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2-1 訓練兵(Recruit)

POV：克莉絲塔˙連茲

克莉絲塔˙連茲今天的對手是阿爾敏˙亞魯雷特。

克莉絲塔手握鈍劍，面向眼前的金髮男孩，而金髮男孩也以相同的姿勢應對。兩人僵持，而教場上五十名新兵兩兩一組，也都以相同姿勢對峙。

「你小子給我聽好了！」教官奇斯˙夏迪斯抬起他的光頭高喊，「你們是群蠢豬、渣宰、強姦犯、偷獵者與私生子！你們是王國裡的敗類，拿你們去招待牆外的朋友們，都還嫌麻煩人家！」他大吼，「但是如果你們長進點，大概可以讓野人練練身子吧？現在給我開始對練！沒打到站不起來不准休息！」

奇斯爵士一聲令下，教場上開始出現兵器的交擊聲。而克莉絲塔與阿爾敏彼此點頭致意，也開始持劍對打。

持劍對打對克莉絲塔來說是一種奇妙的經驗。在幾個月前，還在馬廄工作的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穿上皮革甲，練習劍術。這興許是命運的安排？克莉絲塔並不曉得。然而這鈍劍對於克莉絲塔來說實著太重，她的對手們也常常過於高大。

是了，過於高大……克莉絲塔在黑城堡當訓練兵已經兩個月，每天都必須練劍。奇斯爵士給她安排過許多對手，南方出生的萊納、性格溫順的貝爾托特、沉默寡言的亞妮、不知為何說話總用敬語的莎夏、喜歡邊練習邊聊天的柯尼、絕不拿下圍巾的米卡莎、急性子的艾倫……克莉絲塔跟許多人對過劍，然而最終都因為體型差距太過懸殊而作罷。

說起來，剛開始她都是跟尤彌爾對練的。那時候克莉絲塔感覺還不錯，直到奇斯爵士指著尤彌爾痛罵說她根本是在偷懶，故意挑個小孩當對手，還說尤彌爾這樣再練一百年也不會有長進，只能當野狼的飼料。從那天之後，克莉絲塔就過上了天天換對手的生活。

阿爾敏˙亞魯雷特在男性新兵之中是相對瘦弱的一個。儘管如此，他是男性，又比克莉絲塔年長，因此在體格上仍然高出克莉絲塔不少。然而在交擊的過程中，克莉絲塔感受到了阿爾敏的畏縮與恐懼。他甚至幾度被克莉絲塔逼退。

克莉絲塔覺得有些不對勁，「阿爾敏？你身體不舒服嗎？」她問道。

「沒、沒有，」阿爾敏說道，可是眼神中還是有恐懼，簡直像看到了怪物一樣，「我沒事。我們繼續吧。」

克莉絲塔直覺性地轉向自己身後。

尤彌爾果然正以極端凶狠的臉瞪向阿爾敏，那表情好像要噴出火來一樣。然而在克利斯塔轉頭的一瞬間，尤彌爾又撇開看向這邊的頭，繼續與亞妮對劍。

克莉絲塔終於明白了。「尤彌爾！」她氣急敗壞地大喊，然而尤彌爾充耳不聞，只是繼續與亞妮對劍，亞妮則掛著一臉妳們的恩怨不要把我扯進去的神情，懶洋洋地接下尤彌爾做做樣子的劈砍。

「克莉絲塔，我沒事的，趕快來練習吧……」阿爾敏無奈陪笑，可是克莉絲塔已經脹紅了臉，『尤彌爾又來了，討厭鬼！』她在心裡埋怨。同樣的事情已經發生過很多次，貝爾托特、柯尼、莎夏等人都被尤彌爾威脅過。

克莉絲塔想起自己對到艾倫那天，尤彌爾似乎也嘗試用眼神恐嚇艾倫，然而艾倫卻沒有接受到。

那一天克莉絲塔很擔心尤彌爾會找艾倫的麻煩，然而結果卻大不相同。當天訓練結束後，尤彌爾全身是傷、灰頭土臉、肩膀還脫了臼地回到食堂。克莉絲塔詢問尤彌爾發生什麼事，但尤彌爾卻不肯說。事後亞妮告訴克莉絲塔，尤彌爾是跟圍著圍巾的野獸打了架才落得這副下場。

阿爾敏的劍來到眼前，交擊聲刺激克莉絲塔的耳膜，這才讓克莉絲塔從回憶中掙脫、回過神來。她繼續與阿爾敏對劍，就像教場上的其他人一樣。不遠處傳來爭吵的聲音，似乎是艾倫與基爾休坦家的少爺吵了起來，隨即克莉絲塔又聽到了奇斯爵士的怒吼聲。然而克莉絲塔並沒有多加費心。她繼續與阿爾敏對劍，心裡卻又想到尤彌爾剛剛那凶惡的眼神。不知為何，剛剛不甘心的情緒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乃是一陣甜甜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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練習結束後，克莉絲塔拉著尤彌爾來到醫務間。

「妳的傷口已經沒問題了。」跟尤彌爾一樣有著黑髮與雀斑的馬可˙波特說道。他捧著克莉絲塔的右手，仔細檢視罪人印記留下的傷口，翻來覆去，「傷口已經癒合，不用繼續纏繃帶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呢。」尤彌爾沒好氣的說，她雙手抱胸，一臉煩躁，「趕快放開人家的手，小夥子。再摸下去，她的手都要被你摸爛了。」

「尤彌爾，馬可是學士，妳不能那麼沒有禮貌！」克莉絲塔驚呼。

「我不是學士。漢吉小姐才是黑城堡的學士[註1]，而我只是協助她的學徒而已。」馬可笑著說，白銀鐵鍊打造而成的鍊環在他的頸子上叮噹作響，「論資歷，漢吉學士擁有六條鍊環，足足是我的好幾倍；論醫術，定期迴診的古利夏醫師醫術更是精湛。我還有很多要學習的地方呢。」

克莉絲塔瞪大雙眼。她沒見過漢吉學士，也沒見過古利夏醫生。到長城兩個月以來，訓練兵們的跌打損傷一直都是馬可在照顧，「我覺得你已經很厲害了。」她說。

「謝謝妳。妳真溫柔。」馬可道謝。

尤彌爾嘖了一聲，「怎樣都好啦，沒事了對吧？」她拉起克利斯塔，「我們該去找禿頭爵士了。」

「等等，尤彌爾，妳也要給馬可看！」

「蛤？」

「坐下！」克莉絲塔用力扯了尤彌爾的衣角，才讓尤彌爾坐到馬可前方。尤彌爾抗議著，但是克莉絲塔抓起尤彌爾的右手，放到馬可眼前，「我們來長城的路上，她的手感染化膿。」克莉絲塔向馬可解釋，將尤彌爾的罪人印記亮給馬可看，印記因為曾經的感染發膿而顯得浮腫。

「我做過簡單的處理，可是尤彌爾還是病了好幾天。現在是好點了，但是我不確定……」克莉絲塔說。

「我老早就好了啦。」尤彌爾抗議，「這點小傷吐點口水就是了。」

「尤彌爾安靜！」克莉絲塔給了尤彌爾一記頭槌，「這種事情要學士說了才算數！他們才是醫生。」

「我還不是學士，只是學徒……算了。」馬可苦笑著，檢視尤彌爾的傷口，「確實有嚴重感染過的痕跡，不過現在已經恢復的差不多了。我給妳上點草藥，能促進組織生長、防止再次感染。三天後來拆繃帶。」他拿起架上的一罐綠色藥膏，抹在尤彌爾手背上，纏上繃帶。

「看吧，」尤彌爾轉向克莉絲塔，「我就說一點都不嚴重吧。」

「不，從感染的痕跡來看，妳之前的感染相當嚴重，如果不是有先處理過，妳的這隻手八成保不住。」馬可忽然插嘴。克莉絲塔注意到尤彌爾瞪大雙眼，然而馬可繼續開口，「克莉絲塔，妳幫尤彌爾做過什麼處理？」

「欸？我嗎？」克莉絲塔嚇了一跳，隨即回憶當時的畫面，「我把尤彌爾的匕首加熱消毒，切開她的傷口，把膿引流出來……然後包紮起來。」克莉絲塔說道。她以前看過臨冬城的學士這樣治療受傷的馬，所以才把同樣的方法用在尤彌爾身上。

馬可點頭，「妳是對的。」他轉向尤彌爾，「尤彌爾，妳的手能保住都是克莉絲塔的功勞。妳得感謝她。」

「真的嗎？那真是太謝謝小矮子了。」尤彌爾邊說邊站起來，下一個瞬間把克莉絲塔直接抱起來。「欸欸欸欸欸？」克莉絲塔驚呼，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尤彌爾背到了背上，「就讓我當女神的腳，揹著女神大人去找光頭爵士吧？」

「不要叫我女神！啊，不對，放我下來啊！」克莉絲塔抗議，重重捶了一下尤彌爾的額頭。女神是訓練兵內針對克莉絲塔的稱呼，一個不知道始於誰的綽號。克莉絲塔不喜歡這個暱稱，然而她的一再抗議並沒能阻止這個代號的擴散。

馬可發出無奈的笑聲，「妳們兩感情真好啊。」他這麼說，「快去吧。奇斯爵士可不喜歡等人。」

「遵命！學士大人！」尤彌爾一手扶住騎在背上的克莉絲塔，一手行了舉手禮。

「尤彌爾！妳就只有在鬧我的時候才會有禮貌！快放我下來！」克莉絲塔抱住尤彌爾的後腦杓道。然而尤彌爾完全沒有要放下克莉絲塔的意思。她哼著小調，揹著克莉絲塔走出了醫務間，往教場跑去，留下背後馬可那「我不是學士，只是學徒」的無力糾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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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渣宰們！你們是群不像樣的蠢貨，稱你們為守夜人，不如讓路邊的野狗穿上黑衣還比較有模有樣！」奇斯˙夏迪斯大聲宣布，他的面前，五十餘名守夜人訓練兵列隊接受訓話。克莉絲塔也在其中，而尤彌爾則站在她身邊。「可是你們已經跑來了，就他媽的該給顧故著長城守軍的面子，不准失態！」

面子？什麼意思？克莉絲塔聽不太懂，然而奇斯爵士還沒說完話。

「一周後，席納城的雷斯家族將會前來黑城堡例行訪問，看看守夜人是否盡責的守衛長城。」奇斯爵士高聲道，「所以說你們這群蠢豬，接下來一周起碼得給我練出點樣子，不然就在貴族到訪前通通出城牆，給野人捅死吧！」

新兵們之間引起了一小波騷亂，而克莉絲塔的覺得胸口像是被重擊了一拳。雷斯家族的號角女神像、羅德˙雷斯那恐怖的眼神、肯尼˙阿克曼的匕首，還有克莉絲塔從未了解的母親阿爾瑪，這些身影又如鬼魂般出現在克莉絲塔心頭。

『如果沒有生下她……要是沒有生下妳的話───』

母親彷彿又在以遺言控訴著，可是這次克莉絲塔感覺到自己的脖子被母親掐住。『要是沒有生下妳的話──』她哭喊，眼角流出血淚，可下一個瞬間她笑了出來，『要不我幫妳解脫吧？只要妳求我，我就一刀割了妳喉嚨？』克莉絲塔定睛一瞧，這才發現眼前並非母親，而是肯尼˙阿克曼，而他也不是掐住自己，而是用匕首抵住喉嚨，『不求我？我懂了，妳想生一打野人的小孩對吧？哈！果然遺傳到妳老媽子，天生就是個腦袋裝滿大便的娼婦呢！』

「克莉絲塔？克莉絲塔？」

「欸欸欸？」

克莉絲塔回過神來，發現尤彌爾正伸手按住自己肩膀，一臉擔心。「妳走神？」尤彌爾皺眉。

「不，我，我沒有，」克莉絲塔下意識的否認，身子一縮，讓尤彌爾的手落下，「我打盹。」她撒謊道。

尤彌爾凝視著克莉絲塔，眉頭緊皺，顯然不相信克莉絲塔的話。然而克莉絲塔不願再面對這等些，於是恢復稍息的姿勢，轉向前方。

「奇斯爵士！」有個頂著漩渦頭的新兵舉手發問，「請問是攝政王要來巡視嗎？國王會一起來嗎？」

「我可沒讓你們發問，呆瓜！與其回答你們的問題，我寧願去幫我的馬擦屁股咧！」奇斯˙夏迪斯喝道，然而他卻繼續回答了問題，「國王不會來，攝政王也不會，他們沒空來視察你們這群乳臭未乾的豬仔。來的是弗利妲˙雷斯小姐，雷斯公爵的長女、席納城繼承人。」他這麼說，「我知道你們之中多的是沒見過世面的死小鬼，到時候可別給貴族嚇傻了啊！哪個敢給我尿褲子，我就把他罰他連站三天的崗，訓練他的膀胱！」

「第二件事情，三個月之後，灰牆城的巴魯多侯爵為了慶祝獨生女成年，要在灰牆城舉辦一場比武大會。總司令受邀，將帶著部分守夜人出席，而你們……」

之後奇斯爵士開始宣布其他事情，然而克莉絲塔已經沒有心思繼續聽。父親……羅德˙雷斯沒有要來讓克莉絲塔鬆了一口氣，然而他的女兒親臨長城，這件事仍然讓克莉絲塔渾身顫抖。

克莉絲塔並不認識弗利妲˙雷斯。她是見過弗利妲幾次，但是都只是以僕人的身分，遠遠望著作為國王之手羅德˙雷斯接見從席納城前來探望父親的女兒。印象中弗利妲是個漂亮、有著一頭黑色長髮、待人和氣的高貴女性，但克莉絲塔也就只知道這麼多。

比較與克莉絲塔有所接觸的是雷斯公爵的長子，弗利妲的大弟，烏爾克林˙雷斯先生。弗利妲長年擔任席娜城的代理城主，烏爾克林則隨著雷斯公爵住在臨冬城，因此負責馬廄的克莉絲塔常常需要幫烏爾克林爵士備馬，然而烏爾克林爵士與他的侍從──那個一天到晚丟石頭的帽子男孩──則從沒給過克莉絲塔好臉色。石頭男一天到晚責罵克莉絲塔，時不時朝她扔石頭，而烏爾克臨爵士雖然不會罵她，但是他從來都是以看蟲子的眼神在看克莉絲塔。

流放長城本該是懲罰，但是近來克莉絲塔覺得這似乎是種解脫。在長城，沒有羅德雷斯、沒有烏爾克林先生、也沒有扔石頭的石頭男，卻有著許多年齡相近的同伴。訓練雖然累，奇斯爵士嘴巴雖然很臭，但是卻鮮少無端的責罵與鞭打。

而且……這裡有個人，一直陪著克莉絲塔。

然而夢魘一般家族姓氏終究還是來到了長城。如果可以的話，克莉絲塔完全不想再與雷斯家族有任何瓜葛。然而克莉絲塔不能逃跑，一旦逃了就會被領主擒獲、吊死。她只能繼續待著，混在新兵裡面，希望那個弗利妲˙雷斯不要發現自己。

希望自己好不容易得來的生活不要被破壞。

「克莉絲塔，不舒服的話就去找馬可。」尤彌爾忽然出聲，嚇了克莉絲塔一跳。

克莉絲塔轉向尤彌爾，「我沒事啦，尤彌爾。」她再一次撒謊。

尤彌爾凝視了克莉絲塔許久，最後嘆了口氣，轉向前方。

「……最後一件事情。」奇斯˙夏迪斯高聲道，「你們都知道，野人正在聚集，威脅長城，所以總司令決定要重新使用已經廢棄的堡壘。第一個需要啟用的是長夜堡[註2]。」他這麼說，「我需要幾個廢物給我去長夜堡先行掃地、整理，等艾爾文副司令率隊進駐。你們哪幾個渾蛋要接這等蠢差事啊？」

「我。」

尤彌爾猛然舉手。克莉絲塔瞪大了眼，望向尤彌爾。

然而下一個瞬間，她自己的手也被尤彌爾握住。

「還有這傢伙。」尤彌爾說，舉起了克莉絲塔的手。

「雀斑臉與矮子啊，」奇斯瞥了一眼，點點頭，「那就交給妳們了。不過妳們就算到了長夜堡還是得給我練習劍術啊！尤其是妳，雀斑臉，再不認真一點，我就把妳裝進麥酒桶裡，從長城上推下去！」

「是！」尤彌爾舉手行軍禮。

『欸欸欸欸欸欸欸欸欸？』克莉絲塔在心中問號連發，完全不知道尤彌爾在想什麼。

然而尤彌爾只是衝克莉絲塔露出大大的笑容。不是平常那種痞痞的壞笑，而是一個令人感覺到溫暖的笑容。

尤彌爾肯定不知道她笑起來有多麼溫柔吧？克莉絲塔暗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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