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西條又買了一大盒Chou à la crème——西條常常買這種奶油泡芙回去請大家吃——和馬卡龍，作為昨晚發情期突然到來擾亂眾人日常的賠禮，她一手拎著給星光館眾人的甜點，另一手捧著花柳的Opéra蛋糕，催促只帶著自己書包的花柳叫計程車。

「為什麼我要負責做這個啊？」花柳抱怨，西條忍下不然我們搭公車回去的回擊——這次是謝禮，西條告訴自己——一句句教花柳怎麼電話叫車，懷疑起京都大小姐的生活能力，難怪石動總是擔心她擔心得要死。

感慨就這樣脫口而出，直接說出來很失禮然而西條不想道歉更不想收回，而花柳默不作聲。

京都的大小姐，千華流的掌上明珠，最為璀璨豔麗的花瓶。這時候的西條還不知道花柳會這樣自稱，在以前和現在和花柳認定的未來。

現在的西條只知道花柳終是叫來了車。

「下次不用別人跟著也能自己來了吧？」看著花柳又陰沉下去的神色，西條努力用輕快的語調想活絡氣氛。

昏暗路燈照耀著的夜色裡，西條只看見花柳微張的唇，口形像O。

「就算是發情期的Omega，也可以搭車到處跑。」語調跟著沉了下來，重音壓在性別上，西條不是笨蛋，被有意無意針對了好幾次，想猜不出花柳口型代表什麼也是困難。

西條大致上明白花柳在乎什麼，卻想不通花柳為什麼受教條禁錮，她還以為自我中心的大小姐才是那個不在乎條條框框的人。

花柳只是眨了眨眼睛。車來了。

她們不發一語地上車，花柳看著西條提著東西先鑽進車裡，而他只是站在車門口看著，西條連聲喊了好幾次香子，她才慢吞吞地開始動作。

車裡的西條和花柳一句話也沒有說，或許是因為方才對話造成緊繃，又加上前頭司機的存在害得她們更加彆扭，沉默成了這回較勁的主題，反正沒人惶然不安。

西條對著手機打字，告知星光館的眾人她買了點心，大場不必再為他們的飯後甜點操心，群組裡的新留言一則則冒出來，多半是謝謝。西條多看了眼天堂的回覆，她原本以為喜愛食物的天堂會再興奮一些，但天堂的謝謝平板得近乎神樂，不知道是不是仍在介懷先前信息素造成的影響。

在西條回覆不客氣之後，石動的訊息隨出現，好像早就輸入完畢只是不知道該不該發。

「香子和クロ子在一起吧？」下一秒。「香子還好嗎？」

石動的訊息在最底端，吵鬧的群組忽然靜默，西條看著等待鍵入的游標閃爍，白底的訊息框格外刺眼。

西條瞄了眼花柳，花柳看著車窗外，手機應是在書包裡的某一個角落。不知道石動是不是先私下向花柳傳送訊息卻得不到回應，才到九人共用的群組發出問句。西條看著自己的手機螢幕，又瞄了眼花柳。

花柳是不是常常接到這樣的訊息？關於妳在哪裡和妳還好嗎，關於妳需要我嗎，關於我在這裡和我絕對會保護妳，尤其是關於我會保護妳。

西條想起花柳擅自闖入她的練習的那個晚上，花柳說自己該和大場離開的時候而不是和Omega待在一起的時候，歡快和嘲弄混在一起的語調，輕盈得如小跳步的步伐。

我找的可不是妳喔，Omega。重點不是西條，重點從來不是西條。

「香子現在和我在一起，我們結束練習後就去買點心，已經在回去的路上了。」西條想了想，又補上一句：「香子今天進步很多。」

給石動看的，雖然西條不知道為什麼想讓石動知道這個，但不是因為想讓石動放心，或許是為了花柳吧，也或許不是，她只是想這麼做。

至於其他事情，關於花柳和石動的事情，不是西條應該插手的，應該。

而花柳依舊看著車窗外。

司機在星光館前停下，西條付了車錢，花柳早一步離開這狹小空間，西條沒抱怨花柳怎麼不起碼拿走自己的蛋糕。

她們離星光館太近，與等待的人只隔著一扇門，該做的事是推門而入然後回歸日常，溫暖又理所當然更不須多想的日常。

然而落在後方的西條停下腳步，喊了花柳的名字。

花柳回頭看她，一雙眼裡滿滿懶得掩飾的不耐，像是想快點甩開西條。真是不公平，西條稍微分神，明明是花柳擅自靠過來得，儘管花柳的目的並不是她。

「香子討厭雙葉嗎？」西條看著花柳的厭煩倏地僵硬，洩漏一絲驚慌失措，那是平常看不到的花柳，平常的花柳只會讓人覺得她是驕縱又個性極差的大小姐，總是把人推得更遠，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

花柳不該驚慌失措，西條問對了問題，終於問對了問題。

西條知道花柳討厭Alpha，好歹相處了三年不可能察覺不到，像是雖說花柳對所有人都除了表面的大小姐該有的禮節外都愛理不理，但避開Alpha的時候永遠確實；又像是儘管星光館的大家感情都不錯，花柳仍會繞開天堂在的地方也不待見愛城。

所以西條確信花柳討厭Alpha，但花柳討厭石動嗎？

「我怎麼可能討厭雙葉はん嘛，雙葉はん可是我的Alpha喔。」

婉轉的京都腔甜卻不膩，花柳臉上也綻放相應笑容，但西條認出勾動嘴角的精確角度，彎得恰到好處的眉眼，和收放自如如淚水的幸福，她們都是演員。

所以西條動也不動，等著，等花柳笑著的嘴角抽搐，等花柳厭惡的嘆氣，西條足夠頑固。

花柳邁向西條的步伐刻意踩得沉重，學生皮鞋咚咚咚地敲擊地面，毫無該有的輕巧，更像是威嚇的戰鼓，花柳逼到西條眼前，可是花柳需要抬頭才能對上西條的視線。

「我不討厭雙葉はん。」花柳平鋪直述，仍是京都腔卻少了她特有的婉轉，好似隔開所有情感，她該有的情感和她的情感。

花柳的手指勾住蛋糕紙盒。「雙葉はん會和我結婚，入贅我們家，以後不會有石動只有花柳。」

「執掌家族的必須是Alpha。」花柳說，取走被贈與的蛋糕。「我是Omega。」

西條手上不剩任何可以留下花柳的東西，她看著花柳頭也不回地走進星光館。

西條慢慢地，慢慢地跟了進去。

一前一後，花柳和西條總算回到星光館，卻不見愛城和天堂這兩個Alpha，只有Beta們和石動。在門口等著的石動看著她們，或說是看著站在前頭的花柳，說了歡迎回來，接著對西條擠出笑容，走了。

Alpha們都走了，富有紳士風度的閃避卻讓西條垂下頭，不過一日的失控——況且那有驚無險！——害得所有人都變驚弓之鳥，明明過去幾次好好吃下藥的發情期時都能相處得好好的。

「快來吃飯。」擔下星光館廚師這重責大任的大場溫暖笑著，接過西條手裡預計要分給大家的點心，趕著西條到餐桌前。

起碼還有Beta表現如常……原本以為會是這樣。

可以九人圍坐的大桌子這天出奇冷清，露崎和神樂回房間陪愛城吃飯，花柳也拋下一句怎麼可以讓她的Alpha孤伶伶地吃飯後便拿著餐盤走了，離去時慣常上揚的嘴角在西條看起來好像是嘲笑。

但不是嘲笑，西條知道，因為花柳甚至沒看著她，花柳想嘲弄時從不掩飾的，花柳會笑不過是因為禮節，因為京都的花柳家要求教養。

一起吃飯的人一下子只剩三個，西條、大場和星見。

熱騰騰的蛋包飯冒著煙，散發令人飢腸轆轆的誘人香氣，可西條連吐槽為什麼要用番茄醬來畫香蕉的興致也提不起來。

「西條さん。」星見率先打破餐桌上的沉悶，履行班長的責任。「今天還好嗎？」

這只是關心，西條告訴自己，儘管她不能明白，明明自己就好端端的待在這裡，還能自主練習和購物，哪裡像是有問題？

「和平常一樣。」西條只是聳聳肩，將蛋包飯送入口中，慢慢咀嚼。

一邊的大場仍揚著笑容，說話時語氣就像在說今天天氣真好。

「那和真矢ちゃん之間還好嗎？今天的真矢ちゃん感覺很沒精神。」

天堂真矢很沒精神？西條用餐的動作頓了頓，努力回想今天幾乎沒和她說上話的天堂的模樣。學校去得太晚，注意不到天堂上課的狀況，更別提彼此無聲默契下拉開的距離，她只知道今天的天堂在排練時仍舊閃耀的身姿，聖翔音樂學園的首席未曾失常。

這樣的天堂真矢會沒精神？

「真矢ちゃん希望我可以代替她關心一下クロちゃん的身體狀況。」大場說。

什麼嘛，大場這不是清楚得很嗎？西條想，關於她和天堂的問題。

難道天堂真矢是因為擔心她而心情低落？好吧，不是不可能，雖然天堂在表演上總是驕傲得讓人厭煩，但這三年相處下來也能多少感覺到天堂笨拙的關心。

西條出了意外，天堂也不好受的吧。

「和平常一樣。」西條重複，加重語氣。「我沒什麼不舒服的地方。倒是天堂真矢她還好嗎？」

「真矢ちゃん覺得對クロちゃん很抱歉，所以整天心情都不太好。而且早上クロちゃん還遲到了，她很擔心。」大場看著西條，西條正無意識地用湯匙攪著盤子裡的食物。「クロちゃん要和真矢ちゃん談談嗎？」當然，是等クロちゃん發情期結束之後，大場補充。

「我會去找天堂真矢。」西條嘆氣。「我自己也該注意發情期的問題，不能全怪給天堂真矢。」還得再告訴天堂不必太過顧慮，練習可以繼續，吃了藥的Omega只要不受Alpha信息素攻擊，應該就沒有問題。

「再麻煩バナナ幫我跟躲在房間的那幾個人說一下，我才沒那麼脆弱。」西條十足什的抱怨語氣。「我又不會因為他們靠近就突然昏倒。」

大場笑著應下，星見催促他們吃飯，說大場準備好久的飯菜冷了就不好了，西條乖乖吃下好幾口飯。

「對了，純那。」西條嚥下嘴裡的食物。「聖翔季的徵選大概什麼時候開始？」

「B班已經開始和老師討論了，會參考我們課堂和期中展演的表現，過一陣子就會先公布初步結果。」星見推了推眼鏡。「最後一年了，我會以主演為目標努力的。」

「真令人期待。」西條揮著湯匙，從容接下挑戰。「不過我不會輸的，今年的主演一定是我。」

大場笑彎了眼睛，聽著話題轉到演技探討，邊吃飯邊偶爾插上幾句話。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