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0
用自以为是的成熟作为伪装,为喜欢的东西贴上“想要得到”的标签,如果不这样做就无法断定自己已经长大。
不依靠着索取就无法成长这种劣根性向来便无法消除,坦然接受的话倒也轻松,但偶尔的清醒却会让人喘不过气来,就像一个天才整天用“努力就能成功”这种话去安慰一个蠢材或者平庸之辈一样,令人厌恶却又无法反驳。
想要逃避的话或许会选择酒精或者尼古丁,然后被清醒着的醉汉们嘲弄,嚷嚷着“喂喂,原来你这家伙连这种苦难都经受不住吗”,虽然很想用“你们怎么能理解我的痛苦”这种话回应,但仔细想来自己不也是根本没有去理解其他人吗,遂又沉浸在香烟和酒精之中。
有时候会想着为什么明明已经到了想要死掉的地步却不得不活下去?既然自己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来到这个世界,那么是否也就意味着在离开的时候也无需征得其他人的同意?
背负着想要去死的想法,我想要拼命的活下去——
Part 1
我是一个逃兵,对这一点我有着充足的自信,而且并不认为这是一个贬义词,因为我在那种地方是无法“活着”的。
仔细想来,或许母亲的自杀就是契机,面对着在葬礼上挤不出一滴眼泪的父亲,我想严厉地责备他,而当我开口时才发现,原来自己也完全没有流泪的想法。
为什么?明明母亲是为了把我从这个“家”解放才选择自杀的,但我面对着她的遗像,却只能简单的说出一句“谢谢”。
难道在这十五年间我变成了一个奇怪的人?
我带着期待离开了“家”,带着些许的期待来到东京,而这个地方也的确在某种程度上回应了我的期待,这里的人不会把我拷在墙角殴打,不会撕碎我攒钱买的的裙子,不会拿走我的打工费,也不会把我推到水池里。
他们会礼貌地点单,会在送上餐品后说一声谢谢。
但是,当我真正的理解了他们看我的眼神,我才明白原来这里比“家”还要冰冷的多。
我无法在他们的眼中看到自己,或者说,我在这个地方根本是一个没有必要的存在。
“这不是没有办法的事嘛。”
她是第一个向我搭话的人,仿佛看穿了我的想法一般。
月见野,这是她的名字,听起来会觉得是一个很文静的人,但很明显她并不是那种类型,或者说那样的误解可能会引起她的反感也说不定。
染过的金色长发,露肩的毛绒衬衫,搭配上牛仔短裙,怎么看都会是那种性格很开朗的女孩。
她来访的时间是周一下午,因为是工作日的缘故,店里的客人很少,或许是为了打发时间吧,她向我这个土里土气的打工妹搭话了。
而第一句话正如我刚才所提到的,难道是我接连的叹气暴露了吗?
我不禁下意识地捂住了嘴。
“你啊,笑起来会很好看。”她舀起一勺布丁送到嘴边,然后“啊呜”一声吞了下去,幸福的表情就像一个用零花钱偷偷跑去买零食的高中生。
但其实月见小姐应该已经工作很久了吧,至少看起来要比我成熟得多。
“未成年打工很辛苦吧?”她笑眯眯地看着我。
我尴尬的看了看周围,幸亏店里只有她一位客人,否则被听到了恐怕不妙。
这家店是唯一一家收留我的,店长是个很好的人,还把二楼的储物间清理出来给我当做了暂时的居所。
见我默不作声,月见小姐像是赌气一样开始大口大口地享用起甜点。我原以为搭话环节会就这样过去,却不想这只是个开始。
结账时,她在我耳边低声说道:“那个房间啊,其实是有摄像头的。”
或许是我惊讶的表情正中了她的下怀,月见小姐“呼呼呼”的笑了,让人有些捉摸不透她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真的有这么回事。
“再见啦,可爱的店员小姐,我还会再来的。”
那是我们的初次见面,我想,她大概是一个对自己感到相当无聊的人。
Part 2
每周的周一似乎成为了月见小姐的固定来访时间。
上次那件事之后,我去房间里彻头彻尾了找了一通,虽然很不想承认,但真的有一个老旧的摄像头。
那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我有些尴尬,然后拿胶带和纸挡住了它。
从这件事开始,店长就不常在餐厅里露面了,就算偶尔见到也只是会强行聊一些工作和排班上的事。
他明明不用这么小心也可以,毕竟我不能报警,否则就会被带回到“家”里去,而且说到底我也并没有责备他的意思,如果没有这个储物间,仅靠我的积蓄和打工费根本无法在东京生存。
所以,说白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但是,随着排班的减少,我想我是时候去理解什么了。
我辞去了餐厅的工作,再一次,拖着行李箱在来往的行人之中不知该去向哪里。
总感觉自己是不是搞错了什么?一个十五岁的辍学女高中生怎么可能这么简单的活下去?
如果现在去找店长道歉的话,会不会能回到以前的生活?那么在这件事上做错的显然是我吧。
然而当我打算再次敲响店门之时却又犹豫了,这让我很是恼火,仿佛以往所下定的决心被自己亲手推翻了一样。
不,或许是更为残酷的事实摆在面前让我有些慌乱吧,如果在这里退缩的话就会变成父亲那样的人,变成一个不想付出代价却想要活着的人。
我无比厌恶那样的自己。
当我终于下定决心打算推门而入时,那家伙却再度出现并拉住了我。
对哦,今天是星期一来着。
月见小姐的个子很高,我有些茫然地抬头仰视着她,一时间被她身后的阳光刺得有些目眩。
“跟我来。”
她把自己的遮阳帽扣在我头上,拽着我离开了那家餐厅。
我想我大概是在某个时候对月见小姐产生了信赖感也说不定,她的香气、高跟鞋踩在地上的哒哒声都让我觉得松了口气,而将要被带往的是什么地方似乎已经无关紧要了。
蝉鸣、路面、行人、车辆,以及拉着行李箱穿行其中的女生们,这些东西混合起来构成了八月。
Part 3
“从今天起你跟我住。”
这种算不上是协商的命令式口吻让我感到无比安心。
我整理好物品——其实只有几件换洗的衣物,在陌生的空间里感到有些无所适从。
“过来。”月见小姐在沙发上朝我招了招手。
虽然不太明白她的意思,但我还是在她旁边坐了下来,月见小姐看着我的脸端详了好一会,然后枕在了我的大腿上。
“半小时以后喊我。”
“…要拉上窗帘吗?”
“不要动。”
“…嗯。”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我注视着月见小姐的侧颜,长长的睫毛在微微抖动,是做了什么梦吗?但她的呼吸声却很均匀。
月见小姐想要从我这里拿到什么呢?我轻轻拨弄着她的头发,滑滑的感觉跟我自己的头发完全不一样。月见小姐一定是在很用心地打理吧,而且用的是柠檬味的洗发水。
想到这里,我不禁嗅了嗅自己身上,不管是身体还是衣服都只有餐厅里的味道,虽说算不上难闻,但与这个房间、与我腿上的这位睡美人还是难以说得上是相衬。
这样的我究竟还能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我拼命地思索着,但迟迟得不出答案。
“唔…”月见小姐发出像是宠物犬一样可爱的声音,转过身又向我身上蹭了蹭。
或许我的猜想是正确的,她只是一个无聊的人,而解决这种无聊的方法就是把我捡回家。
我松了口气,因为至少我的存在还有那么一些意义,虽然过阵子月见小姐可能就会觉得厌烦,但近些日子还没有必要担心自己会被扫地出门。
现在的我就像是一条寄生虫一样,我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才会觉得自己无比恶心,尤其是对自己松了口气这种想法。
当我叫醒月见小姐的时候已经是五点半了,我原以为她有些事要办,没想到在指示我去做饭之后,她又回到了沙发上继续睡觉。
嗯?难道是我误解了什么?这么干净的地板,这么整齐的餐具难道不应该是一个很勤快的人收拾的吗?
而且说起来我也并没有什么拿手的料理,以前就只是做一些简单的炒饭,如果父亲要喝酒的话可能会再配上一些小菜,这些东西拿给月见小姐吃未免过于寒酸。
几番权衡之下,我按照谷歌提供的菜谱第一次尝试了汉堡肉,虽然做得有些糊了,但月见小姐还是津津有味的吃完了它们。
“比便利店里卖的好吃多了。”她如此评价道。
晚上八点是月见小姐要外出工作的时间,我本想要出去找些零工,但她显然不想让我这么做,因此我的工作就变成了照顾月见小姐的起居以及做一些家务。
大概一周后,我已经摸清楚了月见小姐外出的时间,一般来说是晚上八点到凌晨四点,偶尔晚一些可能要到中午才能回来。
我没有去问她的工作,也没有兴趣,如果说月见小姐收留我是一种慈悲,那么相对应的我的胡思乱想就会变成不忠,我实在是不想变得更加讨厌自己了。
为了契合月见小姐的作息时间,我也开始调整自己的生物钟,虽然刚开始会很难受,但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意外觉得晚上活动可能还挺适合我,即便是外出街道上也空无一人,去超市买东西也不用等着排队结账,至于那些已经歇业的商场或是影院嘛,那些地方本就不是我该去的,像我这种阴暗的家伙出现在那里只会让周围人觉得恶心。
或许是察觉到了我的想法,在同居一个月以后,月见小姐为我带来了新衣服和一些化妆品。
“女孩子没这些东西可不行哦,尤其是你,要好好珍惜自己这张脸蛋才行。”
虽然她对我这样说了,但我还是觉得如此昂贵的东西抹在自己脸上过于浪费。
每周周日的晚上月见小姐是不用工作的,因此在周一她会带着我在家附近转一转,不过她本人在附近的风评似乎也不是很好的样子,邻居们都在尽量避免和她说话。
是因为她工作的原因吧,我本能地想到了这一点。
不过这样其实也很开心,因为不管我们做什么周围人都会用一种没有看到的态度来回避我们。
“既然如此,那垃圾分类这种麻烦的事也不去做不就好了?”
周日晚的小酌,我如此问道。
这次月见小姐难得的陷入了沉思,在豪爽的灌下一口冰啤酒之后,她认真地说道:“你想啊,既然他们没有给我们找麻烦,那我们给人家添麻烦那不是很失礼吗?”
那时的我完全没想到能从月见小姐那里得到如此正经的回答再加上她严肃的表情,不免一下子笑出了声。
“喂喂,”她晃了晃手中的啤酒罐,“你现在这样也很失礼哦。”
“抱歉抱歉。”我一边擦干了笑出来的泪花,一边自罚了一杯。
“这样可不行,认错态度要更加诚恳才行。”她来到我身边,枕在我的肩膀上轻轻说道:“今天晚上要穿我买来的水手服哦。”
“好的。”我笑着回应道。
当我明白了月见小姐在索求什么之后,我终于能做到和她普通的交谈。
我想,这大概是我经历过的最接近日常的日常。
然后,在两周后的那天,我再次成为了逃兵。
Part 4
月见小姐倒在了玄关。
她的胸前、手臂、大腿上布满了淤青,右边脸颊上被划出了一个骇人的伤口,虽然已经止住了血,但整个脸上已经被血迹弄得一团糟。
“卧室里有医药箱,扶我过去。”她吃力地朝我笑了笑,“常有的事,别担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啊!”我强忍着想要喊出这句话的冲动,扶着她一瘸一拐的来到了卧室的床上。
月见小姐几乎像是昏厥一般的倒了下去,在脱下她上衣之后,我才发现她受的伤比我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在肩膀上的是烟头的烫伤,背部的淤青是被踢过的痕迹,脖子上也有明显的勒痕,因为之前大概经历过一遍,所以我能清楚的知道月见小姐到底被做了什么。
拜此所赐,我大概也能应付得来这些伤口。
身体上这些伤痊愈后应给不会有太大影响,唯独脸上的刀口,应该会有明显的疤痕。
“对不起…”
月见小姐在向我道歉,颤抖着身子,用委屈的孩子一般的语气向我说着“对不起”。
我想,这大概是我第一次感到愤怒。
等把这些全部处理好已经到了早上,月见小姐也已经沉沉地睡了过去,正当我精疲力竭的瘫倒在沙发上时,玄关处传来了粗鲁的敲门声。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
透过猫眼可以看到那是一个充满着痞子气的大叔,叼着烟,手里拿着棒球棍,一副想要打架的样子。
我在厨房里拿了陶瓷刀藏在身后,把门微微开了条缝。
“请问您找谁?”
“哐!”男人一下扒开了家门,看到我身后的鞋之后,不怀好意地说:“月见野,那个婊子在哪?”
“我家里没有您要找的人,您是不是走错了?”我努力的让自己笑了起来,同时攥紧了藏在身后的刀。
“啪!”男人一巴掌抡了过来,明亮的响声让邻居都不免探出头来围观,只不过在看到男人手中的棒球棍和我的鼻血时又默默地缩了回去。
“这不是没有办法的事嘛。”我如此安慰着自己,毕竟人与人之间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脸上传来火辣辣的感觉,大脑也变得昏昏沉沉的,我不免觉得自己有些好笑,明明几个月之前遇到这些事之后还能若无其事地去打工,现在居然变得这么不争气。
“那家伙可是咬伤了我们老大哎,我劝你赶紧让开。”
“……”
“啪!”又是一巴掌,这次我开始有些站不稳了。
见我还是默不作声,男人想要推开我进屋子里去,而我则是执拗的挡在门前。
“啧。”男人显得有些不耐烦,他吐掉了嘴里的烟,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棒球棍。
“可能会稍微睡一会哦,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妹妹。”
我知道那个东西,被击中之后会怎么样也很清楚,如果被击中头部的话我可能会死在这,不过这是次要的。
我不能让他见到月见小姐,绝对!
所以在他挥棒之前,陶瓷刀深深的刺进了他的侧腹。
伴随着棒球棍掉在地上的“哐啷”声,我见到了一张因为痛苦而变得煞白,因痉挛而变得扭曲的脸。
我拿着刀,默默地关上了房门。
Part 5
我无法完整的解释到底发生了什么,那时的记忆仿佛被涂抹了一般而变得模糊不清。
我大概是在门口那里哭了一阵子吧,蜷缩成一团,紧紧咬着自己的小臂,想要憎恨什么却又对什么都恨不起来。
说到底是自己的错吧?
我打开了月见小姐卧室的空调,模式调到换气,把自己的手机放在了床头,闹钟设置的是二十分钟以后,然后锁上了门,用湿纸巾塞紧了缝隙。
月见小姐是很守时的人,一旦听到闹钟的声音马上就能醒来。
然后我关上了窗户,打开煤气灶之后便躺在了沙发上。
“睡吧。”我如此告诉自己。
不过,最后还是忘了对月见小姐说一句谢谢。
背负着想要活下去的想法,我对坏孩子施以惩罚。
Extra
那是电视上的一则报道。
“昨日,位于东京市的一处居民楼发生燃气爆炸,警方暂未发现人员伤亡,目前正在就爆炸原因进行进一步勘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