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2-7

願望(The wish)

POV：克莉絲塔

當她們抵達長夜堡，已經是從野人手上逃走之後半天的事情了。七百尺的城牆佇立在眼前，而古老但破碎的堡壘仍沉默地待在原地。

可能是聽到了馬蹄聲吧？兩個頭從斧頭塔塔頂探了出來。克莉絲塔認出那是莎夏與米卡莎。「克莉絲塔？」莎夏的聲音傳來，「還有尤彌爾？你們也太慢了吧？就連馬可都已經到了──」

「快開門！」克莉絲塔急著喊。在奔馳的過程中，尤彌爾一個字都沒有說，而且克莉絲塔感覺到她的氣息越來越弱。「幫幫我們！」她高喊。

進入堡壘之後，米娜、莎夏、米卡莎迎了上來。米娜安撫著驚嚇不已的男孩，莎夏與米卡莎則協助克莉絲塔卸下尤彌爾。

克莉絲塔立刻診視尤彌爾的傷口。腿部的傷口看起來不礙事，但肚子那箭沒入了尤彌爾的左下腹，直達羽毛。血雖然已經止住，腹部卻有些發黑變色。莎夏立刻跑去叫馬可，米卡莎與克莉絲塔則打算先行拔出箭頭，卻被出聲制止。

「等等，」尤彌爾虛弱地說，卻張開了眼睛，「等等。」

「尤彌爾？妳醒了？」克莉絲塔驚呼。明明剛剛奔馳的時候，尤彌爾半句話都沒說。

「老早就醒了，但是女神大人的背太舒服，就賴了點床。」

「尤彌爾！」居然還在開玩笑！平常的克莉絲塔或許該賞尤彌爾一個頭槌，可是尤彌爾的傷口讓克莉絲塔完全沒有想到這件事。

但是尤彌爾似乎也知道狀況不對，「米卡莎，遊騎兵呢？」她虛弱地問道，「怎麼沒有遊騎兵？」

「大多數遊騎兵離開灰城牆之後就與我們分手，說是要去追捕入侵的野人。一天前，斥候回報長湖附近有野人出沒，奇斯爵士便把所有剩下的遊騎兵也都帶走了。」米卡莎說道。

尤彌爾與克莉絲塔同時瞪大雙眼，「妳是說，現在長夜堡裡只有訓練兵？」

米卡莎點點頭。「妳們為什麼問這個？」她似乎也察覺了不對勁，「出了什麼事？」

克莉絲塔只覺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轉。五十個訓練兵面對兩百個野人，結果可想而知。「我們遇到了──」

「野人來了。一百九十五人，五十四個是弓箭手，其他的都是拿斧頭或長矛，領頭的是二十三個瑟恩人，由新的瑪格拿親自率領。他們一共有十三匹戰馬，被我們偷了一匹。」尤彌爾說道。一旁的米娜聽了，臉色瞬間刷白，米卡莎則帶著一貫的表情，看不出情緒，「妳們遇見了他們？」她問道。

「我們被他們抓到，然後逃了出來。他們一天內就會抵達長夜堡。」尤彌爾說道，摀著腹部的傷口，神色痛苦。「想活命就要組織防禦。我們需要……需要……」

「阿爾敏。」米卡莎接下尤彌爾的話。「我去找他來。」說著她快步跑開。

「尤彌爾，妳不要再說話了！」克莉絲塔說道。

「野……野人？」米娜安撫著小男孩，自己的臉卻嚇得發白，「妳們在開玩笑是吧？野人不是在長城北方嗎？妳們怎麼可能遇到他們？」

「她們翻過了長城，襲擊村落。」克莉絲塔趕緊開口，以免尤彌爾又吃力回答。「他們打算攻擊這裡。」

「翻過城牆，當然了，」米娜嘴上這麼說，眼神卻呆滯地望向七百尺高的絕境長城，克莉絲塔猜想她大概無法相信真有人可以爬上長城。事實上克莉絲塔至今也覺得難以置信，這種東西怎麼可能爬上去呢？然而尤彌爾翻過了城牆、掠襲隊們也一樣。「可是他們無法威脅到我們，對吧？我們有木牆、還有守衛的高塔、居高臨下……我們只需要堅守，直到遊騎兵們回來，對吧？」米娜說。

「是的，就是這樣。」克莉絲塔也如此希望，然而事情絕沒有那麼簡單。

因為長夜堡並無城牆。

一如其餘十八座倚城牆而立的堡壘，長夜堡同樣只有木造柵欄，以及幾座聳立的石頭高塔罷了。

初到長城，第一次見到黑城堡與長夜堡時，克莉絲塔曾對於眼前的「城堡」感到疑惑。一座沒有城牆的城堡能算是城堡嗎？這要如何防禦呢？

她曾經請教過馬可這個問題。「無法防禦，」馬可如此告訴她，「這正是關鍵。守夜人發誓不偏不倚，不介入境內任何紛爭。然而數千年來，某些驕傲壓倒智慧的總司令卻背棄了誓言，野心作祟，差點讓守夜人完全毀滅。有總司令試圖將位置留給私生子，有遊騎兵想讓自己當上塞外之王，也曾有不同堡壘的指揮官彼此宣戰，並且謀殺了總司令，最後臨冬城的史塔克家族不得不出面干預……摘了他倆的腦袋。行動很容易成功，因為長城十九座要塞面南毫無防守。在札克雷總司令之前，守夜人軍團已有過一千一百四十二任總司令，他們大都英勇正直……卻也有少數懦夫和笨蛋、專橫的獨裁者、甚至瘋子。守夜人能夠生存，是因為南方的領主和國王們明白，不管由誰領導，我們對他們都構不成威脅。守夜人唯一的敵人在北方，而面北我們有長城。」

然而現在敵人卻越過了長城，從南面殺來。克莉絲塔聽見自己的心跳中夾雜了恐懼，而米娜也一樣。轉眼之間，根本沒見過野人的訓練兵們，就必須面對人數四倍於己的掠襲隊。

馬可與阿爾敏同時抵達，還帶來了許多人。艾倫、讓、柯尼、托馬斯、達茲、萊納、貝爾托特、還有更多人。亞妮也來了，但是她站得遠遠的。克莉絲塔不自覺望向亞妮，她不知道亞妮這樣的戰士是否也會有恐懼的時刻。

「克莉絲塔，幫我消毒，我要拔出箭頭。」「是！」克莉絲塔應馬可的指令協助著馬可，看著他在尤彌爾的傷口處倒下沸酒、清理傷口，用銀製鑷子掏出箭頭，並敷上蕁麻膏、芥菜籽和麵包黴調配而成的膏藥。

馬可本來還想讓尤彌爾喝罌粟花奶。他說尤彌爾睡著才不會感覺到痛，卻被尤彌爾斷然拒絕，因為她必須把情報全部提供給阿爾敏。「我可不希望我一覺醒來，已經被野人抓住了。」尤彌爾這麼說。

在處理傷口的同時，尤彌爾忍著痛跟阿爾敏交代全部的細節，直到此時克莉絲塔才發現尤彌爾到底做了多少準備。她對野人虛報了訓練兵的數量與訓練程度，同時用似是而非的防禦建築配置混淆野人，進而隱藏了長夜堡真正的幾個弱點。她甚至告訴野人長夜堡裡面藏有三台投石機。然而實際上，長夜堡根本沒有什麼投石機，就算有，訓練兵們也從來就不知道如何使用。

「妳宣稱我們有一百人，都受過嚴格訓練，」萊納說道，「這樣他們還敢進攻嗎？說不定直接夾者尾巴跑了吧？」

「不，他們絕對會進攻，」尤彌爾說道，「長夜堡本來不是他們的目標，但是他們已經被遊騎兵襲擊過一次……他們想要回到塞外，所以朝著星座北行，卻剛剛好撞上這裡。」她這麼說，露出無奈的苦笑，「誰叫長夜堡要生在這裡？我們真倒楣，不是嗎？」

「確實，只要朝搖籃座走，便會來到長夜堡……」萊納喃喃自語，與貝爾托特相望，隨即陷入沉默。

「啥？既然他們一定會攻來，那撒多少謊都一樣吧？」艾倫站起來大喊，「我們應該要像遊騎兵一樣，主動突擊，殺他們個措手不及。」

「你是白癡嗎？」讓指著艾倫大罵，「尤彌爾與克莉絲塔可是從她們手下溜回來了喔？野人一定知道我們已經注意到他們，絕對不會毫無戒備！而且我們才五十人，是要突擊什麼？」

「逃跑如何？我們都有馬，就逃去黑城堡向總司令報告，讓他們回頭奪回長夜堡。」有個人提出建議，一時之間竟然有很多人附議，連克莉絲塔都覺得這似乎是個好主意……然而馬可卻搖了搖頭。「我們不能逃，」他這麼說，「一旦野人佔領了長夜堡，他們就會打開長夜堡的大門，讓絕境長城以北野人全部通過長城、進入北境。守夜人軍團有一千多人，但是塞外野人的總數卻高達將近十萬。坦若讓他們通過長城，一切就完蛋了。」

「那、那怎麼辦？」某人發問，而大家轉瞬陷入混亂。一瞬間克莉絲塔覺得訓練兵們似乎要化作一盤散沙，四散而逃……然而米卡莎爬上了一個木箱，用力敲擊手中的劍，吸引注意。

「大家，現在不是害怕的時候。」米卡莎高聲宣布，「我們不能逃，我們必須在這裡迎戰野人。」

「可是米卡莎，我們的數量差太多了！」一名女兵喊道，「就算是妳也沒辦法吧！」

「能行的，」米卡莎說道，舉起長劍，「我很強，比你們都強得多……就算只有我一個人，我也可以保護艾倫。」

「噗！！！」艾倫把一口水直接噴到讓的臉上，「誰要妳的保護啊！」他大喊，隨即跟讓扭打了起來，卻也讓氣氛稍微輕鬆了一點。

難道米卡莎是為了緩和氣氛，才這樣說的嗎？克莉絲塔不敢置信地望著米卡莎。圍著圍巾的女孩表情依舊令人摸不著頭緒，但是大家確實沒有那麼緊繃了。

「但是我只能保護艾倫，沒有辦法保護所有人，」米卡莎接著說，「我們需要一個指揮官，一個貴族出身、接受過軍事訓練的領袖，才能指揮大家，好好守住這裡。」

大家聽了米卡莎的話，紛紛表示贊同。是了，我們需要指揮官。會是尤彌爾嗎？克莉絲塔望向尤彌爾，馬可的處理已經完成，尤彌爾也正闔上眼，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看得克莉絲塔一臉心痛。忽然她才想到米卡莎不是在說尤彌爾，因為尤彌爾不是貴族。

忽然，讓甩開艾倫，站了起來，「真感謝你看得起我，米卡莎，」他擦去嘴角的鮮血，「我不會辜負──」

「阿爾敏，你可以給大家下令嗎？」米卡莎忽然說。

「欸？我嗎？」阿爾敏似乎嚇了一跳，「我怎麼可能──」

「對呀！阿爾敏很聰明的！」艾倫也從地上爬起來，「阿爾敏絕對可以帶我們打敗野人！」

「……阿爾敏的話，我也同意，」讓一臉不甘心的說，「至少不是艾倫。」

「阿爾敏！」莎夏高聲喊道，「拜託你了！」

「阿爾敏，雖然我也是天才，不過現在果然比較需要你的腦袋啊！」柯尼也跟著起鬨。

轉眼間訓練兵們鼓譟著，阿爾敏的指揮官身分似乎成為定局。克莉絲塔看著金髮小男孩有些顫抖地站起，看向大夥兒，「如……如果我這種人想出來的戰術也可以的話……」阿爾敏說道。

馬可在此時開口，「你可以的，阿爾敏。」他這麼說，把尤彌爾的傷口用亞麻布緊緊包紮起，「我們都相信你。」

阿爾敏吞了一口口水，「既然如此，我們要先找到支援。米娜騎馬往黑城堡求援、托馬斯騎馬向長湖去，沿途尋找找奇斯爵士或利威爾兵長。馬可向卡霍城、獵人堡、最後壁爐城、臨冬城放出渡鴉[註1]，請求領主與國王陛下發兵支援。」

「我們的人太少，長夜堡又沒有城牆，只有石頭高塔，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阿爾敏說道，「倉庫裡有許多黑衣，我們可以在裡面塞滿稻草，做成稻草人，偽裝成守軍。遠看野人或許會忌憚，就算他們知道那是假人，也會混淆他們的射擊。」

「弓箭是關鍵，我們必須將箭矢提早備好、集中存放。莎夏、柯尼，你們選擅長用弓箭的人躲在斧頭塔上射箭。拆掉樓梯，以免野人爬上去。漢娜跟法蘭茲也帶一些人，守在王后塔上，射箭為主，必要時支援其他人。」

「守衛塔必須守住。守衛塔上有著控制大門升起的鐵鍊轉盤，如果讓野人控制守衛塔，它們就能直接開啟大門。我們得在守衛塔外堆疊無數路障、鎖死大門，以免野人闖入。」

「亞妮、米卡莎，我想請妳們……」阿爾敏欲言又止，「我想請妳們領隊，在地面拿劍迎擊野人。」

「可以。」米卡莎想都沒想就答應了下來，但是亞妮皺了眉頭，「阿爾敏，你在想什麼？你該不會覺得有弓箭掩護，我們就可以正面擊退野人吧？」亞妮說。

「我們不能全部都縮在塔樓裡，這樣的話野人只要拿盾牌頂著箭，就可以慢慢地劈開大門的木材、抑或是解除守衛塔的封鎖。」阿爾敏說道，「野人肯定也是這樣想的，所以他們必須要除掉你們。你們不必死戰，但是一定要守住控制大門的守衛塔。如果守衛塔陷落，那麼野人就可以直接打開大門……」

阿爾敏分配完任務已經是下午，在那之後眾人手忙腳亂地準備著。分配箭矢的分配箭矢，打磨長劍的打磨長劍，準備乾草與豬油的準備乾草與豬油，但是最費神的果然還是堆疊路障。王后塔、斧頭塔、銀龍塔、烏鴉塔、霜雪塔的門口全都堆滿新月形的障礙物，而守衛塔外的路障是最繁雜的，由各種儲藏晶構成：桶桶釘子和醃羊肉、柳條箱、捆捆黑毛織品、堆積的圓木、鋸好的柴火、淬硬的尖樁，還有袋袋穀物。

完成準備工作之後，眾人回到崗位之上，靜待野人到來。

克莉絲塔被安排在冰造樓梯的第四層平台，那是一個視野絕佳，向下放箭的好位置……卻也是個被野人狙擊的好位置。跟她一起的有達滋、奈克與阿爾敏，另外還有三個稻草人。萊納與貝爾托特則在下方一層的平台守著。

如果野人攻上冰造樓梯，克莉絲塔將放下弓箭，拿起長矛與鐵劍，加入萊納與貝爾托特他們，一同打白刃戰。

尤彌爾也在她這一層。原本，考慮到尤彌爾的傷勢，阿爾敏打算讓尤彌爾待在安全的長城頂部，就像田鼠村的那個男孩一樣。然而尤彌爾一口回絕了這個提議，她宣稱這種小傷擦擦口水就會好，而事實顯然並非如此。馬可的醫術固然了得，但是挨了一枝插入腹部的箭絕非幾個小時就能完全恢復。

此時此刻，尤彌爾正睡著蓄積體力。冰造平台吐露寒氣，絕非睡覺的好地方，克莉絲塔所幸讓尤彌爾枕在自己的膝蓋上，就像在狼林那時候一樣。克莉絲塔原本只是想讓尤彌爾快點休息，多睡一秒便是多一份體力，但在尤彌爾真的睡著後，克莉絲塔才發現這動作在同儕面前頗為羞恥，不由得紅了臉。然而她也管不了這麼多了。

夜色悄悄降臨，野人仍然沒有現身，長夜堡內安靜異常，連樹葉飄落在雪地的聲音都清晰可聞。

難道野人遠遠望見警戒起來的長夜堡，認為沒有機會，便撤退了？還是說遊騎兵搶先發現了他們，將之擊潰？如果真是如此就好了……然而，隱隱約約地，克莉絲塔知道這不可能發生。被尤彌爾稱為瑪格拿的那傢伙絕非懦夫，而遊騎兵遠在千里之外。血戰一定會發生，而克莉絲塔將再次殺死野人，或者被野人所殺。

是了，殺死野人……在田鼠村所殺的那個野人是克莉絲塔的第一次。讓總愛吹噓說第一次殺死敵人會令人印象深刻(雖然他自己還沒有)，但是克莉絲塔意外地印象模糊。他應該是個男性，克莉絲塔努力回憶，但是他是個男人？抑或只是男孩？他是白皮膚、黃皮膚、或者褐皮膚？他說的是通用語，還是克莉絲塔所不知的塞外語言？他來自何方，又為何加入掠襲隊？這些克莉絲塔全部都不知道。他只是個與克莉絲塔素昧平生的野人。

克莉絲塔連那人的長相都無法憶起，就連當時刀鋒割開皮膚、劃破血管的奇異觸感也一併遺忘。這到底算是幸運抑或是不幸？克莉絲塔想不明白。那個人想殺尤彌爾，而克莉絲塔殺了他，這就是克莉絲塔記得的全部。

克莉絲塔忽然覺得這一切可笑至極。自己、被殺的野人、尤彌爾、瑟恩的瑪格拿、襲擊村莊的掠襲隊、守護長夜堡的訓練兵，通通都不過是愚蠢的笑話。『築城者』布蘭登˙史塔克[註2]在九千年前建立絕境長城，將人們一分為二，然後兩邊的人們就必須彼此互相殘殺？這還真是世界上最可笑的笑話了。

或許大家出生在這個世界上，本身就是一個大笑話吧。

「克莉絲塔。」

「尤彌爾，妳醒了？」克莉絲塔輕撫眼前的雀斑臉。

「嗯。」尤彌爾說道，但是沒有從克莉絲塔的膝蓋上起來，只是轉了個身，以後腦杓對著克莉絲塔。「克莉絲塔，如果……如果野人贏了，妳要怎麼辦？」

「如果野人贏了啊……」克莉絲塔抬頭望向天空。死在野人的斧頭下似乎是一個簡單的答案，也是個輕鬆的答案，然而尤彌爾聽到這個答案肯定會發脾氣的。「或許我可以求饒，」克莉絲塔說道，但是她知道逃跑過的俘虜二度投降，唯有死路一條，「或許我可以躲起來，畢竟我矮嘛。」但是一旦掠襲隊打開大門讓野人大軍通過長城，無論躲在哪裡都沒有用。

「妳不用躲，也不用求饒，」尤彌爾小小聲地說，「妳跟我走。」

「跟妳走？什麼意思，尤彌爾？」

「聽好了，克莉絲塔，一旦戰鬥不利，妳就逃跑。」尤彌爾轉過頭來，對著克莉絲塔說。

其實尤彌爾會這麼說，克莉絲塔全不意外，「我們是守夜人，」克莉絲塔輕撫著尤彌爾的髮梢，「我們必須保護長城。」

「守夜人個鬼，保護長城個鬼，叫這些人通通被異鬼[註3]抓走吧。這場戰鬥根本他媽的沒有意義，自由民跟守夜人的恩怨簡直蠢斃了。」

尤彌爾壓低聲量，控制在只有兩人聽得見的大小，「妳可以逃到城牆頂上，或者到寒獅塔裡都可以。無論妳在哪裡，我都會找到妳，然後我們去北方。」

「北方？」克莉絲塔微微一驚，「尤彌爾，妳是指──」

「世間的律法止於長城。長城以北，逃兵不必死，罪人的印記也不會有人追究。」尤彌爾說著，語氣不帶半絲猶豫，「我們永遠離開長城、永遠離開守夜人與塞外之王，我們去鬼影森林、去霜雪之牙裡的隱密山谷，我們往北走，直到世界遺忘我們。」

「……我們可以逃，沒錯，」克莉絲塔輕撫尤彌爾的髮梢，「但是我們也可以拿起武器，跟大家一起戰鬥到死。」

「克莉絲塔，這場戰鬥可不是妳拿來自殺的藉口。」尤彌爾忽然說。「妳的心態跟大家都不同。妳從來就沒有真心想過不要死，妳只是想著如何死去才能被大家稱讚，對吧？」

克莉絲塔瞪大雙眼，望向尤彌爾。「我沒有──」

「沒有嗎，克莉絲塔？」尤彌爾質問，同時坐了起來，面相克莉絲塔，「被野人俘虜的時候，我幫妳製造了好多次騎馬逃跑的機會，妳為何都沒有逃跑？」她低聲說道，「妳如果這麼珍惜夥伴的生命，為什麼不立刻逃跑來通知大家呢？妳只是想英勇地被野人殺死，然後獲得稱讚對吧？好孩子克莉絲塔？」

是因為我不想丟下妳啊！克莉絲塔在心中怒吼。

然而，她說出來的卻是另外一句話，「我想被大家稱讚著死去又如何？」她聽見自己說，腦中閃過母親的遺言，卻又想起尤彌爾溫暖的擁抱，「如果我連士兵都當不好，那我就一無所有了！」她喊著，感覺到臉上鹹鹹濕濕的，我在說什麼？我在胡說八道什麼？「一個不該出生的私生女，能在一個適當的地方以一個高貴的方式死去，這樣不是很好嗎？」不、不該是這樣的，我想要的不是這樣，我並非一無所有，我還有———「這就是我的生存方式，尤彌爾憑什麼對我指指點點？」

說出口的話收不回來，克莉絲塔只得看著尤彌爾的表情變得扭曲然後暗沉。克莉絲塔想說點什麼，聲帶卻彷彿被長城的寒風所凍結，簡直不像是自己的。

「……妳說得對，我無權干涉妳的人生。」尤彌爾有氣無力地說道，「既然如此，至少讓我許願吧。」

克莉絲塔覺得自己的腸子揪成一團，「尤彌爾，」不要露出那種表情啊，「我———」

「克莉絲塔，我的確沒有權力對你的生存方式橫加指點，所以這只不過是我的願望而已。」尤彌爾說著，按住克莉絲塔的肩膀，「妳要……昂首挺胸地活下去。」

───TBC

[註1]渡鴉：渡鴉是維斯特洛大陸的特有物種，一種有著黑色羽毛的大型鳥類。渡鴉有著強烈的返巢習性，因此被學士訓練用來作為在城堡間彼此傳遞信息的信使。一位學士必須熟稔渡鴉學，才能成為稱職而優秀的學士，為領主提供服務。

[註2]『築城者』布蘭登˙史塔克：布蘭登全名布蘭登˙史塔克，根據傳說，乃是活躍於九千年前英雄紀元的傳奇人物。傳說他修築了許多著名的城堡，包含臨冬城與風息堡，而絕境長城也是布蘭登所築起；傳說布蘭登在建造絕境長城時曾獲得巨人族的幫助。布蘭登˙史塔克也被認為是史塔克家族的創始者、第一任北境之王。學城的學士們認為九千年前的神話並不可信，應是後人將許多於不同時期造起的傳奇建築都連結到了某個虛構的人物身上，再加上歌手的傳唱，才成為了今日的「築城者布蘭登」。然而真正的真相唯有實際見證長城建起之人才能夠闡述。

[註3]異鬼：異鬼又稱白鬼，乃是存在於傳說中的不死怪物。傳說中，祂們來自極北之地，身形高大而枯槁，皮膚雪白如乳汁，眼睛如同燃燒的冰一般湛藍深邃。傳說中，異鬼在寒冷與黑夜中到來，抑或者是祂們的到來帶來了寒冷與長夜。傳說中，異鬼可以使用魔法，將死者復活為殺不死的屍鬼，成為自己的爪牙。傳說中，九千年前為了對抗異鬼，築城者布蘭登建立了絕境長城，而守夜人軍團也同時成立。傳說中，一千年前異鬼曾經復甦，突破絕境長城，最後被野人、守夜人、北境之王、龍之母、無面者殺手聯手在臨冬城擊敗。普遍而言，異鬼被認為是怪力亂神，乃是童話中的妖魔鬼怪，不可盡信。除此之外，「被異鬼抓走」則是一句詛咒性質的俗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