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沿着扶手上楼,左拐的第一个病房,葱发女人的手放在了擦得铮亮的把手上,就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最终还是决定轻旋把手,嘴角上扬露出了已经练习过许多次的温和微笑,然后推门而入。
“リサ,早上好。”
病房里整洁干净,厚重的窗帘阻隔了窗外的阳光,整个房间蒙上了一层暗哑之色。
病床上坐着一个卷发的女人,看起来很可爱,就连她耳垂的粉色可爱兔子耳坠和她比起来都有一丝逊色。
病房突然响起的声音,抬起头的她,眼神空洞而迷茫。
“你是谁?”
葱发女人将窗帘拉开,春日的暖阳直射进来,照的リサ有些不由得眯住了眼睛。女人转身看着リサ,因为逆光而看不清的表情,柔和的声音,一字一句震动着リサ的鼓膜。
“我是你的恋人,冰川纱夜。”
“恋人?”リサ皱眉,眼前的纱夜站在光晕中,明明就在面前却又好像隔得很远,“对不起,就算你这么说,也许我们曾是恋人,可现在我已经不记得你了。”
这些话就像是正常操作一样,纱夜无动于衷,她走到病房前轻抚リサ的发丝,这个动作已经重复过不知多少次的熟练,双眼中带着的笑意仿佛能透过灵魂般沉静,静无一物。
“没关系的,不管多少次,我都会让你重新爱上我。”
所罗门·格兰迪,星期一落地。
2.
病房门被打开了,リサ看着纱夜推门而入,脸上依旧是昨天那假面一般练习过很多次的温柔笑脸。
那,是リサ不喜欢的。
如果说是恋人的话,即使丧失记忆也会有感觉残留,可是在リサ的记忆力并没有这种感觉,她甚至觉得纱夜根本就是人偶,每天上演着同一部木偶话剧。
纱夜坐在病床边,削着苹果说着她们是怎么相遇又是怎么相识,说着她们年少的时候一起在乐队里的事情,说着她们一起逛祭典一起参加花火大会,一起完成乐队的目标登上了顶点,她们一起经营着一家咖啡店。
她讲的很慢,很认真,她看得出她有多么喜欢自己。只是リサ觉得,纱夜不应该是如此话多的存在。
“对不起打断一下。”リサ的头略有些疼,“可能对你来说这些记忆很美好,可是对我来说这只是你的故事,或许是我们两个曾经的故事,可我从你的故事里感受不到任何感觉,你也不用将这些记忆强行灌输给我吧……”
这个话就像是一巴掌一样打在纱夜的脸上,被打断的纱夜呆呆的看着リサ,久到让人怀疑她设定好的程序在运行过程中突然被一串的外来指令扰乱一般,待她重启之后,她笑了,就好像刚才リサ的话是一个好笑的笑话。
“因为我爱你啊。”
“所以你这是在强迫我再一次爱上你?也许我们曾经是恋人。可是我已经不记得这样的事情了不是吗,你的恋人已经随着我的记忆一同消失了。”
“但是你也爱我不是吗?”理所当然的话语,理所当然的温和笑容,理所当然的温和语气。
就像是这一切都是天注定的,不会出现任何差池。
唯独那黯淡的眼神不禁会让人觉得,纱夜似乎已经在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中被磨砺得麻木了。
所罗门·格兰迪,星期二受洗。
3.
当冰川纱夜第三次出现在病房的时候,リサ早已没有了前两天的警惕和拘谨,昨天一个自称自己青梅竹马的女人:湊ゆきな来了病房里面,她给自己说了这个叫做冰川纱夜的女人,从这个青梅竹马的话语里,她再一次感受到了来自冰川纱夜的爱意。
“坐吧。”リサ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而后再也不加以理会。
纱夜耸了耸肩,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却并没有开口说话。她自己都不喜欢昨天说了这么多话的自己,看着专心致志玩着手机看着视频的リサ,她便顺手从桌子上拿起了那本《小王子》翻阅了起来。
“花火大会、一起开一家咖啡店之后,我们打算去做什么?”专心看着手机的リサ突然自言自语般发问。
“北海道,你说想在北海道的海边看雪。”纱夜合上书拨开リサ后颈的头发,细心地牵出一根细细地,串着枚戒指的银链。“你看。”她伸出手,修长的手指间,阳光在一枚银戒上跳跃。
对戒,简洁而不失高贵。
“等你出院了,我们去北海道看海好吗?”纱夜轻抚着リサ柔顺的长发依旧在笑,却不似前两日那般僵硬了,“原谅我不能带你去看雪,已经准备要开春了。”
她的邀请,リサ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想要拒绝,可是从内心深处却有着一个声音催促着自己答应。
“我不要。”リサ最后还是拒绝了,她将纱夜的手拍开,“我们现在又不是恋人。”
“那如果我说,”纱夜倾身上前,她双眼凝视着リサ,深邃无波,“等你再一次爱上我的时候,我们就去北海道结婚吧。”
所罗门·格兰迪,星期三娶妻。
4.
リサ目不转睛的看着手机,电视里的广告一声大过一声,上午十点,这个时间冰川纱夜本应该出现的,可是她没有来。
リサ手拿遥控器不停切台,从电视剧到新闻到广告直到屏幕布满雪花,安静的病房里只有不停被打断的沙沙声。上午十一点,纱夜没有来。
リサ拨弄着餐盘里的豌豆,一颗,两颗,三颗;リサ拨弄着碗里的米饭,一粒,两粒,三粒;リサ咬着手指,一根,两根,三根。午餐被拨弄得狼藉,却是未食一口。中午十二点,纱夜没有来。
リサ躺在床上试图午睡,眼睛闭上,又睁开看着空荡荡的天花板;眼睛闭上,又睁开看着薄光透过窗帘;眼睛闭上,头埋进被子。下午一点,纱夜没有来。
リサ拿起《小王子》,翻开又合上;换了本《万轮花开》,翻开又合上;换了本《触及不到的世界》,翻开又合上。下午两点,纱夜没有来。
リサ拉开窗帘,伸手在窗外悬空花坛里摘了朵花用手扯着。一片,两片,三片,四片……二百三十六片,二百三十七片,二百三十八片。下午三点,下午四点,下午五点,下午六点,纱夜没有来。
リサ狠心扔下最后一根光秃秃的花茎昂首走出病房,徒留床边残花败柳了一地。
所罗门·格兰迪,星期四染疾。
5.
“リサ,早上好。”那像是假面一样的笑容,随着纱夜一起进入了病房。
而名字的主人却是背对着门躺在床上,一点都不搭理纱夜。
“怎么了?”就像是在和自己闹着别扭一样,纱夜走到病床前附身柔和询问。
“你昨天没来。”リサ翻了个身看着纱夜,撅起的小嘴泄露了小小的不满情绪,委屈死了,惹得纱夜想要亲吻下去。
“对不起呢,你在等我?”
“没有……”她的声音越发发虚,而脸上本应红润的脸色也越发苍白。
“リサ你……头疼?”察觉到对方的不对劲,纱夜的心紧了紧。
“有一点点。”
得到肯定答复的纱夜眼神倏然黯淡下来,随即自嘲笑笑,颇有种习以为常的意味。然后她将收在身后的手伸出,她递给了リサ一个保温壶。
“这是什么?”リサ示意纱夜打开保温壶,热腾腾的气在保温壶被打开的时候扑面而来。
“是你最喜欢吃的筑前煮。”
纱夜看着リサ欣喜的表情,只觉眼前这人明明离自己愈来愈近,却又好似愈来愈远。
“纱夜。”リサ抬起头,表情有些不自然,却是坚定,“我会找回记忆的。”
而她只是笑,笑容间隐藏了疲惫:“好。”
所罗门·格兰迪,星期五病重。
6.
リサ的脑海里存在一些碎片,它们零星漂浮着散乱着,待リサ试图看清之时,它们却又隐遁了般,只留下一个模糊轮廓,嘲笑得戏谑。
仿佛真空中有一个黑洞在不断吞噬记忆,她已然不记得那天第一次见到纱夜的情形,不记得昨日吃过什么,甚至不记得刚刚还在看的一本书被自己放到了哪里。一切记忆都在模糊化,像一块块拼图凹凸的部分被悉数磨平,再也拼不成完成的一幅画面。
有些东西如同流沙,明明不停流动着,却不知道那些沙子去了哪里。这种感觉令人不愉快,而且是非常不愉快。
头很痛,リサ只觉得她似乎抓住了什么,但又很快失去。
摸了摸脖子,细细银链上微凉的触感传来。
它还在,リサ稍稍有些安心。
突然意识到什么,哼了一声,随手抓起一个苹果抛弃又接住。
抛起又接住,面颊微微泛红。
抛起又接住,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抛起,“早上好,リサ。”
苹果掉在地上。
好吧,リサ强迫自己承认,这女人在星期一施下的魔咒竟然真的应验了。
女人抚摸着她的发,她破天荒地没有反抗。
头很疼,各种嘈杂突如其来地涌进脑海,她看见自己眼前出现一片光,然后迅速湮灭。
リサ想去看海了。
于是她对女人说:“等我出院了,去北海道结婚吧。”
回答她的是一片黑暗,寂静的、虚无的、没有尽头的黑暗。
所罗门·格兰迪,星期六弥留。
7.
所罗门·格兰迪。
星期一,落地。
星期二,受洗。
星期三,娶妻。
星期四,染疾。
星期五,病重。
星期六,弥留。
而星期日——
リサ躺在床上安静地睡着,安静得好似不曾醒过那般。
纱夜靠在窗台上,由于逆光而看不清表情。她的手中捏着粉色兔子耳坠,修长手指轻轻摩拭着。
然后她走出病房,关门之际她看着病床上的人,笑得一如既往。
“明天见,リサ。”
所谓的“逆行性健忘”,让今井リサ的记忆只能维持一星期。
一周一次新生,一周一次相识,一周一次轮回。早已不记得这个老旧剧本已被上演多少遍。
一个不断重复的剧幕罢了。她让她认识她,让她记住她,让她爱上她,然后,任由她忘掉她。
你问纱夜为什么甘愿去这么做?那大概是,她们还未曾去看过北海道的海和雪以及那一场梦中的婚礼吧。
奔驰在轮回的悲剧,一路上扬着朝圣的长旗。手中那点光羸弱得昏暗,却是不愿放开,任由遗失了意义的悲剧机械而固执地重演。
浮生无事,故事开始了,然后结束了。
徒留当局者温存微笑,抑或是微笑下的悲伤。
但是那又怎么样?明天,她仍会叩开门微笑。
“早上好,リサ。”
End.
星期日的所罗门·格兰迪。
于星期一,重生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