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寻

作者:真弥大魔王!
更新时间:2019-09-20 1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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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48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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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三月。

北方的三月与南方不同,虽然名为春天,但依旧是冬日景象:雪在枝头颤颤巍巍,地面的冰混着雪渣,被踩成比之前更加瓷实的冰道。她有些害怕在上面滑倒,所以特意小心了点。

天还是阴沉的灰色,天气预报说没有雪,但仍旧有细微到几乎不可察知的颗粒落在她的肩上。

要到什么地方去呢?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肩负一项重任,和旁人的庸庸碌碌不同,她的生命因此焕发出炫目的光彩。这项重任从她懂事起便已经存于她的脑海,就像吃饭喝水一样自然。

她要寻找一样东西,夜以继日,永不停歇。

所以这样的她无论在哪里都被当成怪孩子,年龄仿佛的孩子们不喜欢她,老师也因为她的怪异刻意忽视她。爸爸妈妈——自从他们有了第二个孩子后,便很少想起她。

她一直孑然一身,并且不觉得这样的人生有什么问题。

她只有一个目标,就是寻找。

但可悲的是,她只知道要找。但要找的是什么,找到之后要用它做什么,不需要找的生活又该怎么过,她通通没想过。

反正现在还没找到,她没有思考这些的余裕。

在这个三月,她将要满十六岁。

倒计时还有整整三十天时,她突然有了奇怪的预感:

如果不在十八岁前找到这样东西,那这一生都将失去意义,她将永远走在追逐的路上,并且永远差之毫厘,失之交臂。

毫无缘由的预感,根本无法用科学说明。但她相信了,没有其他原因。

只要牵扯到寻找,她总会爆发出非同寻常的认真。所以她奔忙在上学和放学路上,期冀用这一点点空闲的时间去寻找。

今天的目的地是河边。

到河边后,她把书包放到一边,坐在河堤上,开始对着干涸的河道发呆。

这里是著名的干旱区,冬季河道里并没有水,要等到开春之后冰雪融化,再加上几场春雨和山间清泉,方能使河复苏。

那么,要找的是这条河吗?

“不是。”

她率先自我否定,她对这条河并没有任何感觉。

那么,要找的是河边的垂柳吗?

不是。

这次她在心里回答。

那么,要找的是水吗?

不是,如果是水的话哪里都有,何必一定要来这里找。

看来今天也没有收获。

她叹气,这种无谓的寻找已经持续了十年。她能够感觉到自己在这十年间的变化。失望和痛苦早就因为超过临界值,被她当作不必要的感情封印。“沉溺于这种心情就完蛋了!你应该还不想放弃吧。”她常常在心里这么对自己说,然后她会采取某种方式做个证明,证明自己的寻找并非徒劳。

失败也有失败对应的价值,才不是旁人所说的失败是成功之母,为什么一定要把失败与成功捆绑?离开了成功的失败也一定会有它存在的意义。

她打开书包,从语文和数学书的夹缝中取出一本灰色封皮的本子。本子比教科书大的多,封面质地极为光滑。她翻开最后一页,还剩最后一张纸。

用去年的最后一页记录今年的第一次寻找,似乎有种莫比乌斯环的宿命意味。这个念头只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必须要记录下自己的失败,然后警示自己不要再在同样的失败里犯第二次错。

从铅笔盒中拿出炭笔随手削了削,她不是科班出身,只是自己突发奇想选定了绘画这种形式,所以无论是工具还是画法都极为随意,她不懂什么明暗结构和调子,她只是用笔忠实记录下失败本身。

所以只用炭笔就够了,失败的颜色应当是黑色。

她认真在本子上作画,用一条直线代表弯弯曲曲的河道,在里面添上波浪线用以和马路铁轨区分,然后再画几条垂直于河道的线,再往线上挂满灰色的飘带,这是柳树。

描述河的图就这么完成了,今天的寻找已经失败,她看看表,时针已经指向七和八的交界处,如果再不回家,一定会被爸爸妈妈骂。

她收拾好书包,筹谋着旧的素描本得夹在课本和练习册里才不会被父母发现,她有一个小小的纸箱,里面藏着她这些年所有的画作。歪歪扭扭,毫无精进,但她却很喜欢翻阅,她渴望从失败中总结经验,她渴望成功。

但是,只有失败。

她低不可闻地叹气。冬末的天气还有些冷,她裹紧外套,起身。

沿着河道笔直向前二十分钟,就到了她住的小区。在不寻找的日子里,她总是目不斜视地快速通过。

但是今天。

大概是受到失败的影响,她开始左顾右盼。时间还不到,还有机会,所以现在要继续探索新的可能。

河堤的两旁是成行无限延展的柳树,枯黄的枝条,现在时间还早,离长新芽至少还有一个多月,北方就是这样。

等等……

她拂开迎面的柳条,在一成不变的风景之后,她注意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

她停下脚步,远远注视。

是从来没见过的东西。

她这么想,然后并未移开目光。

是陌生的东西。

不可用常理来揣度。

是很可怕的东西。

可怕到无法形容,她第一次感觉到语言的苍白。但这一刻,另一种冲动涌上心头,她想用自己惯常记录世界的方式把那东西记录下来。

她立刻放下书包,从里面掏出素描本。最后一页画了河道,她微微皱眉,然后翻到封皮,这里虽然不是素描纸,但勉强也能画画东西。

——然后,该如何开始?

她手执炭笔,张口结舌。

美丽、新生、死亡、意义、自由,这些虚幻的词汇一齐涌上心头。无济于事,对于改善现状毫无作用,她脑海中转过一千八百种下笔的方法,又在五秒后全部否决,这是某种神秘,她从未见过的东西。她对于客观世界中的神秘总有种敬畏,日常中可供寻找的部分日益减少,剩下的可能只有在神秘中寻求。

所以。

她左手握炭笔,右胳膊夹紧素描本。一步一步,向神秘接近。

走的越近,神秘的气息便越淡,她接近了神秘本身,同时也在背离。“气态行星”,她脑子里突然蹦出这个词。今天的物理课学开普勒定律,顺带讲了讲天体。那个啰嗦又秃顶的老师平时只喜欢讲些女老师的八卦,但今天讲起天体来却意外的正经,简直像个科学家。

木星是气态行星,向其坠落即是远离。

她有种错觉,当她接近神秘本身时,神秘也将远离她。

她停下脚步。


——但神秘已经注意到她。

她呆呆地凝视着神秘,距离已经足够近,近到神秘已经褪去所有形容词,仅仅用名词便能描述:这是个年轻的女人,黑发白肤,气质文雅,此刻正在微笑。

她慌忙后退。本性的羞怯还是战胜了对于神秘的渴望。

一旦神秘化为现实中的某样具象的物体,她总会感到害羞。她害怕旁人对她火热的视线感到不适。如果只是注视着虚拟的概念便不会有这种困扰,她习惯望着虚空,摹想自己寻找的东西。

年轻女人出声,声音很好听,和她的形象非常匹配:

“别害怕。”

“什么?我并不是在害怕……”她这么想着,身体却顿住了。

年轻女人又笑了,然后拍了拍身边的地面,她注意到那儿被铺上了报纸,年轻女人正坐在报纸上,另外半边还空着。

“想让我过去的意思吗?”

应该是这样吧,不然没有其他解释,她顺从地走过去,坐下。像是被什么操纵了。

“你是附近高中的吧。”

“你怎么知道?”

隐私被看穿,她一边惊叹于年轻女人神秘的魔力,一边局促不安地拉扯着衣角,这女人太过可怕,她想用这些小女生的行为掩盖住真心。

年轻女人微微错愕,伸手指了指她的胸前。她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啊,亮闪闪的校徽。

她的脸“腾”一下红了,真是愚蠢!她不禁在心里大骂自己,怎么连这点小事都能忘记,活像个笨蛋!

“别在意。”

年轻女人看出了她的窘迫,再次开口。她脸红红的,低低“嗯”了一声。

“今年上高一?”

“嗯。”

“我想也是,这所学校高二高三的大概没什么时间在外面闲逛。”

这熟稔的语气令她有些惊异,她本以为年轻女人是游手好闲的无业人员,或是带着孩子独居的花店店主,但现在看来好像并非如此。

“别看我这样,我也算是你的学姐啦,虽然我们从来没同校过。”

年轻女人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立刻一票否决。

“您是大学生?”

“是的哟,不成器的大学生,名字连门口的红榜都上不去。”

“哪里,我觉得只要能考上大学就非常棒!”

年轻女人闻言又笑了,她好像很爱笑,笑的时候眼睛弯弯,黑色的瞳孔里有一泓荡漾的春水,真好看。她又词穷了。

“如果说挂科到一年两次学业警告也能算棒的话,那我的确棒到超凡脱俗。”

“……对不起!”

她立刻道歉,同时更为年轻女人的坦率感到惊讶,这种事情本不必说的。

“嗨,已经过去了。”

年轻女人挥挥手,开启下一个话题:“对了,还没有问,你叫什么?”

这个问题该回答吗?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报出了网名,所幸网名取得非常保守,听起来和一个真名没有两样:“我叫夏帆。”

“我叫青雪。”

喂,这个名字好像比自己的还要随便。但她也用假名,“认真点啊”这种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青雪学姐是吗,我记住了。”

“喂喂,别说的一副要来寻仇的样子啊!”

“对不起……”

她讷讷的道歉,一直在寻找的她对人情世故的了解基本为零。看到青雪促狭的笑,她才反应过来,又被捉弄了啊。

“道歉就不必了,我问你,你是艺术生吗?”

“你说这个?”

她扬了扬手里的炭笔,青雪点头。她露出无奈的苦笑:“兴趣爱好。”

“这么说,你会画画?”

“也算吧……”

“那么,我要给你多少钱,才能请你为我画一幅画?”

“诶?”

夏帆抬头。青雪的表情非常认真,她从口袋中掏出一沓零钱,一张张数起来。三百七十二元五角,她把所有钱一股脑放进夏帆手中,想了想,又从里面抽出一张五十的:“我还要吃饭,剩下的这些够吗?”

“不是这个问题……”

“那么,是不愿意给我画画?”

“也不是……”

青雪用疑虑的眼神盯着她。

她十分确定,这个女人绝不是她要寻找的东西,但世界总有共通之处,国王和娼妓不过是一体两面的放荡者。神秘和神秘之间也有呼应,如果能由她的神秘联系到所寻之物的话,说不定会有什么新发现。但是……

“我从来没有画过人。”

这才是问题的关键。她曾在兴之所至时胡乱涂过几笔数学老师的鸦,但也仅此为止,在这之上和人物相关的画,一副也没有。

“这该怎么办呢?”

青雪露出苦恼的表情。

“就,就是啊,所以说……”

“所以说,你就尽力发挥吧!”

青雪突然豪爽地拍拍她的肩膀。她的黑发像缎子般垂下,在夏帆脸上轻微扫动后迅速离开。她起身,向着呆呆坐在地上的夏帆道别:“天要黑了,快回家吧。”  

她注视着她的背影,真奇怪,离得越远,神秘的气息就越重。在初春冷冽而透明的空气中,黑发的年轻女性如梦般翩然而至,又如梦般消失无踪。

奇妙的相遇。

她拍拍脸蛋,痛感告诉她这个世界真实存在,还在正常运转。

虽然如此奇妙,但她心里非常清楚,青雪并不是她要找的东西。具象的世界里不会存在,肉眼能观测的物质里无法探寻,她一直坚信自己要找的东西蕴含于某样特定事物之中,但绝不是事物本身。


回家的路上,吃饭桌上,作业摊开的纸和笔,她趴着,用中性笔在语文周记本扉页上画杂乱无章的线条。

明天老师问起来怎么说?就说这是垂柳,是她寻找路上的失败品。

算了。

她把笔丢在一边,老师不会问她这种无聊的问题。世界围着特定的人转,谁也不会过问一个普通女生的想法。

况且,这真的是垂柳吗?

她注视着乱七八糟的线条。黑色中性笔,0.5的笔芯,盯得久了,线条开始游动,交叉点被意识抹去,它们驯顺地排成一条条长队,背景是阴沉的灰。在灰中,神秘的黑开始浮现,是了,这并不是垂柳。这是什么?

夏帆擦擦嘴角的口水,睁开迷迷糊糊的眼睛,透过惨白的灯光,妈妈面无表情地站在她身边。

“白天学习太累?”

“还好……”

妈妈年纪虽然还不算太大,但鬓边的白发已经丛生,一向爱美的妈妈不能容忍初生的老态,索性去染了个浅棕色,将白发和黑发一并用其他替换,看起来反而更加严肃。

“你要给弟弟做个好榜样,我们家不像别人家那样有大把机会给你们试错,务必要加油。”

话说得很重,夏帆完全理解妈妈的意思,她立刻拿起笔开始正正经经写周记:这一周万物复苏,在冰雪下,青草正积极储存生命力,预备在不远的将来绽放自己的光芒。

妈妈唇边弧度微微缓和,掩门离开。

她微不可察地叹气,接着写吧,写完之后就可以睡了。

然后,说不定在梦里,她会有新的邂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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