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na她,什么反应?”
危险的气息从Elsa身上短暂的离开,Mash却不敢放松。
“你究竟对她说了什么?”她才会相信一个陌生人的话,怀疑我。
Mash能听见Elsa语气里的一丝期待,我没有说服她,我怎么可能说服她,Mash知道Elsa想听到这样的回答,可事实并非如此。
Mash想起女孩在他的叙述中自始至终的平静,笑的苦涩,“正相反,她相信的太简单了。”
Elsa的视线终于落在Mash身上。
“她说原来如此,一切都说得通了,”Mash不忍再看Elsa的表情,“她说,你真的不是个好演员。”
这就像是翻阅一本侦探小说,直到作者揭开真相,观众们才发现指向凶手的线索写满了每字每句——对此刻的Anna来说,没有比这更贴切的比喻了。
她们的初见,她们的日常,她们无意间的对话,这一切都被谎言和欺瞒重新编撰,让这段时间创造出的回忆被涂抹得面目全非。
事实上,Anna和Elsa相处的第一天就觉得这个人很“特别”:Anna敏锐的从这个未曾谋面的人身上察觉到微妙的不协调。
在她们第一次见面的会场,那时Krisstoff应Anna的要求向她描述了这位新人:
她坐姿很端正,看上去家教很严,在你之前已经有几个人上前和她打过招呼了,但是她有点……嗯,难以接近?总之,她现在一个人坐在角落。她在低着头看向膝盖,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她膝盖上的手,右手握着左手腕,左手握拳,很紧张的样子。
听到最后一句,Anna的第一反应是想对Krisstoff纠正,你说的那可不像是紧张的姿势,更像是克制的姿势。
但她终究什么都没说,虽然有些好奇起这个新人到底在压抑些什么,但是自诩善解人意的Anna并不打算深究这个陌生人的私事。
接着Anna在Krisstoff的引导下向新人打了声招呼,她在打招呼时体贴且试探性的伸出左手,就这样从对方回握的力道里,她不着痕迹地确定了新人的惯用手,确认了自己的猜想。
这是第一条线索。可惜她当时不甚在意。
第二条线索是在她们肩并肩走过的路上。
Anna是个盲人,时至今日她早就能坦然面对这个事实了。包括被人利用看不见耍弄,和被人过分照顾的两极分化态度——有时候Anna甚至都会有一种根本不是那些健全人在体谅她,反倒是她自己在极力包容这些正常人的错觉。
也正是因为她身边的所有人都能简单归类在这两个类型里,Anna才会觉得,Elsa对待她的下意识动作,非常,非常的奇怪。
她的肢体动作就像是在说,即使你失去了探查前路的能力,我也十分确信,就算是这样的你也比我更善于判断前路一样——你看,这不是很奇怪吗!?
拿Anna身边的人来举例说明:
Krisstoff和Anna走在一起,如果是Olaf在引导,他会站在Olaf偏前一些的位置引着狗狗走,如果Olaf被放出去玩,他会让Anna牵着他的手臂或衣角,代替Olaf在身前引路,活像是护住鸡仔的老母鸡;Rapunzel她会站在Anna身侧,肩并肩的走,只在Anna可能摔倒的时候提供帮助,像是足够坚定,足够狠心要让孩子学会自己走路的家长;Flynn则有些闹腾了,他会绕着Anna跟个公转的卫星一样转圈圈,一半是精力过剩,另一半是单纯想借Anna的掩护躲开Maximus的攻击。
而Elsa,她喜欢站在Anna身后。
你可以想象Anna和Elsa在街上走着走着,一个不注意就发现原本在旁边说话的音源突然跑到身后的一脸迷茫了。
有时候Elsa甚至会悄悄捏着Anna的衣角,跟着Anna的步伐节奏以几乎要撞上的近距离贴着Anna的背走,幼稚的可爱。Anna每次为了不踩到Elsa僵着身体走正步的时候,还能听见身后的罪魁祸首得逞的小小窃笑。
你在干什么?!我是个盲人啊!不要闹我,给我好好在前面带路!你居然比Olaf还黏人!你真的是姐姐吗!?看路,给我好好看路!为什么我一不留神走错路了你都不提醒一句!拜托了看路,不要只是盯着我!让一个盲人给你带路,你真的不是在愚弄我吗?!
很多次,以上这些腹诽差那么一点点就要说出口了。
Anna无法理解身后那个把所有选择权全数交给自己,表现得反倒因此安心不少的姐姐是怎么想的。
Anna猜测在她不知道的过去,Elsa身上绝对发生了什么让她的精神和意志软弱至此,而她本人更是毫无斗志的选择对这种情况逆来顺受。
不行,这样也太不健康了!思及此处,Anna不满的眉头紧皱,也正是从这时开始她计划着推Elsa去接触人群。
第三条线索是睡梦。
她们刚开始相处的时候,Elsa睡的非常不安稳。
Anna听信了Elsa的解释以为她不过是认生,认床,直到一次夜里被惊醒,她才意识到Elsa睡眠糟糕的程度比她想象中还要糟的多。
夜里Anna听见野兽受伤般的呜咽,她以为是Olaf出事了,于是喊了它一声,可听见她呼唤的Olaf爪子落地的声音是由远及近的,那呜咽声还在她身边触手可及的地方断断续续。
“Elsa!?”她伸手探过去可以感觉到Elsa的身体在颤抖,像是癫痫一样肌肉紧绷,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Anna吓坏了,赶紧去掰Elsa护着脑袋的手臂,生怕Elsa咬到舌头或是就这么因为肌肉紧张停止呼吸。
Anna一刻不停地呼唤Elsa的名字,她尽力维持着镇定回忆她们之前对话的每一个细节,回忆Elsa有没有告诉自己她身上患有什么疾病的信息。
但是没有,Elsa透露的情报本就少的可怜,而Anna出于照顾对方感受的想法,也什么都没问。
我该问的!Anna懊恼的自责。
Anna一边手脚并用地拆开Elsa僵硬的姿势,一边回忆Elsa带来的那寥寥几件行李。她仔细回想,确信自己未曾从Elsa的旅行箱里或是Elsa身上察觉有携带药物的痕迹。
那现在这是怎么回事?!手分不清是因为用力还是害怕的颤抖。
Anna很慌,她能听见Olaf焦躁不安的踱步,却什么都看不见,只能通过听觉和触觉确认Elsa的情况。曾经学过的急救知识让她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确认呼吸,Anna根本不敢赌等求救电话那头的支援会不会错过最佳的治疗时机——让Elsa遇到像她的眼睛一样的事故。
她跨坐在Elsa身上,几番努力下终于把手臂掰开,才得以确认Elsa的呼吸。
当手切实的碰到Elsa脸颊时,Anna才终于“看清”了事情的全貌:Elsa只是做噩梦了。
可那又到底是多可怕的梦境呢?Anna忍不住叹息。
冷汗和泪在指尖分不清谁是谁,下颚紧绷的触感却十分清晰。Elsa没有睁开眼睛,Anna凑近了细听还能分辨出一些破碎不成句的音节。
“你吓死我了……”Anna总算松了口气,苦笑着抱怨,她强硬的把手挤进Elsa紧握的拳十指紧握,试图用这种方式把Elsa的梦魇赶走。
Elsa依然被困在噩梦深处,与Anna十指交缠的力道像是要捏碎指节一样,Anna甚至能感觉到Elsa的指甲在手背印下了的规整弧度在逐步加深。
“Please……”Anna终于听清了一个单词,她连忙把耳朵凑到Elsa嘴边细听。
“Leave.”
哦……所以说现在的情况是Elsa做了噩梦,一个在对某个人说“please leave”的噩梦?仍然惊魂未定的Anna疲惫的叹息总结。
“谁会走啊……”Anna在Elsa耳边说,语气埋怨,“谁走了我都不会走。”
“你会的。”
随口的安抚却出乎意料得到的回复,Elsa似乎醒了,可Anna疑惑的呼唤却依然没有回音。
“……当你知道……”
Elsa梦里的对话似乎结束了,留下疑惑且疲惫的Anna自顾自睡着,不再言语。
……
这样类似的线索还有很多,但Anna不想再分辨了。她在放学时间吵吵嚷嚷的操场上浑浑噩噩的流连,回家的步子迟迟不敢落下。
“他说的也可能不是真的,”Anna对自己说,“……就算细节详尽到这种程度。”
Olaf抬头看了看异常纠结的主人,贴心的钻进她怀里趴下,于是Anna也顺势依偎着它,把头埋进犬温暖的皮毛里掩饰自己无家可归的落魄心情。
“我该怎么做?”Anna问Olaf,问自己,她找不到答案。
“Anna老师!”忽然一个还没有被接走的孩子向她打招呼,对Anna苦闷的脸色毫无察觉的闯进这片低气压,“你为什么还不回家呀?”
“因为……嗯,我不确定那还是不是家了,”虽然不知道是哪一个孩子,Anna还是向孩子声音传来的方向认真回答道。
“为什么?家就是家啊!”孩子咋咋呼呼的声音似乎有点迷惑。
“可家里面住的人变了,”Anna说,“变成我不认识的样子了。”
“Oh,”孩子恍然大悟,他压低声音问,“是狼外婆吗?”
Anna想了想,深以为然地说是。
“那你得快点回去!”孩子忽然激动地拉扯坐在地上不动弹的Anna。
“为什么?”Anna不情不愿地站起身,皱着眉为难,Olaf因为她起身的动作从怀里掉出去了让她有些慌张,“我不敢回去。”
“可外婆还在狼肚子里呢!”孩子激动的喊,推着Anna的腿往大门外使劲,“她现在一定还在等你救她!你怎么能不回去!”
“我……”Anna有些手足无措,她想解释那不是狼外婆不是童话故事,但是摧毁一个孩子天真幻想的事情她又实在做不来,只能支支吾吾的说,“可能,对,我家里的狼外婆可能只有狼没有外婆啊!不对,我家里本来就没有外婆!”
“Oh,”孩子的动作停了,“那你家里有谁?”
“……我姐姐?”Anna有不好的预感。
“狼姐姐!!!”这个新设定让孩子发出了兴奋的尖叫。
“Wait what?!不不不不,才不是!”
孩子的尖叫引来了更多孩子的注意,但幸好现在临近晚饭时间,食物的诱惑战胜了熊孩子的天性,没有更多孩子凑过来捣乱了。
“老师你,很讨厌你的姐姐吗?”Anna抵抗的态度让孩子有些疑惑,他终于不再逼迫Anna,“我听说大孩子都会坏心眼的欺负人……”
“没有……Elsa,她很好,对我也很好……就是因为太好了我才不敢回去。”
Anna辩驳着忍不住难过,眼泪打转,“我害怕的不是狼,是狼欺骗我的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