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谣这一觉直睡到后半夜,睁眼时房间里一片漆黑。她盯着天花板,黑暗中的吸顶灯只有个模糊的轮廓。
‘这是哪来着?’
‘噢,对,我回家了,这是我的房间。’
大概是平生第一次出远门,“回家”的感觉特别不真切,直到现在脑子还忙活着,试图将现在的状况和记忆中的过程匹配在一起。以至于洛谣醒了好一会儿才感觉到腰间搭着一只手,还有洛池平稳的呼吸一下一下打在额前。
洛谣微微仰起头,太黑了看不清洛池的样子,于是她伸出手,轻轻滑过洛池的鼻梁、唇畔,最后落在过分削尖的下巴上。
“醒了?”
黑暗中突然响起这么一句,洛谣吓得一哆嗦,手指蜷起来,瞪着眼看洛池。
洛池依旧闭着眼,除了那句话没有任何转醒的迹象。洛谣疑心自己幻听了,凑近了仔细去看。只见洛池的嘴角渐渐上挑,勾出一个好看的弧度。那抹弧度在她眼前转了个弯儿,落在她额头上。洛谣想躲开,却被腰间的手一带,整个人与洛池贴在一起,一丝缝隙也无。
洛池的唇还贴在她额头上,说话间带着阵阵热气,也不知是洛池的体温还是她的。
洛池问:“饿不饿?”
洛谣摇摇头,额头上那一小片皮肤摩擦着洛池的唇瓣,渐渐火热起来。
洛池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僵硬,略微向后撤了撤,却突然笑了一声:
“怎么出去一趟还变呆了?起来脱了衣服睡吧。”
洛谣这才发现两人还穿着外出的衣服,被子也没盖,洛池妆都没卸呢。她赶忙翻身起来打开床头灯,去衣柜里翻找睡衣。
“右边第二个格子里有新买的,正好,你看看喜不喜欢。”
洛池侧着身子支起头,毛衣领子松松垮垮的坠着,露出半边内衣肩带。柔光是致命的,普通人都能照出三分慵懒来,更何况洛池这般长相,又是这样的姿势。洛谣只瞥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也顾不上欣赏洛池给她买的睡衣,囫囵个儿抱在怀里,低头就往洗手间去:
“我去洗个澡。”
要说在外面最怀念什么,那必然是空调和热水器,这两样简直就是人类智慧的浓缩精华!被热水一冲,多糟心的事儿都不算事儿。洛谣仰着头,享受热水的洗礼,直冲得通体发红发热,才关了花洒。
她刚挤好洗发露,就听见门把转动的声响,紧接着洛池探身进来,手里拿着浴巾。
洛谣背上有一道狰狞的疤,她不愿家里人看见担心,更不愿洛池见到她这么丑的一面,情急之下紧紧贴着墙站,冲得火热的背部肌肤被冰冷的瓷砖一激,出口的话本还有三分羞赧此刻却是十二分的尖利:
“出去!”
洛池吓了一跳,手里的浴巾差点落在地上,她不可置信般看着洛谣。
洛谣周身一丝不挂,刚刚只顾遮挡背部,现在被洛池盯着才想起来要遮前面。然而,她和洛池是什么情分,那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哪里没看过呢?这样贸贸然抬手去遮反倒有点此地无银的意味。洛谣遮也不是,不遮也不是,又羞又急又尴尬,倘若不是瓷砖太硬她都想把墙刨个坑躲进去。
而洛池呢,被吼了一嗓子却不就走,反而双手环胸就那么站在那儿了,大有一副“我偏要看”的架势。洛谣都快急哭了,苦着脸哀求道:
“姐,你先出去好不好?”
洛池得她一句求才放松下来,嗤笑一声:
“遮什么?又不是没看过。”
洛池没再难为她,说完就出去了,还很贴心的带上门。
洛谣脸都红透了,一边揉着头发一边慨叹,姐姐大了,管不了了,这要放以前洛池哪会这样和她杠?这种死皮赖脸的事分明是她才做得出来的,也不知这几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回头得找梅梅好好问问。
她这个澡洗得颇为惬意,洛池没有再进来,一个多小时后她才恋恋不舍的出来。换好睡衣,再拿起瓶瓶罐罐涂抹一番,天知道撒哈拉的风有多霸道,她这张饱经风沙的脸哟,再不保养保养就要在奔三的年纪顶着一张奔四的脸了。
冬天亮的晚,现下凌晨4点半,正是黎明前的黑暗,关了灯,那是泼墨一般的黑,月光像个摆设只能挂在窗前看看样子,一点照明的功能都没有。
洛谣摸回床上,一掀被子摸到一具光滑的身体。好嘛,洛池还在,且还没穿衣服。洛谣被这个认知雷的不清,哆哆嗦嗦的想退出来却被洛池一把拽住拉近被子里。
“磨磨蹭蹭的做什么?不冷么?”
洛谣脸埋在被子里,闷声道:
“不冷。”
洛池捏着她的下巴迫她抬起头,再微微一探身,用自己的鼻尖蹭了蹭她的鼻尖:
“鼻子都凉了,还说不冷。”
说着就将她往怀里带。
洛谣哪里敢,只一个劲儿向后躲。洛池抓着她的手腕,蹙眉问她:
“你躲什么?”
洛谣红着脸嗫喏:
“你没穿衣服。”
洛池“噗”的一声笑出来,越笑越夸张,身上的被子跟着一抖一抖的。她拿着洛谣的手放在自己腰间:
“穿了呀,你睡裙短,遮不住腿。”
噢……原来洛谣刚刚自床尾过来,一掀被,可不摸的是腿么。洛谣羞赧至极,谁知洛池还不肯放过她,追着揶揄:
“啧啧啧,你想什么呢?”
逗得洛谣忍无可忍,被子一摔,翻身就要下床。这日子,没法过了!
洛池眼疾手快捞住她搂紧:
“别走别走,我不闹了,再睡会吧,困呢,我明天还要上班的。”
……
然而,第二天上午洛谣睁眼时却见洛池一身家居服,坐在她身边,腿上放着笔记本电脑,背靠床头在处理文件,而她的手还抱在洛池腿上。
洛谣:“姐,说好的上班呢?”
洛池:“噢,没什么要紧事,不去了。”
洛谣:“……这么任性吗?”
洛池:“呵呵,我是老板兼最大股东,哪个敢说我?”
洛谣心里嘀咕:‘听起来好有道理,怎么我感觉被骗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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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饭是赶不上了,只能吃午饭。洛池牵着洛谣下楼,洛谣盯着两人交握的手搞不清楚怎么这么几步路还要牵着,是怕她在自己家里走丢?还是怕她摔倒?
洛丰年见着小女儿那是笑得见牙不见眼,要说上了岁数的人有什么特点,那大约就是不善于或者说不屑于隐藏自己的情感,喜怒哀乐全摆在脸上,单就表现形式来说与孩童无异。
洛谣自是知道父母想念,拿出全部的热情与他们说笑谈天,吃过饭就去客厅沙发上赖在老两口中间说她的所见所闻,洛池在一旁凑趣,连张妈都坐在一旁听她说。洛谣说着说着自己来了兴致,跑去房间里搬了两个纸壳箱子出来。打开一看,里面满满的照片和手稿。
她并不需要整理归纳,照片上的情形历历在目,清晰得就像昨天刚发生过一样,随手抓起一张都是故事。
最上面是一打红头蓝身的鸟类照片,嘴巴是红色的,很长,看起来显得脑袋很大。洛谣翻着这组连拍照笑眯眯的解释:
“这是鸛嘴翡翠,是我第一天到雨林的时候拍的,我隔壁住着两对老人,热衷拍鸟半辈子,是他们领我拍的。”
其实这照片拍得帧数极高,又清晰,根本不用讲解,连起来翻看跟动画一样。雌鸟在树枝上,雄鸟在地上跳舞。一舞毕,雄鸟飞上枝头站在雌鸟旁边歪着头看雌鸟。雌鸟转了两圈,撅着屁股像是在看附近还有没有别的雄鸟,这只雄鸟趁势去看雌鸟的尾部。紧接着,跳到雌鸟的背上……嗯,做起不可描述的事情。
洛丰年带着老花镜,一边看一边笑,看到最后一张抬起眼睛看洛谣。他眼镜卡在鼻梁上,这一抬眼的做派像极了千千万万的老年人。洛谣见不得他这个样子,笑嘻嘻的去摘他眼镜,结果手一偏戳在他鬓角上。满目银丝刺痛了洛谣的眼,她有点记不起来走的时候洛丰年有这么多白头发么?她急忙又去看秋月华。
不止两鬓,秋月华比洛丰年白得还要彻底点。洛谣有点惊慌失措,她从未这样真切的意识到自己错过了多少。洛丰年和秋月华还在翻看照片没发现她的异样,可洛池一直关注着,见状一侧身挤到她身边,伸手半搂半抱的把她揽在怀里,极快速的在她耳边悄悄说道:
“别难过,爸妈都好着呢。”
她靠在洛池肩头,闻着她的发香,看着自己的箱子被翻得乱七八糟,照片铺得满哪都是。洛丰年还嫌她们挤得慌,往边上挪了挪。
洛谣突然就笑了,扑上去抢自己的手稿,还和洛丰年龇牙道:
“老洛同志你下手轻点,这都是我的命根子。”
家嘛,原就是和生命中最平常的人在一起,做着最平常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