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江山有畏,天子岂是自由人
萧泷走下假山,脸上的怒容越来越明显。
李铘居然敢调戏自己!!
枉她把玄卢王当兄弟亲人,李铎那样费力保他,竟想不到这厮如此胆大包天!
她是公侯之女,身边大批随侍簇拥,从未有人不长眼敢来轻薄自己。
更何况,她现在是皇后。
这个李铘居然敢!
萧泷越想越生气,把守在下面的陈步乐吓了一跳,一时来不及后退,连忙下跪请安。
萧泷见是他,勉强压抑怒气,寒着脸往东偏院走。
然而东偏院也没有什么好事等着她。
西厢房的暖阁里灯火通明,门口却还不见萧鸿渐,顿时觉得满腔的委屈都化作了怒火。
她转身一把抽出陈步乐腰间的配剑,就往里面走。
陈步乐愣了一下,想了一会到底该从哪里夺剑才能不碰到皇后的玉体。一犹豫,皇后已经提着剑往西厢房走去,陈步乐魂都吓飞了,连忙跑了几步跪到萧泷面前,故意高声喊道。
“皇后陛下!不可啊!”
萧泷看也不看他,学着家中祖父对下属的样子一脚把他踢到一边。
在暗处守卫的萧归海见到此景也连忙现身出来,抽了一块帕子握在手心,攥紧剑刃半跪到萧泷面前。
“皇后陛下,圣上在里面,请三思。”
萧泷眼见众人阻拦,更是窝火。
“滚开,本宫是堂堂皇后,却受尽了屈辱,还要受你们的气?!”
萧归海不敢答话,只是死死攥着剑刃不敢放手。
陈步乐连忙劝道。
“陛下受了委屈,臣给你出气,刀剑无眼,陛下莫伤到自己。”
“滚!”
“这是做什么?”
房门慢慢打开,李铎和徐锦走了出来,仔细一看才看清萧泷手里拿着剑,顿时吓了一跳。
陈步乐跪在地上,脑袋飞快地转动,大声答道。
“请圣上帮忙劝劝,皇后陛下这...这是要寻死啊!”
吓得徐锦连忙跑过来,抱着她的手臂。
“陛下!小祖宗!怎么一个个都这么想不开!”
萧泷哪里是要寻死,只是见到李铎,那份委屈和怒火终于找到了发泄处。这一说倒像是提醒她一样,厉声怒道。
“我是皇后,人人可欺我,人人可辱我,我又哪里像皇后!倒不如大家一起死了痛快!”
李铎此刻心乱如麻,听到这么说,也觉得委屈,逡黑的眼眸无奈地扫了一眼众人。
“你们都下去吧。”
萧归海不敢放开,也不敢后退。
“陛下,求您劝劝吧。”
李铎走上去,握住萧泷握剑的手,捏住她的虎口微微用力便卸下剑丢到地上。
“下去吧。”
萧归海和陈步乐这才拾起剑快步退了下去。
李铎牵着她的手,替她揉了揉酸软的虎口。
“徐锦,你也下去。这里不许留一个人。”
徐锦不太放心,但也知道这件事是萧泷受了委屈,这份委屈,不是任何人的错,也无人能解。
只好轻声同李铎说。
“怒气伤肝,求两位小祖宗别再斗气了,有话好好说,千万别再动怒!”
李铎微微点了点头。
“朕知道。”
拉了拉萧泷的手。
“进屋吧。”
萧泷只是站在原地不动。
李铎无奈地看了看左右,看无人窥视这里,微微运气一把横抱起萧泷的身子,飞快点了几步跑进房中将她放到榻上。
萧泷在她怀中敏感地闻到不属于她们之间的木樨香。
她还是被碰了。
她再不是自己的人了。
那一瞬间,仿佛被掏空了。
恨意,委屈,愤怒,统统消失了,连谅解和爱意都消失了。
萧泷望着李铎离去的细瘦背影,烛光影绰,她突然觉得这个人也虚幻得像个幽魂。
她真的爱过吗?拥有过吗?
萧泷掐了掐自己的掌心,只觉得木木的没什么感觉。
李铎关上门转身便看见那花瓣一般艳丽的面容上淌着两行清泪,心中大痛。
李铎跪到榻边,怜惜地捧着她的脸,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
“别哭了,我什么也没做。”
我哭了吗?萧泷迟钝地摸了摸自己眼睛。她木然地看着李铎,明明心里空荡荡的,一点也不觉得痛了。
李铎看她目光发直,向来灵动的眼眸虚空地不知落在何处,忍不住心里后怕,
“梓桐,不要吓我...你说句话...”
萧泷抬头看了她一眼,琥珀色的眸中仍是不停地涌着泪珠,如炭火里的余烬,明明灭灭。
“什么都没做?”
李铎坚定地点了下头。
“徐锦说我还不能生孩子,我什么都没做,你不要难过。”
萧泷木然地看着她,惨然一笑。
看得李铎心头一酸,更是难受。
“梓桐,你怪我吧,不要憋着,我们一起解决难题,一起度过难关,好不好?”
萧泷转过头定定看了她一会,眼中的泪珠竟然止住了,那细碎的光芒也随之熄灭,一如死灰。
轻柔平淡的话语也没了往日的温度。
“...我不怪你。”
李铎抓着她的手放到脸上。
“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不管和谁生孩子,我们当自己的孩子把他养大,你要是生气,就打我骂我好不好。”
萧泷闻着鼻端萦绕的陌生香气,只觉一阵反感,下意识缩回手,心口突起的剧痛便要夺去她的呼吸,她闭起眼睛,用拇指连接的掌心处用力抵着胸口,抵制着那份剧痛。
李铎望着她,像看一尊满是裂缝的玉雕像,不敢触碰,生怕一碰她就碎了。
“你是不是难受,让徐锦看看...”
说着,自己心口也是一阵抽痛,下意识握拳抵住了心口,乍然明白了萧泷这阵心痛,难受地咬了咬唇。
“我知道,你不想要孩子。我若不是皇帝,一定事事依你。就这一件,你依我。我们一起度过难关,日后我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是我们两个人的。”
萧泷闻言睁开眼睛,琥珀般剔透的眸中漾动着心碎,看得李铎心脏又是一阵抽痛。
萧泷心中又怎么不痛。
她气得发疯的同时,也赫然明白过来了。
我不是个心胸宽广之人,反而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
明明知道情人的难处,不去谅解,反而火上浇油,让她进退两难。
但这份宽容,是要割心头肉拱手让人,她怎么做得到。
孩子这件事李铎无论如何也会去做。不管是谁,都不能比她的江山更重。
她百般挣扎,不过作茧自缚,徒添各自的苦痛罢了。
“我说服了自己好多次,每次都心如刀割,现在只觉得心都掏空了。你不是天下最有权力的人吗?为什么总是折磨自己?”
李铎听着她的质问,字字都像戳在心口上,痛得她呼吸困难。
“梓桐,我不是天下最有权力的人。我是天子,天下是我的,可我也是天下的,注定要为天下付出所有,不能随心所欲,更不能想要什么就要什么。”
她跪到她身前,颤抖着手指,指尖碰触着她的颊上的湿润。
“连累你觉得痛苦,我难受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好过一点?”
李铎看着她的目光幽深而湿润,楚楚可怜,萧泷心都要碎了。
“是我太贪心,不该得到你吗?”
李铎连连摇头。
“不是,我是你的。只有你可以要我。”
“你不是说,你是天下的吗?”
一句话,又把李铎的心给堵回去了。
或许是气得太狠了,萧泷的头开始隐隐作痛,她粗鲁地揉着眉心,揉得眉心发红发烫,想压下那阵来自颅内的疼痛与焦躁。
“我累了,我不能待在这里,我得走了。”
李铎一把握住她的手,将她压到身下。
“不要走。”
萧泷闭上眼睛,眉心皱得死紧。
“我不想再吵了。”
李铎双臂撑在她身边俯身轻轻地啄了下她的唇,尝到的尽是泪水的咸苦,心里尽是酸疼的苦涩。
“我们不吵,说些心里话可好?”
萧泷被她禁锢在怀中,仍是拒绝地闭着眼,忍耐着头痛。
“我不想听,天下都是你的,我不想听你的大道理。”
李铎苦涩地轻笑一声,又亲了亲她的眉心,轻声哄她。
“好,我和你讲我小时候的事情,好不好?”
萧泷嘴上不应,耳朵却竖起来了。
李铎见她面上表情突然专注,知她还舍不得自己,不禁一阵怜惜,慢慢说了起来。
“我命中星象荧惑守心,注定动摇江山社稷,父亲为了保江山而诛杀我,母亲为了保护我而死。小时候又中毒,险些夭折,从此落下了缠绵的病根。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被赐死,即使侥幸逃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病死。我小心谨慎地活着,只是不叫祖父祖母伤心罢了。可我终究是个人,怎么会不想要父母疼爱,兄友弟恭。在长夜里,有时也会偷偷怨恨上天刻薄,唯独让我孤独一人,什么都没有。”
萧泷睁开眼睛,迎上温存如水的黑眸。
“你总算肯看我了...”
李铎沉下头去撷她的唇。
萧泷尽管头痛,仍然下意识微微抬头顺从她的亲吻,心中叹息,身体早已习惯了她的碰触。
李铎不舍地离开她的唇。
“祖父过世的时候,父亲下旨让我赴孝陵守孝。那时我做了终身老死孝陵的准备,祖父疼我护我,在孝陵于我也是一种解脱。但祖母倾全族之力,囚禁父亲,护我登上皇位。我能回报她的,只有保重自己,兢兢业业支撑这个江山罢了。天子不就是寡人吗?一旦登上皇位,所有人都成了你的敌人,就连祖母也不再只是我的祖母,我失去得更多,更觉得骨肉相残,全是冷血与绝望。”
李铎的目光柔柔地扫过她面上每一处,想与她分享自己最隐秘的心情。
“江山于我是过分沉重的重担,除了咬牙坚持,我没有任何退路。而我在这个孤独的绝顶碰到你,你成了我的妻,给我爱护,我再也不是孤家寡人,再也不用怨恨上天待我刻薄。”
那饱含着情意的手指细细抚过湿润的面容,逡黑的眸子痴痴地望着她。
“看着你因此伤心,我便觉得心碎,若真是为你好,我该放你走,不应让你承受这份重担。可我的心不是这样想的,看到哭成泪人儿,我的想法也只有,你这么好看,让我好想要亲亲你...”
这满嘴的胡话,惹得萧泷猛地抬起头来,晶莹的眼眸如她扫视自己一般,扫视着她面部每一处表情细微处的深意。
深沉的黑眸平静地承接着她的目光,坦然地安抚着纷至沓来的意外、怀疑、深情款款。
“你...是认真说这些的?”
李铎苦笑一声,低下头,薄唇慢慢凑近,抵着她的唇低语。
“我实在不是个好人。你恨我也罢,悦我也罢,我是不能放手了...”
舌尖顶开柔软的嘴唇探了进去。
又来了...
又是如此...耍赖...
她既是把情分说得比道理还大,她该如何去计较呢...
萧泷抱着她的背,茫然地迎接着心上人的亲吻。只觉天上天下,再也不会有一个人比她怀中的小女子更无赖,更让她原谅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