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沉沉,原本喧闹的会场此刻因为空的歌声异常安静,灯光孤零零地亮着。安洁丽娜突然很想把所有灯都砸碎。
如果世界陷入黑暗,是不是就可以不用直面这样的结局?
上锁的玻璃门映出三个人的身影。
“哦?居然没有逃跑,勇气可嘉。”
她很想走近去摸摸这两人的头,这是她们勇气应得的奖赏。她左脚将将迈出一步,那个沃尔珀少女如梦初醒般,横过手中的魔杖,护在鲁珀少女身前:
“你,你要做什么!”
“也没什么。”
她敏锐捕捉到沃尔珀少女话语中的颤抖。对了,没记错的话,沃尔珀少女叫安洁丽娜,而被她护在身后的鲁珀则叫空。
和“她”有过一面之缘的,正是这位站在友人身后,努力保持直立的空。
“喂,我问你。”
她的目光越过安洁丽娜肩膀,直直望进空橙红色的眸子。
“你见过‘她’吗?”
“……”
空没有回答,她不知该如何回答。眼前一切太过异常,她没有余裕搜索脑海中这么宽泛的人称代词。
不过空的表情落在她眼中,就完全是另一种意思了。
“不知道?还是说……”
她向前踏出一步。
“不想说?”
“不要过来!”
安洁丽娜手中的魔杖尖端微微发光,虽然平时也兼任立式话筒,但这的确是一根货真价实的魔杖。
她仿佛没听见安洁丽娜的话,一步一步向她们的方向慢慢走着,最终停在她们面前仅仅三步远的位置。安洁丽娜手中魔杖明灭不定,显示出主人动摇的内心。
“不如对着我射击试试?”
她貌似好心地提议,却只得到安洁丽娜魔杖更剧烈的闪烁。果然还是孩子,面对恐惧完全无法控制。
既然无法控制,为何不发泄出来呢?
如果真的没办法的话,就由自己来帮忙吧。她对安洁丽娜伸出手,掌心里躺着一颗漂亮的橙色石头:“你们刚才在找的就是这个?”
“怎么会……!”
哈,真有趣。
她喜欢欣赏绝望和愤怒交织的表情,无论是哪位受害者在还是生者的时候,都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她为其命名为愚者的反抗心,并以此为乐。
还不射击?看来还需要一些催化物。
她对安洁丽娜伸出另一只手,这次不是摊开手掌,她用手指比做玩具枪的形状,对着安洁丽娜的额头轻飘飘一点:
“咻——!”
细小的破空声,肉体的反应先于大脑。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空下意识摸了一把自己的脸颊,红色异常刺眼。
是血。
“对不起,射偏了。”
她做出夸张的道歉姿势,只是眼中戏谑更盛。她从安洁丽娜眼中看到剧烈的感情波动,是憎恨,愤怒,惶恐,亦或是什么别的东西?
“居然伤害我的同伴……”
没错,就应该如此!
她望着魔杖尖端停止闪烁持续变亮的光芒,终于有了些期待。
让我看看你的力量!
“死吧!”
安洁丽娜不再积蓄能量,亮色光芒喷涌而出,瞬间将她完全淹没!
……
什么嘛。
原来这孩子根本就没学过源石技艺啊,还分不清天赋和技艺,如果天赋和技艺一致的也就算了,偏偏这源石技艺看起来这么强大,结果居然是治愈系。
她伸了伸懒腰,效果真不错。昨晚和侍从在房中补充能量的疲惫也被消除了。
这能说明什么呢?
不过是无价值的人罢了,在这种人身上浪费时间,可是神不会原谅的蠢事。
安洁丽娜眼前一花,手中的魔杖不知何时已经不见。还来不及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突然感到胸口宛若被重锤敲击,眨眼的时间里,安洁丽娜直直向后倒下,一口鲜血“哇”喷了出来。
“安洁!”
“抱歉,没想到她身体这么弱~”
她把玩着安洁丽娜的魔杖,露出笑意。空想唤醒安洁丽娜,但安洁已经被她一击重伤,陷入了昏迷。
“好了,碍事的人不在了,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
空搜索枯肠,可怎么都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一个“她”,这人称代词几乎可指代一切人。空想询问她到底说的是谁?但话到嘴边,又被咽下。
看着安洁丽娜苍白的面容,空唯一能做的,只有无声拒绝。
“看来还是不想说。”
“……”
空不说话,她的笑容又加深了一分。
“你以为这样有用?”
下巴被抓住,巨大的力量迫使空张开嘴呼吸空气,她捏着空,像捏着一只孱弱的小鸟:“展示给你的礼物,好看吗?”
那是她引以为豪的收藏品,被她砸碎脑袋的著名社会批评家和敲碎全身骨头的少年男女。每个人死前都很痛苦,作为献给“她”的礼物,正合她的心意。
“不用害怕。”
仿佛看穿空的想法,她手上的力气又大了几分。
“作为献给我心爱之花的礼物,我保证一定将你处理得雪白又柔软。我会把你做成躺在雪中的天使,请你务必张开漂亮的橙红色眼睛,祝福我们。”
“你……做,梦。”
“可真是不乖的孩子呢,我真的不想伤害你。”
她眼神中满含笑意。
“噼啪!”
她指节稍一用力,空的脸立刻变得煞白,左腕软软垂下,明显是断了。
“本想用活着的你来威胁‘她’,但现在看来好像已经没有必要了。”
指节移到肘部,依旧和刚才一样的力道和声响。空痛呼出声,肘关节比手腕更粗,痛也更强,空终于明白自己的恐惧是多么真实的存在。具象为痛楚的恐惧蚕食着她的大脑,灵魂在颤抖,再多一分钟,不,也许一秒之后……
“嘶……嘶哈……”
在黑色的地狱中突见光明,剧痛稍微有了缓解,其后是更大的疼痛——她松开手,任由空的断臂砸到地面。
有什么吸引了她的视线。
伴随晦暗的雷声。
“是你。”
“没错,是我。”
银色的发丝沾染泥土却依旧耀眼,像撕开黑夜的闪电,白狼拖着刀一步一顿走来。伤痕鲜血已经遍体,但她的表情风轻云淡,这副身体好似与她无关。
“你还没死?”
“你做梦吧。”
她的惊讶只持续了一秒。
“侍君者给你造成了相当的麻烦,”她紧紧盯住拉普兰德的银瞳,想从中看出什么,不过让她失望了,她的银瞳始终澄澈,她稍微有些不甘心,“你杀了那孩子?”
“我没有回答问题的义务。”
拉普兰德走到空身边,可怜的姑娘已经昏了过去,左臂关节已经被完全捏碎。她又看了看早已昏迷的安洁丽娜,情况似乎更加不妙,明显的胸骨骨折。还不确定有没有开放性伤口。
真是恶劣的兴趣。
拉普兰德起身,直视她的脸。明明是天性温柔善良的黎伯利族人,居然会是如此残忍的连环杀手?
不过这样也好。
拉普兰德舔舔嘴角。身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几条大的伤口短时间内也没有能止血的征兆。她满头银发披散,发梢更被染成鲜红。身体的痛楚不能让拉普兰德停止脚步,反而催化天生的疯狂!
“连环杀手有两个人,哈哈,这笑话和四天王永远是五个一样有趣。”
拉普兰德爆发出一阵狂笑。
但她看见了,那双银眸中并无笑意。
“我该怎么称呼你,主君,或者是……”
“哥伦比亚的丧家犬?”
主君很强。
但她强大的并不是战斗能力,很奇怪,除掉源石技艺之外,她几乎和一个普通的杀手没有区别,既没有德克萨斯一击封喉的精准,也没有拉普兰德宛若不死的生命力。仅凭源石技艺,她便可以排进哥伦比亚优秀杀手行列中。
除了窃取情报方面超乎寻常的“窃听”之外,还有中程的“发射”做补足。再近一些,还有弑君者做最后的奇袭。
完美的组合,怪不得她们能屡屡得手。
现在……
拉普兰德在思考。
她的体力已经几乎见底,和弑君者的战斗虽然以她的胜利告终,但弑君者的确给她造成相当程度的伤害。疲倦就会迟缓,流血就会衰弱,只要是生物,必定要遵守规则。
但拉普兰德总觉得怪异,好像有什么很关键的东西被她刻意忽略了。
“噌!”
流光和刀身相击,声音清亮。拉普兰德以匪夷所思的姿势扭动身体挥舞双刀,险险躲过五发指尖的箭矢。
破空声又起,这次不是指尖发射的能量,主君的身形奇快,不到一秒已经欺身进拉普兰德身周,她挥舞着安洁丽娜的魔杖,当头砸下!
——“你杀了那孩子?”,这是疑问句,既然她有窃听的能力,对分战场应当具有十足的了解,为什么是疑问句?
拉普兰德向右闪躲,同时抽出刀鞘中另一把刀迎击。魔杖正正砸上刀身,拉普兰德惊觉自己小看了主君的力量。
刀发出哀鸣。拉普兰德果断松手。纯靠蛮力硬拼并不是好选择,轻则刀身折断,重则她本人也被卷进魔杖的威力中,她能感觉到主君的杀意宛若实质,这样的对手,绝不可轻敌!
她还在继续思考。
——那么只有一个结果,主君对分战场的情况并不了解,她并没能窃听到弑君者的战斗,这是为什么?
主君并不知道拉普兰德心里瞬息万变的想法,她是杀手,杀手只求以最快捷的方法杀死对手。拉普兰德虽然躲开了魔杖的一击,侧面却也因此大开空门。
好机会!
主君不再迟疑,没有再次挥舞魔杖的时间,她双手连点,几道箭矢从下自上,封死了拉普兰德所有躲避的空间!
——她不在意弑君者的性命?不可能,若是如此,她不会立刻便询问弑君者的生死。
拉普兰德扯过地上不知是谁掉落的灯牌迅速丢出,灯牌在空中和指尖发出的箭矢相撞,爆出一片灿烂火花。
——不是不愿,是不能?
灯牌爆炸,主君眼前遽然闪过强光,一时间难以继续进攻。拉普兰德稍微得了些空档。她向后翻滚,重新拉开了和主君的距离。
拉普兰德的喘息传进主君耳中,听起来相当悦耳。
“认输吧,“她”不会来救你了。”
“我从来不指望可爱的小偶像救我,何况她们俩也躺着呢。”
“别装傻!”
主君脸上划过一丝怒意:“这两个不过是我献给‘她’的礼物,你居然认为我想要的是这两个?”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说谁。”
——啊啊。如果是这样,就完全能说通了。主君的“窃听”能力,大概率同时只能监听一个人。如果要窃听别人,自然无法窃听弑君者。
战斗再度打响!饱含怒意和杀气的主君此刻已经完全放下戏弄之心,她只想把眼前的白狼肢解,这样低贱的女人,怎配和“她”同处一室,没错,这只白狼不配与“她”生活在同个世界里!
主君十指张开,箭矢在她全力催动下已经从细小金光化为手指粗光柱,从指尖伸出,像极了猛兽的利爪。
一爪!
拉普兰德勉力扭身,在她身后不到半尺处,舞台一角轰然倒塌!
天更阴了,雨的味道前所未有强烈。狂风打头阵,闪电隐藏在云间,雷紧随其后,只等雨一声令下,便能刺破世界!
第二爪!
拉普拉德一个不慎,腰部被她狠狠贯穿,瞬间血流如注。
——那么,主君在窃听谁呢?
第三爪!
拉普兰德几近被逼到绝路,刀再也无法护住她的身体。只短短一瞬,她身上又多了数个透亮的窟窿。鲜血飞溅而出。
“很好,早该如此了。”
拉普兰德躺在地上不住喘息,刀已经脱手而出,她任凭主君居高而下凌驾于自己之上。她再也没有一分力气。
——“她”?
——如果能窃听到“她”的状态,为何主君不选择直接去找“她”,而要和自己在这里纠缠?
——也就是说,主君无法掌握“她”具体的信息,主君并不确定“她”所处的位置。要达成这一点,那就代表这个“她”一定十分了解主君的能力,呆在一个主君无法听见声音,或者声音十分相近的地方。若非如此,怎能掩盖的住,还能让主君此刻如此焦躁?
哈。
哈哈哈。
拉普兰德想笑,但此刻仅仅呼吸就已经竭尽她的全力。她想嘲笑自己真是个笨蛋,完全忽略了连环杀手虽是两人,但弑君者不过是贯彻主君意志的空壳。连环杀手的行动目标在一开始就已经很清楚了,打败拉普兰德,夺取地图。接着抓到空,以此引德克萨斯露面,再然后复仇。和弑君者无关,这是主君,连环杀手的计划。
那么,主君在窃听谁呢?
“你笑什么?”
主君一脸不悦,她收回了“利爪”,长时间使用源石技艺十分消耗体力。现在的她握着安洁丽娜的魔杖。没错,只需要一击,眼前这只讨厌的白狼就能回到大地的怀抱。
但不知从何而来的好奇,让她想听听这只白狼大笑的缘由。
“我有个冷笑话,想听吗?”
真无聊。
主君望着身下已经破破烂烂却依旧笑容灿烂的拉普兰德,眼神彻底降到零度以下。
“有笑话去地狱讲吧。”
主君不再废话,举起手中魔杖对准拉普兰德胸口。没想到这只白狼看起来瘦瘦弱弱,胸部却比想象中的大,她又提了提魔杖位置,确保力量不会因为这等阻碍而滞涩。
“真无聊啊。”
拉普兰德偏头,她的目光越过魔杖,主君的身体,躺在一边的两个小偶像;穿过舞台,直达晦暗厚重的云幕:
“你看,要下雨了。”
金色电流在乌云间穿行,倏忽劈下,照亮了半边天空!
她低声呢喃,笑意更甚。
三。
二。
一。
雷声响起,和云间乱窜的雷蛇一并落下,瓢泼大雨终于来临!
比雷声更清脆,比闪电更亮的,是德克萨斯手中流星般的刀光。
比德克萨斯刀光更冷十倍的,是她眼中森寒的坚冰!
五日后,灰和其他特别行动组成员的葬礼在波城城郊草草举行。安保中心曾派人问拉普兰德是否要参加,不过都被德克萨斯挡了回去。她太清楚安保中心的想法,在波城折了这么多人手,两位需要保护的小姐受了伤,音乐节也闹了个不欢而散。捅了这么大的篓子,总要想办法给上面个交待。
但这和她们又有什么关系?
德克萨斯拧干新一块手帕,冷水刺着她的手,她丝毫不以为意,转身进了房间。拉普兰德躺在床上,全身被绷带包得像个木乃伊,只有头露在外面。替她诊治的医生刚刚离开,医生说这是受伤后正常的发热,只要伤口不恶化就没问题。
她俯身将旧毛巾拿走,将新毛巾覆在拉普兰德额上。热度从旧毛巾传导到她手心,令她微微一颤。
她把旧毛巾扔进洗漱间的水盆,随即回到房间,开始缝补拉普兰德的外套。
拉普兰德感受到额上的清凉,她微微抬了抬眼皮,所幸眼睛没有受伤,还能看见德克萨斯。不过这副场景着实有趣,拉普兰德一个没忍住,噗嗤笑了。
“好啦。”
德克萨斯没理她,自顾自的缝。
“不过是一件衣服,坏了可以再买,如果你实在喜欢的话,我后备箱还有不少同款,也送你一件?”
“不要,你自己穿。”
拉普兰德没法转头,她看不见德克萨斯脸上的表情,但料想一定非常有趣。
不过事情的发展似乎超出了她的预料。德克萨斯放下了衣服,然后从椅子上起身,坐到了她床边。
“怎么了?”
气氛有了微妙的改变。
“……我有事想问你。”
“请直接说?”
拉普兰德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德克萨斯。她有了丝不妙的预感,该不是要来怪罪自己为什么没守好空和安洁丽娜,害她们受伤?
这个问题可真难回答,总不能直接说是因为担心德克萨斯被当时还不知道的弑君者打败,所以才急冲冲跑过去的吧。
“为什么不躲开?”
拉普兰德正在心中拼命编织理由。听到这个问题,她呆了足足五秒钟。
“啊?”
“最后她用魔杖对准你的时候,为什么不躲开?”
“首先,我已经没力气了,那种时候哪怕是我家首领过来用刀切我手指我都不会动。其次——”
拉普兰德拖了个长音,她知道德克萨斯正在聚精会神的听。不知为何,她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
“快说。”
“你一定要知道?”
“对。”
奇怪,你以前好像不是这么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格啊。拉普兰德想这么回复德克萨斯。但她能感觉到德克萨斯专注的目光。她只好轻咳一声,道:
“我料想到你应该就在附近,只是在等待机会。主君的窃听我记得你和我说过,如果用在中距离敌人身上简直和读心术没有两样,靠声音判断敌人的方位和行动模式对我们这种人来说小菜一碟。只有在雨落雷起的瞬间,她的窃听才会因为巨响被遮蔽,也只有这时才是出手的绝佳时机,我不做闪躲,她的注意力才能集中在我身上,才能保证你成功。”
“如果我不在呢?”
好问题。
以上说到底不过是拉普兰德的推测。具体战场形式千变万化,这不可能是唯一解。但有些东西无论形式如何变化,也不会变。
“你一定在。”
“为什么?”
稍带急切的追问,显示出声音主人波动的内心。
“因为就是这样。”
“为什么?”
波动更加剧烈。
“哪有为什么……”
拉普兰德有些奇怪,她不明白德克萨斯为什么一定要追问这种问题。
“我们说到底只是相约一同完成任务的同伴吧。不,谈不上同伴,最多是同行的陌生人,怎么会有人能为了陌生人做到这种程度,连命都……”
“说什么傻话。”
拉普兰德直接打断了德克萨斯。她很想坐起来敲敲德克萨斯的脑袋。平日里那么冷淡明晰的人,今天怎么会如此失态?可惜她伤得太重,实在一动都不能动。
“那告诉我!”
真的要说吗?
说实话,真的有些害羞……
拉普兰德学过如何杀人,如何逢场作戏,对男人女人们露出公式般的笑容,学过喝酒,学过一切活下去的方法。
但她没学过,该如何面对一颗真心。
德克萨斯以为自己听错了,拉普兰德声音太小,语速又很快,她只捕捉到不甚清晰的尾音。
但那音节所代表的意义,又让她不得不一遍遍确认,一遍遍回想。
“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