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中形成了奇妙的平衡。
恩佐和德克萨斯站在同一边，在他们对面相距不到五米处，拉普兰德持刀静立，家族首领从胸前口袋里抽出丝巾，白色的丝巾上沾染着鲜红的血，丝巾在脖子上缠绕两圈，他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如何？”
“很适合您。”
拉普兰德轻笑。她后退半步，非常微妙地挡住身后持弩三人组的瞄准。
“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首领漫不经心地走到恩佐刚才坐过的大石头边，拉普兰德并未跟去，虽然只相处一天，她也稍微摸清了自己这位便宜老板的脾气。
高傲和残忍，高傲为残忍而生。
恩佐做出回答：他抽出铳，对准了首领。
另一边。
德克萨斯是个杀手，杀手务求一击必杀，所以从刺杀失败的那刻开始，她的心神就完全不在家族首领身上。
“你来这里干嘛。”
“我也想问你，你在这里干嘛？”
拉普兰德若无其事地将刀插回原位，然后她将手伸进外套口袋。德克萨斯本以为她会掏出什么和家族或和地图有关的东西。但她看她掏了半天，只摸出一个空纸袋。
“这是什么？”
“装米糕的袋子。”
“米糕呢？”
“吃掉了。”
“那留着袋子做什么？”
拉普兰德耳朵瞬间耷拉下来，德克萨斯发誓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快就把心情反应在耳朵上的鲁珀人。
“饿得时候还可以闻闻味道……”
什么？
德克萨斯怀疑自己的耳朵，她用小拇指转了一圈，很干净，没有长蘑菇。
“你难道没想过去工作吗？”
这个问题问的好。刚一出口，德克萨斯又看见拉普兰德的耳朵奇迹般的重新竖了起来。
“当然。”
“嗯？”
“我正在工作！”
啊，好像还挺自豪。
不过这么说就可以说通了，狼神节上逛得筋疲力尽的白狼被家族首领捡到，在见识过她的杀人术后，首领特邀她加入这次行动。这就是拉普兰德的工作。
这么说来……
德克萨斯的手按上刀柄，拉普兰德的目光在她的手和首领背影之间游移不定。
“你决定帮他？”
白狼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下巴，似乎在考虑什么。德克萨斯暂时没心情和她聊天，刀再一次出鞘，带起橘色的光。
拉普兰德将米糕袋子重新揣回口袋，她不再看首领，银色的瞳仁中倒映着德克萨斯的身影。
“我也有我的工作。”
拉普兰德眉毛微微翘起，她倒提奇形长刀，摆开架势。
这边，德克萨斯的刀已然出鞘！
拉普兰德倒转长刀，用柄挡下德克萨斯结结实实的一刀。白狼的身体分外轻盈，她借德克萨斯的刀跳上她的肩头，俯身在她耳边快速道：“他给你多少钱？”
德克萨斯一怔，收刀回劈的动作慢了些，下意识道：“一块源石。”
拉普兰德长刀与德克萨斯的刀撞击，在刺耳的刀剑鸣声中，她小声说道：“分我一半。”
德克萨斯不言，用一刀快似一刀的斩击回应。
“他雇我来只为了杀人。如果你想帮那个男人，就要先过我这一关。”
拉普兰德在刀光间灵巧地跳跃，她并不出刀，只是一昧的闪躲抵抗，她知道需要时间让德克萨斯思考。
“怎么算。”
“说了，我只要一半。”
德克萨斯一刀斩过她的头，拉普兰德矮身弹腿，德克萨斯跃起，拉普兰德右手寒光一闪，双刀！
第二把刀从下方斜刺里杀出，德克萨斯所有退路瞬间被封死！落地就会被刺穿。不落地，拉普兰德左手的刀也会让她试试被捅个通透的滋味。
只能这样了。
德克萨斯叹气，她真的很不情愿和拉普兰德分享狼神的脚爪。那么大一块至纯源石，拿到黑市上不知多少组织打破头收购。但目前她实在没时间和拉普兰德继续缠斗。和拉普兰德战斗的间隙她曾向恩佐那边看去，看见恩佐神情激动地在对着无线电监听系统吼什么，但她和白狼战况过于焦灼，没办法分心太久。
虽说这只是同伴间的打闹，但谁知道拉普兰德会不会突然间玩性大发，一定要与她分个胜负？
“好，我同意。”
话音刚落，拉普兰德右手的刀立刻收回腰间，德克萨斯甚至没看清她的动作。下一秒，攻守逆转！
拉普兰德跌坐在地，德克萨斯在空中奇异地一扭，从跌落转换成主动向下进攻。橘色的刀穿过拉普兰德胳臂和躯干之间的缝隙，将她牢牢钉在地上。
“衣服的钱另算。”
拉普兰德紧闭双目昏迷，唇角划过一丝鲜血。德克萨斯知道这是她的小把戏，她根本没有伤到她一根汗毛。
这些之后再说，现在首要的任务不是这个。
她将目光投向恩佐，恩佐垂头，手中的铳已经掉在地上。三人组持弩对准他，首领一脸怜悯，他低头看着恩佐，右手大拇指正按在扳机上。
她抬头，家族的车队已经尽数离开，看样子已经上钩，顺着车辙去寻找诱饵分队了。
现在这片荒原里，只有她，恩佐，首领，三人组和躺在地下装死的拉普兰德。
很好。
趁着现在三人组的注意力还在首领和恩佐身上，解决掉这三个变数！
这次再也没有拉普兰德来替谁挡刀。德克萨斯接近站在最外围的人身边，在他还毫无察觉时，一刀断头！
这是她的仁慈，她绝不戏弄对手。
然后，德克萨斯以那人无头的尸身为武器，向第二人丢去，第二人已经发觉同伴殒命，但他的反应显然不及德克萨斯万分之一，被同伴的尸体砸个正着！
他抹了把脸上的鲜血，另一只手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尸体，然后——
死神对他露出微笑。
第二刀，断身！
“咻——！”
弩箭破空声传来，擦着德克萨斯左臂飞过，射箭人正是三人组的头目，刀疤中年男人。但两位同伴在不到五秒时间内接连死去，纵使他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的优秀士兵，也不由得暗暗心惊！
正是这份恐惧救了德克萨斯一命。
她回头，刀疤中年男人正在填装第二根弩箭，德克萨斯不躲不闪，提着流血的刀直直向他走去。
然后。
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的角落，拉普兰德偷偷睁开眼睛。
“收钱就要办事嘛～”
她兴奋地叹气，从怀中摸出一柄小刀迅速掷出，然后闭上眼睛继续装死。
小刀仿佛有眼，正中刀疤中年男人的左踝！他瞬间失去平衡，踉踉跄跄扑倒在地。弩已经没办法再用，他咬咬牙，抽出了藏在靴内的短刀。
但无论是弩还是短刀，在德克萨斯眼中不过是困兽之斗的把戏。对死亡的结局于事无补。
第三刀，断喉！
干脆利落地在一分钟内解决掉首领的三名护卫，德克萨斯终于能安全走到恩佐身边。
她无言地望着首领，对方用同样的目光注视着她。出身于杀戮的人往往有感应，他们在彼此的身上感受到了相同的气息。
“恩佐。”
德克萨斯叫了身边的男人一声，目光仍未离开首领。天色已经大亮，通过时间可以推算出大概的局势。阿尔贝托和格里菲斯的车已经开远，并且还有四组诱饵协助，家族追兵暂且还追不上。但那四组诱饵……
她想起之前家族的车队，完全由源石供能的车速度相当惊人。如果没猜错的话，刚才恩佐的怒吼正与此有关。
恩佐没有回应她的呼唤，事实上，他的精神已经被摧毁了。无论德克萨斯再问他什么，他一个字都说不出。
“真可怜啊。”
首领低声叹息。
“为理想献出一切，最后却被理想背叛，甚至因此而死，你不觉得可悲吗？”
“说清楚一点。”
德克萨斯将刀横在胸前，对这个男人无论多么警惕都不为过。
“你曾经被什么背叛过吗？”
他这么问德克萨斯，在看见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厉芒后，他突然笑了。
“真是个蠢问题，我们这种人不是一直生活在这样的世界里吗？”
首领抬头，太阳已经跃出地平线。灿金色的阳光普照大地，将一切血腥掩盖。
但正如白的对立是黑，阳光之下也会有阴影。
那么此刻！
又是那震动大地的隆隆声，德克萨斯和恩佐同时抬头，荒原深处翻滚起巨大尘土，遮天蔽日。
是谁？！
一辆卡车冲破尘土。车斗里，一块巨大的源石雕像正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罪恶的光。
“？！”
怎么会！
德克萨斯猛然看向恩佐，但后者一句话也说不出，他只是定定地看着那辆卡车，还有驾驶座上的阿尔贝托。
副驾驶已经被鲜血沾满，德克萨斯看见挡风玻璃上放射状的大片血迹，好像还有几片森白的骨茬黏在上面。
那是格里菲斯。
卡车横冲直撞，径直向他们所在的位置开来！
“看见了吗？这就是背叛，你的朋友只为能抽一根好烟就能出卖所有人，你的理想在他心里一文不值。”
首领抬起右手，枪口宛如最幽深的地狱，德克萨斯知道这颗子弹的分量。
卡车在狂啸！
还有不到五百米，德克萨斯几乎能看见驾驶座上阿尔贝托的狞笑！
不行。
来不及了！
德克萨斯想催恩佐快走，但恩佐毫无反应。他已经死了，某种意义上。
但德克萨斯不准备放弃他。
她知道如果她放弃，不过是又一次轮回，又一次背叛。
她再也不愿！
她一把拉起恩佐的手，向旁边翻滚，距离还算合适，如果可以的话，能够躲开这次袭击！
但是。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德克萨斯不可置信地望向恩佐，这个三十岁的牛角面包小贩嘴角挂着释然的微笑。缓慢，却坚定的松开了她的手。
与此同时，枪声响起。
卡车从德克萨斯身边呼啸而过，然而并未减速，向着勒庞的方向冲去。
短短十几秒，世界已经改变。
她心里清楚发生了什么，尽管她不愿意相信：阿尔贝托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背叛了他们，选择与家族合作，在车行至半途时故意偏离原有的方向，和家族追兵撞个正着，然后暴起杀死同车的格里菲斯。剩下跟随他的护卫，怕是已经被家族成员杀的一干二净了。
怎么办！
没有时间留给德克萨斯思考，她决定立刻去追阿尔贝托。家族的计划能否成功，狼神雕像是关键，只要能控制住狼神雕像，就有和家族谈条件的底气。
跑吧！
她不再迟疑，完全无视身后正在装弹的家族首领。远处又有卡车的声音，是刚才家族兵分四路追查狼神雕像下落的人马。他们出现在这里，那么就代表着，诱饵小队们已经全部牺牲。
跑吧。
德克萨斯把全部意志拿到赌桌上，只赌这一次，她已经做好失败的准备了。
奔跑，无尽的奔跑。
奔跑的间隙德克萨斯回头，看见恩佐在流血，躺在地上无助地呼吸，血沫从他的鼻孔和唇角溢出。德克萨斯心底一沉，她是杀手，明白刚才首领那一枪已经射穿了他的肺，在这个环境中，死亡只是时间问题。
她下意识想转身去救他，把他扶起来，哪怕能让他死的平和一些，也算是尽到临时同伴的职责。
“不行，你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这是他的声音吗？
不，只是零散的回忆。
她记起星空下讨论生命和责任的那一刻，恩佐微笑着回答，他说：“我们对健康人总觉得需要负点责任。”她还记得那句话对她产生了怎样的震动，现在还因失眠乌青的眼圈证实了这一点。
所以。
德克萨斯再度回头，恩佐已经开始无意识地抽搐，双眼大睁，充血的眼珠几乎要爆出眼眶，肺部被射穿无法呼吸的痛苦让他活像一尾被抛上陆地的鱼。血从他身下浸出，在黄沙上画出歪歪扭扭的图案。不对，颜色不对，有什么东西消减了血的暗红，他失禁了。
跑吧。
她不再看他，那是最后一眼，她发誓。
只是无聊的责任，平平无奇的价值和幼稚的梦想。靠这些东西在如此的世界活着是多么脆弱。
跑吧。
想对抗破碎的未来，只有不停的奔跑。
她听见耳畔呼呼的风声，夹杂着子弹的鸣啸。德克萨斯虽然是顶尖杀手，但她不是钢筋铁骨，被射中会受伤，打到重要部位也会死。
她不想死。
有生以来第一次，她意识到生命的意义。
目标就在前方，她已经能看见卡车上阿尔贝托的短寸头。她无意去评价阿尔贝托的背叛究竟算什么，她甚至觉得那不过是个只会开车的机器，重点不在那里。
近了，很近了，她能看见后视镜中的自己，因为快速奔跑变形的身影，只有那双染血的瞳还一如往昔。
跑吧！
无意义地嘶吼，德克萨斯纵身一跃，恩佐的呼吸终于断绝。她在车斗后部抓住了搭扣，腰腿发力，猛然一荡！
终于到了。
她迅速将身体掩在狼神雕像后，家族追兵不敢对狼神雕像开枪，枪声瞬间稀疏。
但阿尔贝托有了行动，他一脚刹车直踩到底，车斗瞬间100度倾侧！
狼神雕像因为重不会翻倒，但德克萨斯不同，她差点被甩出去，还好她翻上来时便已经系好搭扣，饶是如此，她也被甩的眼冒金星，动弹不得。
“死吧！”
驾驶座后方有个小门，是当初阿尔贝托和恩佐一起改造的成果，他们还曾笑谈如果有家族成员上车追捕，一定要用这个让他们好看。
但是现在，他面无表情，手里的斧子在太阳下闪着耀目的光。
“我不会死的。”
好累啊。
如果能就此休息就好了……
德克萨斯叹息。
但是，目标已经近在眼前，她永远不会在胜利边缘放弃。
刀火热到极致，狼神雕像就在身侧不远处，德克萨斯几乎能听见刀身因热度而发出的痛苦嗡鸣。天性渴望合二为一，这就是共鸣！
凄艳的红刀，在血污之下是共鸣的色彩，德克萨斯的刀出鞘便瞬间加速到极快，向着狼神雕像极速飞去！
“轰——！”
共鸣的特点不是融合，而是破坏。
象征破坏的刀和象征神的雕像，要如何才能结合？
结果只有一个。
破坏！
经过千锤百炼的刀自然要比一块源石来的坚硬。撞击过后，本来炫目的狼神雕像像粉碎的冰花般四散开来，碎了。
最后还是这样的结果。
德克萨斯扭头向他的方向。她已经跑了很远，早已看不见他的尸体。
但她能够想像。
能够想象他是带着如何的微笑，看着她结束这一切，终结这背叛与被背叛的轮回。
“所以呢，你一刀把我们的至纯源石劈碎后，什么都没拿回来？”
“那不是我们的，现在那些碎片已经被组织的成员带走，除去格里菲斯那边应该还有几个研究源石的感染者。”
德克萨斯耐心地解释，可拉普兰德明显不想听，她缩在后座，手里摆弄着不知猴年马月吃完没丢的麦片包装盒。
“我饿了。”
她从口袋中掏出装米糕的袋子，用力嗅了嗅，可惜已经过去三天，袋子里除了空气的味道什么都不剩了。
“话说回来，你应该也不是打白工的，钱呢？”
“你在开玩笑吧。”
拉普兰德瞪大眼睛：“如果不是我爬起来一刀剁了首领，你能那么顺利地追上那辆卡车吗？”
“说的也是……”
德克萨斯叹气，肚子不争气的叫了起来。她身上最后的钱拿来开了间房，洗干净身上的灰尘后就被店家双双赶出门，五十块能开什么房？只有钟点房。
所以勒庞之行完全是白费功夫？
不，也不见得。
拉普兰德从怀中掏出一张破破烂烂的纸，边已经被磨毛，露出纸的纤维。正面赫然是和拉普兰德，德克萨斯手中一模一样的地图。
“当时我摸遍了首领全身，别的什么都没有，只发现了这个。”
她双手颓然垂下：“这东西又不能当饭吃！”
“对了，你该不会忘记捡他们那两把铳了吧，拿去卖了应该能换不少钱。”
德克萨斯出言提醒。
她和拉普兰德对视，看着拉普兰德的眼神瞬间从郁闷切换成炯炯有神。好快。
吃饱肚子就是这么重要。
该抱着德克萨斯说喜欢她？还是邀请她回自己在叙拉古的狗窝？或者现在立刻拿着空麦片盒或者地图或者空袋子求婚？
不，太蠢了。不过是饭钱，为饭钱做到这个地步好像有点傻。
拉普兰德心情大好。
她决定在去下个城市前最后吃一次勒庞米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