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嘘。”
暗夜中的狼露出獠牙,银色的光芒一闪而逝,拉普兰德第一次见到德克萨斯露出这种表情:如果说德克萨斯平日只挂着贵族小姐或是公主惯常的冷漠,那么这刻她唇边嗜血的微笑,只会出现在最纯正的鲁珀身上。
拉普兰德的问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下。
“你留在这里看好她们两个,如果有任何异常,立刻上台带走她们。”
“然后呢?”
“她们的演出结束后,我在车里等你。”
没有多余的言语,德克萨斯消失在人群中,拉普兰德甚至来不及对她道一句注意安全。
“一开始到底谁说没兴趣啊……”
拉普兰德叹气,
不过她对德克萨斯的身手和头脑足够自信,她明白德克萨斯绝不会做无谓的事情。至于德克萨斯说地图绝对在连环杀手身上,算了,谁知道德克萨斯又是从什么途径得知连环杀手和目标之间的关系?
本来就是享受旅途顺带完成任务,拉普兰德此刻反倒放松下来。目光重新移回舞台。台上两个小偶像一曲结束,正在做幕间的互动,其中那个鲁珀人,记得是叫“空”的正在讲冷笑话,旁边棕发红瞳的沃尔珀摆出一副惊讶的表情:
“原来空视力不好?”
“诶嘿嘿,其实还好啦!只是看远的地方看不太清楚。但是我去医院的时候,那个黎博利医生居然什么检查都没做,就那么把我带到院子里,让我看太阳!”
“看太阳?”
“是啊,很奇怪对吧!”
“绝对很奇怪啊!”
“然后呢,医生问我‘能不能看清那是什么’,话说太阳那么大怎么可能看不清啊!我告诉医生那是太阳,结果医生居然说……”
“说什么?”
拉普兰德好不容易从后排挤到前排,她趴在铁栏杆上凝视着空,不知是为了讲笑话造势还是其他什么原因,空的眼珠来回逡巡,反复三四次后,她终于“噗”地笑出声:
“她说:‘你连那么远的都看得见居然还说自己眼睛不好?!’”
“什么嘛!”
安洁丽娜和台下观众伴随着她夸张的动作和表情大笑出声,场面瞬间变得热闹起来。拉普兰德摸摸自己的耳朵,默默感叹:
该说是偶像的魅力吗?如果自己上台去讲这种笑话,大概会被德克萨斯和其他观众嘘到连夜逃跑吧。
不过有这么个笑话调节调节气氛倒还不错。台上的灯光慢慢变暗,幕间休息结束了,下半场音乐节即将开幕。她扯过身边正挥舞荧光棒的男人,熟练地从他怀中掏出一份节目单。
“哈?”
Milky Love、蔗糖香蕉船、天使之夜、邻家的哥哥是笨蛋、制服与少女、恋爱魔法团团转……
拉普兰德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揉揉眼睛,那些歌名依然故我,没有任何变化。她把视线放的远了些——果不其然,节目单的后半,演出嘉宾部分,只有一个名字。
“安心院•空……下半场是专场演唱会?!”
拉普兰德双腿一软,她感觉好像被德克萨斯骗上了条贼船。
下半场音乐节的气氛很热,三公里外都能听见山呼海啸般的欢呼,站在前排的男人们更是疯狂。在荧光棒第三次重重敲到拉普兰德脑门后,她终于忍不住翻进了护栏。躲在护栏和舞台边缘的缝隙里,拉普兰德终于能呼出一口悠长的气。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甜腻的曲子换了又换,安可的呼声响了三次。拉普兰德在夹缝里百无聊赖,只好数着歌词玩算命游戏。唱到一句“恋爱”便算一次,整场唱下来一共出现三十二句。代表的含义是什么呢?
哈。
她露出恶狠狠的笑容。
代表的含义是她又被德克萨斯涮了。
根本没有什么连环杀手来捣鬼,舞台上除了两位少女以外从头到尾没有出现过其他人。拉普兰德握刀的手都酸了,直到最后保安护送两人离开,她半个可疑人物也没见到。
“搞什么!”
她恨恨地踢了一脚地上的垃圾。音乐节会场已经归于平静,波城的警察和主办方正在联合清场,她看着好几个身穿制服的男人把醉倒在地神志不清的酒鬼拖上警车,然后绝尘而去。
警察和主办方离开后,会场的大灯瞬间关闭。她独自一人走在去往停车场的路上,夜风褪去燥热重归清凉,拉普兰德一边发愁哪家旅馆还有空房,一边咒骂把她一个人丢在这边的德克萨斯。
思来想去,她最终决定,如果看到德克萨斯,一定要用荧光棒多敲几次她的头。
从舞台到停车场的路并不远。还在停车场门口时,拉普兰德便看见自己的车正亮着车头大灯。金发鲁珀正坐在驾驶座上,不紧不慢地翻着报纸。
“你好像很闲?”
德克萨斯翻过一页,第二版用最大号字体和无比的热情描绘了音乐节即将开幕的盛况,安心院安洁丽娜和空的名字更是以仅比标题小一号的字体着重写在标题正下方,看起来有点过分狂热。
“所以你整晚都在这里看报纸?”
德克萨斯不答,拉普兰德看着她,突然很想把她从驾驶座里拽出来。
“嗓子哑了?”
德克萨斯终于舍得从报纸里抬起头看她一眼,白狼的脸涨得通红,手正按在刀柄上,如果德克萨斯再不回话,她可能真的会克制不住自己。
“上车。”
“去哪里?”
“旅馆。”
“你订好了?”
“对。”
“你能多说几个字吗?”
“真啰嗦。”
对话到这里便戛然而止,拉普兰德恨恨地“砰”一声关上车门。德克萨斯发动车子,拉普兰德从中控台上拿起报纸挡住脸,她本想用报纸折成卷对德克萨斯的头来几下,但最后还是忍住没有动手。
因为她看见了,德克萨斯的袖口处,有血。
她偷偷从报纸后露出左眼,细心打量了一番德克萨斯全身,金发鲁珀正在全神贯注的开车,根本没注意到拉普兰德。
还好。
除了袖口那缕血迹之外,其他地方干干净净,连一点战斗过后的汗渍和灰尘都没有。
拉普兰德想问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到波城之后会如此反常。但估计就算问了德克萨斯也不会回答,她索性把那只眼睛收回来,干脆埋在报纸里睡一觉。
路好像很长,拉普兰德迷迷糊糊感觉到开过好几个弯,最后在一声巨响中,她醒了。月光依旧清透,借着月光,她看见了今晚投宿的地方——
“没搞错吧?”
“没有。”
德克萨斯好歹没有拒绝回答,虽然句子依旧简短。停车,熄火,开门一气呵成。德克萨斯率先进了房内,留下拉普兰德留在原地差点石化。
明明城里有那么多好的旅店,为什么要来住农家?!
拉普兰德老大不情愿地跟着德克萨斯进了房间,不幸中的万幸,这房子只是外表灰扑扑,内部的陈设倒是相当考究,打理的也井井有条。德克萨斯先她一步进了盥洗室,剩下拉普兰德坐在外间。她把刀靠墙放下,把外套挂在墙上,然后甩甩因为疲倦有些僵的脖子和头,拉普兰德的余光终于注意到这房间的不同寻常之处:
桌子上有厚厚一沓白纸和两支笔。
看起来不像是旅店提供的用品,拉普兰德坐到桌边,饶有兴致地研究起了纸笔。纸和笔都是最普通的样式,大街上随处可见,她用随身携带的小匕首划破,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就在她玩的开心的时候,德克萨斯从盥洗室出来,看到拉普兰德坐在桌边,她跟着一屁股坐下,拉普兰德注意到她袖边有水痕,血迹已经被清洗干净了。
“现在做什么,休息吗?”
德克萨斯摇头,随即给出了一天里最大的反应:
她拿过一张纸,拔开笔盖,开始写字:“不要说话。”
嗯?
这倒是引起了拉普兰德的兴趣,她照着德克萨斯的样子拿来另一张白纸,在上面写道:“这就是你一整天避免说话的原因?”
“是的。”
德克萨斯想了想,又补上一句:
“有人在监听我们。”
哈!监听?
拉普兰德眼睛微眯,她仔细回忆了一遍从郊外到波城,再到音乐节现场,一直到音乐节结束来到旅馆的这段时间。她是顶级杀手,她能够确定,并没有任何人或东西在这段时间里让她有不舒服的感觉。
“你确定吗?”
“百分之百,我的家族曾经和她有过一点过节,见识过她的手段。”
“连环杀手?”
德克萨斯深呼吸一口,在纸上写道:“没错,不同于其他杀手监视的方法,她有一种源石技艺……或许称为天赋更加恰当,这是她与生俱来的本领,能够通过身体接触感知到某个对象周围的声音。我以前作为家族代表和她有过一次战斗,那时我不可避免的碰触过她,所以我确定,我正在被她监听。”
“那么,你又怎么确定连环杀手就是她,你见到她了?”
“没有。”
德克萨斯放下笔,活动了一下酸痛的手腕,然后她换了张纸,继续写道:
“虽然没见到她本人,但是我去了趟安保中心,通过安保中心的工作人员,我看到了一些资料,有那种恶趣味,喜欢收集各行各业人物尸体的,只有她。”
“为啥安保中心没有拒绝你?!”
拉普兰德的笔尖差点把纸戳穿,德克萨斯皱皱眉头,飞快写道:
“不要那么用力,你也知道,杀手可以从声音的变化听出情绪的波动。”
“别岔开话题!”
“我的家族比你的家族更强大。”
好吧,这是个好理由。拉普兰德一秒钟就被说服了。
“下一个问题。”
拉普兰德抓起桌上水杯猛灌一口,水稍微恢复了她的理智,她想了想,在纸上写道:“这是巧合吗?”
德克萨斯明白拉普兰德的想法,她写道:“不是,很明显不是,我和空,就是那个小偶像在很久之前有一面之缘。她恰好知道这件事。还有,她平常一直在哥伦比亚活动,突然来叙拉古,十有八九是接到了什么让她也心动的任务。”
“只有我们的目标了。”
“是的,我相信你的消息肯定比我灵通。至少这几年单纯在报酬上能够超过我们任务的……”
“一个也没有。”
拉普兰德替她添上最后几个字,然后接着写道:“一方面她本人的收藏癖在作祟,另一方面正好利用空引你出现。然后既可以报了数年前被你打败的仇,也可以顺手从你身上抢走地图。真是好打算。”
“没错。”
德克萨斯看了拉普兰德一眼,白狼眼睛炯炯有神,闪着熟悉的光。德克萨斯知道,她暴虐的杀心快要按捺不住。
“她这么在意你,我都稍微有些嫉妒了呢。”
白狼此刻落笔轻柔又优雅,但德克萨斯知道越是反常越危险,果不其然。
“不知她被剁成肉酱,或者被化为血水,是否还能威胁到我们?”
德克萨斯叹口气,放下笔。
“别闹了,快睡吧,明天我们还要去音乐节。”
明明才一天没怎么听见德克萨斯的嗓音,拉普兰德心里却升起一股浓浓的怀念感,不过做戏还是要做全套,她恍然大悟般锤了下手心,大声道:“没错,差点忘了音乐节是三天!明天空和安心院还会来的吧?”
“当然,她们是音乐节的王牌嘉宾,只演出一次,观众会吵着退票的。”
“真可惜今天只看了半场,不知道明天会不会有什么新曲目。”
“要发表新曲吧,好像叫什么‘孤独的星星上是否能诞生出相伴而生的蔷薇’,呼,名字好长。”
……
她们就这么扯着不咸不淡的废话一直到洗漱打理完毕。德克萨斯头发还没干,她坐在床上,一副正在思考的样子。过了不久,她又下床拿来纸笔,转身坐在拉普兰德床边:
“明天我去城里随便转转,她既然想引我出现,那我怎能不奉陪。但是你,我今天和安保中心讨论过,安保中心重新评估了你的实力,认为你可以保护空,所以明天就请你当一天工作人员,在我不在的时候保护好她。”
“好。”
如果遇到那个混蛋,一定不会放过她!拉普兰德已经在脑内构思抓到连环杀手后要如何处置,她喜欢华丽的虐杀。一刀岂不是便宜了?
“还有,如果连环杀手真的去了你那边……”
德克萨斯的笔在纸上游移,拉普兰德的心跟着她写出的字重重一颤:
“注意安全,不要受伤。”
她想看看德克萨斯此刻的表情,但德克萨斯垂着头,金发挡住了拉普兰德的视线,她只能看见德克萨斯的脸颊。
是错觉吗?好像有些泛红。
一定是错觉吧。
因为德克萨斯又接着在纸上写了新的话:
“今天没有理你……抱歉。”
在城市的另一边,金发的小偶像罕见地失眠了。
同伴就在身边,门外有十几个保镖带着最新的制式装备彻夜不眠保护。按理说无论是谁都不可能突破这道防线,但不知为何,她心里某处还是觉得不够安全,好像有什么人正在窥探自己。
第四次确认过门窗和天花板后,空回到床上。明天还有音乐节的行程,她必须要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睡觉。
躺在床上,数羊的间隙她不自觉想起很多事情:来叙拉古参加音乐节之前、在龙门演出之前、出道之前、在哥伦比亚读书之前……
梦越来越近,她被纷乱的画面包围,再之前,最之前……她的记忆突然被雪亮的刀光截断。雨夜的地面,在一切的源头,她突然记起了很久很久之前的某个人。
飘逸的黑色长发,清澈透明的琥珀色瞳孔,稍微有些冷淡的声音,她站在雨夜之中,任暴雨冲刷她身上的血。红色越来越浅淡,她在尸体中对她伸出手,略带一丝温柔:
她说了什么?
不记得了……随她去吧。
空彻底沉入最深沉的黑暗之底。梦的国度里,无梦是恩赐。
安眠吧。
没有人注意到,谁都没有注意到。无论是早已睡下的安洁丽娜、保镖、还是刚才检查过数次房间的空,没有任何人注意到有什么东西早已发生了改变。
一道红光闪过。房间里的电视突然亮起,黑色屏幕正中突然出现了一只湛蓝的眼睛,死死注视着躺在床上的空。
“死亡亦是新生。”
“你的新生仪式已经备好,等你在这世上盛大登场,我会用我的方式来迎接你,还有她……”
“来自哥伦比亚,孤独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