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Lily的大门的那一刻,路远曦就迫不及待地点燃一支烟。酒精让她有些发热,热气从背脊上蒸出来,在厚厚的衣服里闷成薄汗。但也说不准,在这么一种情况下,高涨的肾上腺素也可能起到一定作用。她抬头看看阴云密布的天空,长长吐出一口白色的烟雾。
“嘿,能给我一根吗?”
路远曦听出来他是谁,一边从衣兜里掏烟盒一边说:“你老板没给你开工钱吗?怎么觊觎起我这破烟来了。”
她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递给青年。青年笑嘻嘻地接过烟,拿只银亮亮的打火匣出来点着它,美滋滋地吸一口,呛得猛咳一气。
“我靠,这烟真凶,”青年拿咳出来的朦胧泪眼看了看燃烧着的烟卷,脸上露出不服输的表情。他发狠似的又吸了两口,这回他没再咳嗽:“原来你们这些自诩老炮儿的家伙就抽这种玩意儿。”
路远曦没接他这个话茬:“难得在白天见到你。你找我干什么?”
“嗨,我也不总是个夜猫子,都是工作要求。”托刚刚发狠吸那两口的福,青年手里的烟卷已经燃掉了一半还多,在他骨节粗大的指间显得岌岌可危:“当然啦,这次找你其实也是为了工作。你问了王显先生两个问题,他还都没能详细地回答你呢。”
“好吧,看来我钱包要遭殃了。”路远曦说:“需要找个地方坐坐吗?”
青年点点头。于是他们顺势走进了路边的一家连锁咖啡店,各自买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为了免费的升杯服务,青年顺便买了个面包——坐进店内最深处的两人座里。
“文件的话已经上传到中转站,这是账号和密码,”青年拿出一张小纸条递给路远曦:“最好多备份几个,王显先生说他并不想将这些危险情报继续留在身边,也就是说下一次要找他买,可就没办法这么快交货了。”
路远曦拿出手机来,用软件登陆了小纸条上给的账号,将中转站里的文件全都下载下来。她随机打开其中一份文件看了一眼,确定货能对版,把手机收了起来。
“谢谢。那么我的那位跟踪者呢?”
“噢,这个部分比较有趣。”青年拿出自己的手机,调出一张照片来,放到路远曦面前:“以防万一,事先确认一下,你那天晚上看到的人是他吗?”
路远曦点点头:“是他。”
“既然你确认是他,那就没问题了。这家伙是本市法律援助中心的一位调查员,也就是说,一位拥有稳定薪金的你的同行。不过话虽这么说,你们的入行背景其实完全不同。”
青年停下说话,揪下一大块面包放进嘴里。路远曦知道接下来是收费部分了,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从钱包里拿出一百块给他。青年接过钱,随便地塞进裤兜,淘气地笑了笑。
“这年头现金用起来实在是太麻烦了,回头我就把这一百块捐给无国界医生,他们一般不会在乎钱有多皱。”
路远曦耸了耸肩,她从不在意自己给出去的钱究竟以何种方式再被转手。
“他有什么背景?”
“嗨,他也能算是某种励志偶像了。因为盗窃罪两次进监狱,后来经由再教育项目成为一名调查员。”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一年以前,再往后他就没犯过什么调查员工作描述之外的事。如果他盯上你了,肯定是出于法律援助中心里某件案子的需要,也许你可以反省一下你最近有没有惹到哪位援助律师。”
“我招惹各种各样的人,这就是侦探的职业描述。”路远曦想了想,她直觉感到这件事有着某种更深层次的意义,然而那联系隐藏在众多事件构成的碎片线索中,让她一时想不起来:“他只是做调查工作吗?他不兼职当个收尾人之类的?”
“他是为法律援助中心工作,又不是无良律所。当然啦,除非你认为它们实际上是套着不同壳子的同一瓶酒。”
路远曦摇了摇头。
“我就当你不知道吧。还有什么别的消息吗?”
青年很快地吞下最后一块面包,再喝干净那杯已经没有热气的咖啡。吃喝完毕,他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
“没什么别的了,只剩一句套话:记得按时付钱。”
探视专用的房间似乎刚刚经历过某种不易察觉的改造,空间内弥漫着一股越晓并不熟悉的味道。内勤局的探员不到一分钟前接到一个必须出门去谈的电话,因此现在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
尽管现实压根儿不够格媲美汉尼拔之类的限制级剧情,但是这间屋子给越晓的感觉仍然不好。她曾经尝试着想给这不适感确定一种来源,然而没能成功。
哪怕仔细看过,这也不过就是一间普普通通的十平米的房间,中间用实铁长桌和防弹玻璃板隔开,两边各一把椅子,以及各一扇通向不同居所的门。多余的东西是不允许存在的,连交谈也只靠一部老式电话座机而已。这种明明面对面却要通过电话交流的情况感觉起来不怎么真实,也许在那些经过电流转换而失真的声音里,埋藏着让人不安的因素。
里边那扇门打开了,伴随着轻微的铁器撞击声,越世安走了进来。在看到越晓的那一刻,他露出欣慰的笑容,快步走到椅子前坐下。狱警在他身后轻轻地关上门,不紧不慢地过来拆开束缚着他右手的手铐,再锁到桌下隐藏的一个固定环上。
越世安右手搭上座机听筒,用目光询问着越晓的意图。越晓想了想,决定不等探员回来,拿起了电话听筒。
“不好意思,都怪监狱这儿的效率问题,我总得晚来一会儿,”越世安说:“昨晚的表演应该挺顺利的吧?”
“从反响来看,不怎么糟糕。”
他们共同保持了半分钟的沉默。越世安尴尬地笑了两声,苦哈哈地将听筒换到左手,拿右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瓜。
“哈,看来你已经厌倦和我聊天了。我料到有这么一刻,毕竟从传统来说,父亲从来都不是一个唠家常的角色。我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我们之间的关系不符合传统也无所谓正常,所以我们在这里漫无边际地聊闲话……一定得有某种理由。”
“既然你这么想知道,那你该拿这个问题去问带你来的探员呀?”
“他不会告诉我。但他是和你做的交易,所以你应该也知道答案。”
“你没说错。”越世安皱起眉,褐色的眼珠转了转,显而易见地盘算了一下到底是不是应该告诉越晓。越晓感觉到这其中居多的是表演成分,难以忍耐地翻了个白眼。
“哎,对谁做怪像呢,你这孩子,”越世安屈起手指敲了敲玻璃,站在屋角的狱警警告性地咳嗽了一声:“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都告诉你。首先,你要知道,这间探视室昨天才刚刚结束装修。装修的原因是前些天的一次探视,探视者在屋子里,就在你坐的那个座位上,割下了自己的一节手指。”
他有些惊讶地发现越晓对此的反应不过是多眨了一次眼睛,这让他失去了揭示谜底的乐趣。
“他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所探视的囚犯以他妻儿的性命威胁他。”越世安耸耸肩:“所以你瞧,被关进监狱并不意味着在外界影响力的丧失,而我非常幸运地也拥有了一些影响力。”
越晓在这里就已经明白了:“你拿你所知道的有关新犯人的线索威胁他。”
越世安笑着摇摇头:“不,我没威胁他,我们之间所有的是一场交易,他把你带给我,我给他一点思路。”他稍稍停顿了一下:“我要威胁的人是你。从现在起,如果你每周不来看我,我就传消息给我那位激进的朋友,让他继续杀戮。你瞧,一个父亲为了了解自己的女儿,总是会有很多方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