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这个月收到的第三封信,黄色的牛皮纸信封,没有署名。摸起来很薄,让人怀疑里面到底有没有装东西。但她知道,里面不仅装着东西,那东西还具有非同寻常的重量。
“又是?”
身边的同伴其实要比看起来更加忧心忡忡,连平日活泼的音调都降低了几分。
她尽力摆出一个笑脸:“也有可能只是粉丝来信!一时间忘记写名字罢了。”
然而她们都知道可能性有多微小。
打开吧。
最后再确认一次,把心怀的所有侥幸全部扼杀。
在同伴的注视下,她找来一把裁纸刀,将信封的封口拆开。她拒绝伸手进去掏摸,所以选择最原始的向下倒。
好像,有什么出来了。
她长长吸一口气,捡起从信封中掉出的那张纸,看起来是很正常的白纸。有隐隐的黑色从那边透过来。
她侧过脸,和同伴交换了眼神。同伴会意,缓缓从她手中接过信纸。
遇事要相互分担,这是她们的组合从成立之初便确立的信条。
同伴的手很稳,缓缓将折好的信纸打开。她想闭上眼睛,但考虑到同伴还在身边,怎能让同伴一个人面对?
果然。
她再次深呼吸,快速将信纸揉成一团,丢进墙脚垃圾桶。同伴比她更快一步,已经把信封连带装过信封的大纸袋全部甩出了门外。
“这不是我们能够解决的事态。”
“嗯。”
她缓缓点头,肯定了同伴的说法。不能依靠彼此,那么只剩下最后一个办法。她从前总觉得做了偶像就没必要大惊小怪,不面对如何成长。现在她终于意识到,和这个充满恶意的世界相比,她们实在是纯洁可爱到太像一朵等待摘取的花。
同伴已经在致电老板。她无力地靠在沙发边上,等待最终决定。
三分钟过后,同伴挂了电话。
“怎么说?”
“老板说,会找几个有实力的保镖来保护我们,不用担心——呵,我真想问问他到底有没有读过第二封信。”
想起第二封信,她的心持续下沉:
叙拉古的名人,无论在家还是出门总是带着数十位保镖的著名社会批评家,正以不可名状的模样倒在地上,身下是黄色和红色的混合物。
然后,这副惨状被打印出来,装进信封,准时在新闻报导前一小时递送进她们手中。
在照片的右下角,有两行潦草的铅笔字,她勉力辨认,终于看清。
“献给未生之花的礼物。”
“2/4。”
未生之花……是指我们吗?
她心头发冷,想找第一封信查证,才想起第一封信被她丢掉了。
而现在,在亲眼看见第三封信的时候,她才确定之前的猜想。
全部正确,完美无缺。
这次的照片看起来更加异常。画面里是一对少年男女,身上未着寸缕,被摆成无限的符号,身体交缠。本应是一副邪性中略带优雅的照片。但大量的血浆把画面之美破坏的一干二净。血填满了无限中的空缺,他们背对着,摆出僵死的微笑。
“献给将生之花的礼物。”
“3/4。”
德克萨斯从叙拉古晨报中抬头,她并没有看报纸的习惯,草草浏览过一遍头条后就将报纸递给拉普兰德。
“有什么消息?”
她用报纸擦了擦车门,顺手捏死一只小虫。这几天一直穿行荒野,车上沾了许多尘土,几百万的车看起来像个小面包,她决定到下个城市后就立刻去洗车。
“少女偶像组合安心院•空在全叙拉古参加巡回音乐节,下一站是波城。”
“这算新闻吗……”
拉普兰德打开手中皱巴巴的报纸,头版头条上,两个女孩子的笑颜穿越黑白印刷和污渍,映在她眼中。
“我要去波城。”
拉普兰德眉头皱起:“喂,你真的是她们的狂热粉丝?”
“不,我只是不喜欢听你平时听的那些电台,听那样的音乐我开车会犯困。”
“你在质疑我的音乐品味?”
“算是吧。”
德克萨斯“砰”一声关上车门。拉普兰德坐进副驾座,不听自己喜欢的电台就不听吧,好歹还算有报纸可以打发时间。
她摊开报纸,开始认真阅读,某个女歌手又宣布和谁恋爱,又有哪位老板花钱雇了某舞蹈团体为新开业的商城庆祝。
净是些无聊的娱乐新闻。
她将折好的报纸打开,开始阅读中缝,社会新闻已经被挤压到这种角落。她一边哀叹着叙拉古的堕落,一边快速扫视着新闻。
然后,她的目光停滞了。
“这个月波城好像不太平呢。”
她把报纸摊在方向盘上,手指戳着中缝刊载的某则消息。德克萨斯忙着点火起步,只匆匆扫了一眼:“波城悬赏连续杀人案凶手,奖金五百万……没兴趣。”
鬼知道连续杀人案的凶手会躲在哪里,她们手头上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但拉普兰德明显动了心,她掏出一支笔,把悬赏热线抄在手上,她一向玩乐至上,根据她的推测,目标大概率也不会在波城。用这些时间赚点外快,两全其美。
拉普兰德从车子的储物盒中拿出移动电话,三声等待音后,电话被接起。
“这里是波城安保服务中心。”
安保服务中心,难道不是警方?拉普兰德把这点疑惑压在心底,继续道:“你好,我在报纸上看到你们刊载的悬赏,想了解一下具体情况。”
对面是个男声,听起来已经不再年轻。他并没有直接回答拉普兰德的问题:“请问您的家族?”
情况已经严峻到必须绕开警方,邀请大家族介入的程度了吗?
叙拉古并不是无法之地,但在叙拉古,很多事情仅仅依靠警方是无法办成的,当最恶情况发生时,就是大家族出手的时候了。
拉普兰德报上自家首领的名号。
对面沉默了一秒,声音变得更加低沉:“对不起,您没有资格。”
“什么?!”
完全无视拉普兰德的大叫,对面干脆利落的挂了电话。拉普兰德差点把移动电话丢到窗外,德克萨斯倒是显得非常冷静,她拂开因为炸毛飘到脸上的银色发丝,问道:“被拒绝了?”
“区区安保中心!”
“在叙拉古这种地方,安保中心不过是白手套罢了,你应该很清楚。”
是的,被家族首领看重的精英拉普兰德怎么会不知道呢,任何家族都需要一个明面上的身份。白手套即为家族代理,通过白色手段为家族遮掩见不得光的根基。安保中心很明显是个幌子,但下面具体是哪个家族,该怎么联系,她完全不清楚。
“算了,这是他们的损失!”
拉普兰德从瓶中倒出点水洗手,手背的电话号码简直像个笑话,油墨遇水被污成一大团灰黑,再努力搓洗,只能让脏处扩大。她看着彻底黑掉的手背,猜想大概自己的脸也像手这么黑吧。
她并不是爱管闲事的性格,只是被如此干脆的拒绝伤到了她的自尊心。拉普兰德对绝大多数事情都无所谓,但只有力量是例外,她想看看,能被悬赏五百万的连环杀人案凶手拥有多强的力量。
现在居然被拒绝,连和对方正面对决,不,只是了解信息的资格都没有?
某种意义上,这是对她力量的否定。
“……不必太在意,我们还有自己的事要办。”
她转头看德克萨斯,开车的金发鲁珀表情依旧没有什么变化。但对拉普兰德来说,这似乎是一个信号。
德克萨斯,在开解自己?
“什么呀,你这不是挺在意我的嘛!”
“哈?”
这次换德克萨斯满头黑线了。拉普兰德仿佛换了个人,方才的恼怒瞬间消失无踪,她攀上德克萨斯的肩膀,在德克萨斯反应不及之时,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
作为回报,德克萨斯差点把车开翻。
又该上台了。
不知为何,以舞台为生命的她,现在竟然在害怕这一刻。
她坐在休息室里,和舞台有一段距离,可观众的热情无论隔多远都能听到。身边的同伴在整理领带,但她明显发现同伴的心不在焉,五分钟内,一条普通的纯色领带,居然换了二十几种系法,完全没有必要嘛。
“紧张吗?”
她突然出声,声音在空旷的休息室内响起,同伴的手抖了抖,第二十九种系法宣告失败。她心里长长叹了口气,走到同伴身边,用第一种方法替她系好领带。
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这世界上少有面对死亡通告还能保持镇定的少女。
同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怎么会怕,我可是信使少女安洁丽娜,如果真的有什么问题,我会用这根魔杖打倒敌人,保护空的!”
话是这么说,但这根魔杖只是今晚演出的道具,不含任何源石成分,根本无法传导法力。这件事,她们都心知肚明。
但她依然感谢同伴,安心院安洁丽娜的勇气。
她握住安洁丽娜的手,信使少女的掌心沁出了汗,有些潮湿,她并不在意这些,这种时候能够与谁心手相连,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
舞台音乐到达最高潮,在癫狂的吉他和主唱的嘶吼声中,她默默计算着时间。
还有一分三十秒。
还有一分三十秒,就要站上舞台,连环杀人犯可能正在台下的某个角落,看着她们的舞蹈,听着她们的音乐,嘴角缓缓露出冷笑——
要怎么摆设我的花呢?
装饰在浴室里,或是摆放在窗台上,让来访者都为她们的美惊叹!
放在卧室,或是养在我的鱼缸里,只有我能占有她们的美!
她打了个寒战,明明是夏天,她却感觉正身处乌萨斯冬天的寒风中。
还有一分钟,该出发了。
她握紧安洁丽娜的手,交换了一个眼神。她们能从对方的眼神中读出犹豫和恐惧,除此之外,还有……
“偶像是带给大家幸福的存在,所以我们一定要幸福,很幸福,最幸福才行。为了达成这个目标,我们要超越一切情绪与欲望,我们就是幸福的代名词,我们即是幸福本身!”
这是成为偶像第一天时,安洁丽娜和空相约发下的誓言。
现在,轮到誓言应愿了。
她们走到登台口时,前一组乐队刚刚退下来,主场从她们身边走过,她惯性伸手与他击掌。对方并没有听说连环杀人犯的事,笑得还很愉快。
“加油!今天观众很多,你们出场气氛绝对会很热!”
她回给对方一个偶像式的微笑。
时间到了。
主持人的声音从侧面的巨型音响传出,台下观众欢呼声骤起。她听过无数次,也曾深深为此而骄傲——我们安心院•空,是最炙手可热的偶像啊。
她和安洁丽娜手牵手飞奔上台,白色聚光灯打在身上,虽然没有实际的热度,却让她动摇的心产生出一点温暖。
“我还在这里。”
她这么对自己说,然后扫视了一圈台下,粉丝们还是那么狂热,灯牌的数量一点也没少,甚至还有人向台上丢蔷薇花束,欢呼应援声更是不绝于耳。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日常。
空终于从缠绕着她的黑色恐惧中暂时清醒,面对台下的观众,她露出自己招牌式的偶像微笑:
“嗨——我是来自安心院•空的,大家的偶像空~!”
“德克萨斯!”
拉普兰德追在德克萨斯身后,她走得很快,在人潮中穿梭,稍不注意就会跟丢。音乐节现场人很多,拉普兰德差点撞翻一个端着啤酒的大叔。大叔怒骂的话已经到了嘴边,看见她的双剑,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来干一杯!”
“滚开!”
另一个醉醺醺的男人大笑,对着拉普兰德举起杯子,拉普兰德根本没空理他。德克萨斯越走越快,她必须集中全部注意力,才能在人群中锁定金发的鲁珀。
奇怪。
到达波城后,德克萨斯一反对大部分事情都无所谓的常态,她执拗要来音乐节现场,并且要求拉普兰德必须陪同。拉普兰德问她是不是有了什么头绪,她摇摇头,拒绝回答,只告诉拉普兰德要带好刀。
天色已晚,聚光灯和远射灯把这座城市边缘的公园打扮地犹如圣诞节的游乐场。男男女女穿着各异的衣服,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释放自己的痛苦与爱,他们跟着台上的乐队齐声大喊,几乎不像唱歌,而是在发泄心中的感情。
德克萨斯突然停下脚步。拉普兰德跌跌撞撞走到她身边,正准备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情,德克萨斯却对她做了一个手势,低声道:
“看。”
拉普兰德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舞台上所有灯都熄灭了,只有一束纯白的聚光灯,打在两位少女身上。不知是因为妆面太厚还是什么,拉普兰德觉得她们的表情似乎有些异常。
“如果我没猜错,就是她们了。”
“什么?”
“被连环杀手盯上的目标,少女偶像组合安心院•空。”
“为什么你知道?”
“我在家族的时候曾经……”
德克萨斯突然住嘴不言,拉普兰德没注意到德克萨斯话里的漏洞,她只顾看着那两个小偶像。唱跳功底都很不错,不愧是近几年来冉冉升起的新星。
“你为什么突然……?”
“我认识她们其中之一,这个忙,我必须要帮。”
“那地图和目标?”
德克萨斯转头,微翘唇角,对拉普兰德露出冷酷的微笑:
“我还知道,这位连环杀手身上一定带有我们需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