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
德克萨斯罕见地犯了难,拉普兰德正坐在驾驶座上,右手指节无意识地敲着方向盘,看得出相当焦躁。
“不然……”
“不行。”
德克萨斯不用看就知道她在打什么算盘,断然拒绝。
“我饿了!”
“那就去下一个城市打工。”
“杀手打工?喂,你在开玩笑吧,而且我哪还有打工的力气!”
拉普兰德从后座抓起牛奶和麦片的空盒子拍在德克萨斯面前:“天天吃这个,我已经多久没吃到肉了!”
“卖铳的钱分了你一半,是你自己乱花。既然吃我的,就不要嫌东嫌西。”
拉普兰德瞬间语塞,冲天的嚣张气焰一秒变成打火机里人畜无害的小火苗。她抱着肚子,小声嘀咕道:“不过是一只雷姆必拓的兔子,狼吃兔子天经地义。”
“总之不行。”
德克萨斯板着脸继续拒绝,她轻轻掀开怀中襁褓一角,看见里面长着长耳朵的小婴儿睡得正香,她唇边不自觉挂上了一丝温柔的微笑。
“什么啊?什么啊这是?!不久前还刷刷刷手起刀落一分钟连杀三人的杀人狂魔现在露出这种表情?!”
“你小声点!”
拉普兰德头上吃了重重的一击,倒在驾驶座上说不出话。德克萨斯轻手轻脚将襁褓放在副驾座上,然后拉开车门,把拉普兰德丢进后排车厢。
发动机隆隆作响,拉普兰德终于在头和胃的双重抗议中愤怒得晕了过去。
二十分钟前。
这是离开勒庞的第二天,拉普兰德和德克萨斯决定去某个地图上一笔带过的小村子看看。拉普兰德坚持那里一定会有第四份地图,德克萨斯表示怀疑,但实在拗不过白狼的死缠烂打,最终选择启程。
“喂,首领那份地图背面的暗语你看懂了没?”
彼时德克萨斯正握着方向盘开着窗户吸烟,风吹起她金色的头发,撩拨的拉普兰德直想打喷嚏。她将手中的地图揉成一团擦擦鼻涕,德克萨斯懒得管她,暗语没几个字,她早就烂熟于心。
“‘家族之爱’,就这么四个字,还能分析出什么?”
“至少知道了目标背景不算干净。”
“想也知道委托人不会花这么大代价让我们追捕普通人,况且叙拉古大大小小的家族足足有几百个,怎么查?”
拉普兰德将手中沾满鼻涕的地图丢出窗外,打了个哈欠。就在她准备闭目养神之时,窗外一道不同寻常的光引起了她的注意。
“德克萨斯。”
她低声呼唤。
“啊,看到了。”
德克萨斯会意,然后在公路中央一脚大力急刹。拉普兰德反应不及,鼻梁重重撞上椅背。
“喂!”
“嘘,别说话。”
德克萨斯已经拉开车门,在距公路不到五十米的草丛中,有什么东西正反射着金属的光。
不是普通的垃圾。
德克萨斯抽刀护在身前,脚下踩着枯草却不发出一点声音,她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拉普兰德跟在德克萨斯身侧揉着鼻子,眼泪不断涌出,根本什么都看不清。
跨过草丛,就在眼前!
——啊。
德克萨斯低低“啧”了声,收刀回鞘。拉普兰德问她:“是什么?”
“炸弹。”
“骗人。”
拉普兰德擦擦眼泪,向草丛中看去:一个圆滚滚的蓝色包裹,上面插了片亮橙色的金属纸。
“虽然不像炸弹,但是很可疑。”
拉普兰德下了结论,随即大胆地伸手去触碰橙色金属纸,并未受到阻碍,金属纸只是简单插在蓝色包裹上,没有任何保护措施。
“有字啊……写的什么?不行我看不清,你来读吧。”
拉普兰德把金属纸递给德克萨斯,眼泪再度涌出,鼻梁又酸又痛,她不禁在心里大骂德克萨斯开的是疯狗车。
“我们会回来的。”
没头没尾的六个字,德克萨斯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确认过再没有其他信息后,她小心折好金属纸,揣进口袋。
“所以到底是什么啊?”
德克萨斯捡起蓝色的包裹,外层是简单的扎染布,内层却是纯白色的柔软鹅绒被,松软鹅绒簇拥着一个小小的粉红色婴儿。他双眼紧闭,吮着大拇指,好像正在安睡。覆着一层细绒毛的耳朵,还随着呼吸微微摇动——
“啊,野兔!”
“是卡特斯族婴儿。”
德克萨斯纠正她,随即拍掉拉普兰德偷偷伸进来的手指:“别戳,她会醒。”
“什么父母才会把孩子丢在这里?”
“不知道。”
德克萨斯低声叹气,拉普兰德耳朵微颤。她听得出这声叹息中的情感。
“怎么办?”
“先带回车上吧。”
拉普兰德没有反对,她跟着德克萨斯起身,迎着朝阳,她偷偷看德克萨斯脸上细细的绒毛,和小兔子的一样。
德克萨斯开车要比拉普兰德快许多,大概因为她不清楚这辆车的来路和价值,开起来更加无所顾忌。不到两小时,她就已经开到既定的目的地。
等找到旅馆,停好车,拉普兰德还在后座昏迷。
“别装了,起来。”
“……”
“不起来的话,晚餐自理。”
“……你抱着孩子的样子真的很怪。”
“是吗?我觉得还好。”
拉普兰德揉揉头发坐起,德克萨斯抛来什么东西,她下意识接住,是车钥匙。
“我订了五天房,这段时间我会去打工赚路费,顺便找找关于这孩子的线索,麻烦你照顾她,可以吗?”
虽然是疑问句,但完全不是商量的语气嘛。
拉普兰德从车后座跳出,小心地凑到德克萨斯面前,摸了摸兔子宝宝的小耳朵。
“这样都不醒,该不会是傻子吧。”
“我给你够吃肉的钱,不许吃她。”
德克萨斯把孩子递给拉普兰德,拉普兰德明显抱的手忙脚乱,甚至差点把孩子颠到地上。就在她用左手拖住襁褓底部,想给孩子转个圈的时候,孩子摇摇晃晃,睁开了眼睛。
“德克萨斯!”
德克萨斯回头,拉普兰德满脸惊恐,手里的孩子摇摇欲坠,她立即一个箭步冲上去,把孩子抱回自己怀中。
“你看……她的眼睛。”
嗯,是的,她已经看见了。
拉普兰德的表情少见的凝重,手已经不自觉地按上刀柄:“你的嗅觉还灵敏吗?”
“当然。”
“那么,交给你了。”
和那金属纸一样的颜色,橙色的光,正闪耀在孩子的眼眶中,代替她无神地注视着这个世界。
第二天一早,德克萨斯早早便出了门,拉普兰德睡到日上三竿,然后被一阵巨大的哭闹吵醒。
手已经摸到了刀柄,身体已经感受到锋利的寒芒,在用力挥下的前一秒,拉普兰德终于从暗色的梦境中醒来。
“什么啊……别哭了。”
她坐起来,晃晃蓬乱的银色长发,她早已习惯种种纷乱复杂的梦,但仍旧需要一点时间从梦境回归现实。
“我想想啊,小孩哭了的话,应该是想吃饭?”
她看向兔子宝宝,虽然现在小脸已经因为声嘶力竭的哭喊而变形,更沾满了眼泪和鼻涕,但拉普兰德依然敏锐的发现,宝宝唇边有一圈白色的奶渍。
“这不是吃过了吗?”
她拿起桌子上德克萨斯留下的手绢,仔细地擦拭着眼泪和奶渍,孩子因这份陌生的触感,哭声停顿了一瞬。紧接着又大哭起来。
“哇哇——哇!”
“好麻烦……”
不是因为饿?那是因为什么。
她揭开宝宝的尿布,里面干干净净清清爽爽,还特地洒了些爽身粉,不仅没看到其他孩子惯常的红屁股,连异味都没有。
“喂,消停会儿!”
“哇哇——哇——呜哇!”
错觉吗,怎么感觉比刚才哭的更大声?拉普兰德尾巴上的毛都快因为这哭声炸开。小孩子到底哪来的活力这么能哭?
“再哭就真的要吃掉你了!”
拉普兰德被这巨大的哭声搅得心神不宁,她从来没带过孩子,自己的童年又早已不记得多少,除了吃饭排泄之外实在不清楚孩子还有什么需求。况且这是兔子,狼怎么会知道如何养兔子?!
此刻,奇迹发生了!
在她略带恫吓地说出那句“真的要吃掉你了哦”后,孩子的哭声慢慢低沉以至消失,两只肥嘟嘟的小拳头也松开。
然后,她居然笑了。
“想被吃掉?”
兔子宝宝点头。
“你听得懂我说话?”
兔子宝宝歪头,然后把大拇指塞进嘴里,一脸陶醉的吮吸,没给拉普兰德任何像样的回复。
“果然还是听不懂……”
不过不哭了就行,小孩子的兴趣爱好谁说的准呢,有些小孩喜欢妈妈给她讲故事,有些小孩喜欢听舒缓的钢琴曲,而有些小孩就是要人讲狼外婆的故事吓她才肯睡,有喜欢被吃掉的小孩应该也很正常。
白狼“咚”地倒下,便宜小旅馆的床可真硬啊。哄小孩没多久,她就已经体会到当父母的辛苦。
她扭头瞅了眼墙上的挂钟,十一点。
和德克萨斯昨晚交代的时间还有九个小时,别说还有搜寻需要的时间。
“快回来吧……”
她第一次真心实意的思念德克萨斯,她好像很会照顾小孩,和她大小姐的模样,杀手的本职一点都不符。
有够奇怪。
这个人身上的谜团太多,拉普兰德无意探究她的真面目和过往,就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如果能再快点回来就更好了。
“呜哇——”
啊,怎么又哭了。
她懒洋洋地瞟了一眼,然后有气无力地喊:
“我要吃掉你咯。”
德克萨斯回来的有点晚,她提着袋乱七八糟的肉类零食,婴儿磨牙棒在袋子里一颠一颠,碰撞着鱼肉罐头,发出清脆的响声。
上楼,三楼。
钥匙插进锁孔,鸣声清脆。
“拉普兰德?”
她喊她,但并没有回音。屋子里漆黑一片,借着窗外透射进的浅色月光,她看见拉普兰德斜坐在床上,倚着墙睡着了。她怀中抱着刀,兔子宝宝正一脸好奇地用小手摸摸刀身,又摸摸她的大腿。
“我说你啊……”
德克萨斯放下手里的东西,铁罐和桌面接触的钝响成功唤醒了熟睡中的白狼。她揉揉眼睛,对她露出微笑:
“回来啦,吃过了吗?”
“嗯。”
她随便吐出一个音节作为回答,心里想的全是赶紧开灯给兔子宝宝调营养晚餐,拉普兰德肯定不是自己做饭喂宝宝的那种人。
“别,别开灯。”
仿佛能看穿心中所想,拉普兰德先一步出言打断她的动作。她看似很有条理地先把怀中的刀放在墙边,再把兔子宝宝揪起,放进床头的襁褓。
做完这一切,她起身半跪在床上,搂住德克萨斯的脖子,在她耳边低声呢喃:
“好累哦,你是怎么学会带孩子的?”
她温热的呼吸吐在她耳廓上,刚睡醒的拉普兰德声音带着疑似魔力的魅惑,让她脑子轰一下炸开,这是全新体验。德克萨斯第一次被如此对待,脸瞬间红了。
“带过家里小孩,不行吗?”
“可以……”
拉普兰德宛若一唱三叹,气流冲击她耳周,德克萨斯想推开她,却被抱得更紧。
“我也想被你这么对待……”
恍惚间,德克萨斯好像听见这么一句,但她并没有想太多的时间,兔子宝宝已经被拉普兰德饿了太久,“呜哇——”一声炸响,又哭了。
“松开,我去给她准备晚餐。”
“我有办法……”
拉普兰德依旧闭着眼睛,向兔子宝宝的方向喊了一声:
“我要吃掉你咯……”
德克萨斯终于忍不住,半抽出刀,用刀柄狠狠顶开拉普兰德。
“唔咕!”
“睡醒了吧?”
德克萨斯理理因刚才莫名其妙的举动弄乱的头发,走到门边开了灯。拉普兰德倒在床上,抱着肚子呻吟。
“你好坏!”
“没错。”
德克萨斯不再说话,专心调制兔子宝宝的晚餐。然后喂小孩,换尿布,哄睡一气呵成,等拉普兰德从痛觉中恢复,兔子宝宝又安详地睡着了。
“你下手可真狠。”
“拜你所赐。”
现在她们规规矩矩坐在椅子上,德克萨斯从口袋中掏出那张橙色金属纸,沉声道:“这是一种源石制品,用源石直接压成金属片,纯度很高,价格同样。”
“所以她的父母真是从雷姆必拓偷跑出来的卡特斯工人?”
“很有可能,源石片在出场之前都会被打上属于矿场的标志,这一张上没有。”
“不是正规方式出场的吗……”
这是她们经常听说的事情。心怀不轨,用各种方式私藏成品的工人最后携带大批成品潜逃,然后就该她们出手。
“调查的范围缩小了许多啊。”
“嗯。”
拉普兰德注视着金属片,在灯光下闪闪发亮,血的颜色。
她有一句话想问,她知道德克萨斯虽然没说,但一定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找到之后呢,该怎么办?
她是杀手,手上早不知沾了多少这种人的鲜血。在孩子面前杀死父母,她记不得了,可能做过。现在因为孩子就要去管孩子父母的闲事,她做不到。
如果直接把孩子丢给她的父母,谁知道这孩子会受到循味上门的杀手如何的对待?
但也不可能带着孩子旅行,她们是杀手,无论德克萨斯如何会照顾孩子,总有照顾不到的时候。
“……算了,先睡觉吧。”
德克萨斯伸了个懒腰,白天那份酒馆保镖的工作着实不轻松,她丢出去三四个人,胳膊隐隐作痛。
“我睡不着。”
“嗯?”
她抬头,拉普兰德笑得温柔。
“能不能一起睡啊?”
德克萨斯怔住。
“不能,你想得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