閃電打到得疼竄上背脊,她只好坐回去揉起膝蓋。
「にこっち……」
「沒事、沒事……」
「假日又跟家人一起出門吶?」
「嗯啊,健走。硬漢路線的台階高低差也太大了……搞得我膝蓋很痛、痛痛……」
儘管嘴上抱怨,不過にこ的表情卻意外柔和了起來。
「感情真好。」
「怎樣,下次不就會一起去了。」
嗯,一起去?
「你去踩點喔?員工旅行的度假村。」
「是啊,畢竟總務部跟管理部那邊忙不過來……那個度假村真不錯呢有山有海、各個設施也很健全。還能順便跟媽媽她們健行,不用犧牲假日而且不用入場費真好……說起來,你來幹嗎?該不會只是來性 騷 擾而已吧,我會生氣喔。」
「沒有啦,咱不是一開始就說吃飯飯、飯飯吃了嗎?」
「想吃飯就說嘛,搞屁喔……嗯你真的在摸屁股。怎樣要吃什麼?」
「你有想吃啥吶?」
「沒什麼想法。」
「那──」希從懷中取出一組卡牌,「用占卜決定吧,咱想吃咖哩或豬排飯。」
吃個飯需要這樣嗎?
「你這樣對嗎?」
「咱只幫──」
「是是是,にこ知道你只幫比自己不幸的人占卜。にこ我是說,你這牌帶來公司沒問題嘛,海未應該會板著臉沒收吧。」
又不是小學生。
「安啦安啦,咱已經跟老師約定好了。噓,這是咱們的秘 密 唷 ☆」
還真的是小學生了啊喂。
「不過……咱只幫比自己不幸的人占卜也沒錯,咱就來幫不幸被襲胸與摸臀的にこっち占卜吧。」
不幸也不知道是誰造成的。にこ忍住吐槽。
那纖細手指切牌與洗牌間俐落不拖沓──啪嗒啪嗒地響亮。希抽出五張牌,宛如階梯狀排開,取出其中一張抵在人中意味深長。
「にこっち、にこっち你看、你看!」
太近了。希開心得舉著牌塞到面前,にこ根本看不清楚拉著希的手腕往後移。
那是一張年輕人傻傻地笑著,身著燦爛彩衣、戴頂桂冠,扛著一枚小背包彷彿就要展開了無限可能的旅行,然而他無視於前方的懸崖,昂首闊步向前行。
「這是愚者,只要吃了豬排飯就能跟他一樣開心唷~」
然而,にこ從買到豬排飯到吃完,一 點 笑 容 都 沒 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