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贺天跪在木制的地板上，本就穿的少现如今还已入了秋，膝盖跪地直发痛。他已经到了耳顺之年，却如同孩童一般跪坐在母亲的脚边。

他半抬起头，奉承般地呵呵笑道：“母亲，孩儿昨日与夫人前去寺庙，日仄时分才打道的回府。”

坐在席前的母亲已经上了些年岁，花白的头发盘了起来，被一只羊脂玉精刻出来的簪子固定在了头上。脸上也因岁月的蹉跎，而深深凹陷，多出了好几条皱纹。

面对自己心头肉的奉承，林氏到没有半点喜欢之意，反而斜着白了他一眼，粗声道：“哼。你说你有什么作为！好不容易摸爬滚打到丞相这个位置，如今闹出了这般丑时！你说你到底要干什么！”

这堂堂丞相虽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在自家母亲面前，这些都不成事儿，该骂的还是得受着。

“母亲……”

“不要打断我的话！”林氏瞪了他一眼，先前心中的火本不大，被苏贺天这么一搅和，反倒燃地更起了些，“你就是这般不满意我给你挑的妾侍吗？倒是宠着那个不要脸的狐狸精！”

“母亲！”苏贺天不耐烦道，“顾娘没有您想的那般坏。”

“好啊！你现在就连母亲的话也不听了吗？我事先告诉你，总有一天你会栽在那个狐狸精的手上的！”林氏气的发抖，指着他的脸，一字一句地说。

“母亲，息怒。”苏贺天见林氏气成这样，想要爬起来，却又不敢，只好用膝盖向前跪走了两步，用手顺着林氏的背。可林氏却不领情，一手拍开他的手。

“你啊！你这要让盛岚怎么办？她才三岁就丧了母，你这个做父亲的却只顾着那个狐狸精。三年了，你对盛岚又知道多少？”

苏贺天回想着三年来关于自己的四女儿的事情，这才发现自己对她知之甚少，顶多是冰雪聪明，长得靡颜腻理。这些还都还是从下人口中知道的。

“呵。说不出话来了吧。你家四姑娘才两岁时便把那《道德经》倒背如流，写得一手好字，你也不去看看她写的文章，个个正戳要点，就连私塾的教了十年书的夫子都夸她。你这个当父亲的怎么什么都不知道！”林氏骂地正起劲儿，唾沫星子喷了苏贺天一脸，可他哪敢反抗。一是自己孝顺，二是他甚是迷信，觉得不对父母尽孝会遭雷劈，可如今父亲已去，只剩下母亲，这让他对寡妇母亲更是同情至极。

“老太太！曹二姨奶那边的人来了，说是带四姑娘回家。”一个穿着朴素的丫鬟从门外走了进来。

老太太一听，心下一咯噔，转头对苏贺天怒目圆睁，道：“必须把四姑娘留下来！你若不管她，我来教导。真是个没用的父亲。”林氏嫌弃般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心中的懊恼又缓缓升起，自己当初就不该让曹四姨娘嫁到苏家来，真是苦了她了。

先前老太太的贴身丫鬟过来唤我去大堂等人，但她并没有告诉我等的是何人。

我精神恍惚地走着，我低着头，身上的麻制的衣服穿起来并不舒服，可这些对我来说已是无关痛痒的事情了。母亲的话还在我的脑子里来回飘荡，为什么要说那些丧气话，如果再坚持一下，就一下……我慢悠悠地晃着步子，感觉下一刻就要如同母亲一般，一倒不起。我的脸上烧烧的，全身也热哄哄的，我感觉每迈出一步，都是用了我大半的力气。白色的丧服裹着我，额头上也绑着一根麻布带子，我真想脱下这些东西，我真想母亲没有死。

我来到大堂，抬起头，看着在大堂里来回渡来渡去的男人，他的身旁坐着一个长相艳丽的女人。

“岚儿！”男人见我来了，惊讶地跑过来。

这时我才反应过来过来，这是我的姑爷，刘家大郎，曹家的二女婿。

他长得倒是俊俏，和姑姑成对的凤眼，白白净净的，他本才二十出头。今日，他穿的是一身深蓝色的圆领襕衫，显得他更加年轻。

坐在椅子上的姑姑也站了起来，她本比我母亲年长，可样貌却比我母亲稚气地多。

姑姑扑倒我的身前，用手环住了我的脖子。我和她倒是见过很多面，母亲无事是便会去一趟二姑姑家。她们所干的事情也不多，喝茶、刺绣、下棋，聊聊八卦。届时，她们便把我晒在一旁，我也只好和姑爷一起玩儿。但现如今想起来，心底总会觉得空空的，好像这些发生过的事情并不存在。

我闻着二姑姑身上的味道，那和母亲的味道截然不同，那是浓浓的玫瑰味儿，有些刺鼻，但却让现在的我感到一阵安心。

“二姑姑。”我轻声唤着她。

这时，老太太从后堂走了进来，她咳嗽了几声。

“刘家夫人，今日所来是为何事啊？”老太太明知故问，装作一副和善的模样。可这模样却偏偏是二姑姑最受不了的。

“哼。”二姑姑冷哼了一声，语调微扬，带着些讽刺的意味，“曹家三姑娘可是我的亲妹妹，当初是她执意要嫁给你们苏家这个完蛋玩意儿，我本以为你们会对她好，可如今却害死了她。我可不愿将自己的亲外甥女放进着个虎穴里。”二姑姑说的直来直去，在她面前没有所谓的丞相和丞相母亲。她故意将苏家四姨娘改成母亲还未出嫁的旧称。

我看了父亲一眼，他的脸色倒是没怎么变。

“我不同意。岚儿是我苏家的女儿。”面对二姑姑的步步紧逼，老太太并没有勃然大怒，反而用很平常的语气说。

听完这句话，二姑爷将我拉进了他的怀里，二姑爷很高，我才齐他的腰。

“夫人，虽说岚儿姓苏，可她的身体里也流着我们曹家的血。她若留在苏家，父亲不重视，没了母亲，后边儿的其它姨娘不知会如何带她，将她留在我们身边才是最好的打算。”二姑爷轻言道，他抬起胸膛，显得格外有底气。

“可……我会照顾岚儿的！有我护着，谁敢欺负她？”老太太急了，说。

“母亲，莫急。”一旁的苏贺天道。

老太太看着他那一脸的无所谓，真想一巴掌呼在他的脸上，可现在有客人，也不好做出这般失礼的举动。

“让岚儿自己来选，可好？”苏贺天道，他的这句话完全是出乎我的预料的。

我本想就这样和二姑姑一同回去，离开这个伤害了我母亲的地方，可苏贺天的那句话，那一脸的无奈，那轻蔑地看着我的二姑姑，我的心底瞬间涌起火来。

呵，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连个家里事都管不好，还算个丞相？

“岚儿。”二姑姑轻唤了我一声，我这才反应过来，看着这堂上的四人。

“我和祖母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