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娜做了一个梦。
那是她被家人抛弃到骑士团的第一个晚上。
训练营的宿舍里的孩子既有被封建时代骑士的故事所欺骗渴望建功立业却不知道战争残酷的,又有因家族没落被舍弃无法适应严酷训练而泣不成声的。
艾琳娜只是一个人坐在床上,双目紧闭一言不发,回想起来近几天发生的事,就像骤雨一般。
一双手悄悄爬上了她的肩膀,睁开眼睛看到是一名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孩子。
那嘴角轻轻上扬的弧度朴实无华却是艾琳娜迄今为止见过最甜美的笑容。
“我知道的哦,悲伤也好、不安也好就算把它们掩藏起来也不会消失的。与其一个人默默在心中抽泣了,不如我们来做个朋友吧?”
“艾琳娜。”
“诶?”
“我说我的名字叫艾琳娜。”
“我叫埃莉诺,刚刚我还以为是你在叫我,果然我们就连名字也很像呢。”
说着埃莉诺伸出了自己的手,伴着的是又一阵撩人的微笑,只不过这次带着些许羞涩。
艾琳娜第一次觉得这个骑士团似乎也不是那么糟糕。
随着年岁的增长,埃莉诺渐渐变得不那么爱笑了。当初和她们一起来的许多人已经要么死了要么被遣送回去了。那些所谓的荣誉和对王族的责任感不断束缚着她们。特别是三年前,愤怒的巴黎市民和第三等级代表再也不满贵族的剥削徭役,占领了巴士底狱成立了国民议会。那个时候,骑士团里所有的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埃莉诺也是神经紧绷。早就暗暗发誓要守护她的艾琳娜看在眼里更是决心无论发什么也要和她在一起。
所幸那个时候局势没有完全失控“仅仅”是国王被解除了权力,而负责训练新人的马克西姆也重新担任了她们的队长。
就在一切看起来终于要好转的时候,革命又重新爆发。
“队长……”
艾琳娜从梦中惊醒,映入眼帘的是一间充满世俗生活气息的普通卧室,环顾四望除了自己正躺着的木床和一个简陋的柜子外便没有多余的家具,一名女佣打扮的人,看到她醒来后就走开了,脸上写满着厌恶。
艾琳娜能依稀听见窗外人声嘈杂,但从床上什么也看不见。
几分钟后,一个体态微胖的男人走了进来。腰后别着两把交叉起来的短铳。
“感觉怎么样,好点了吗?还是说被负罪感压身了?啊,你们真的会有那种东西吗?”
“你是谁?你想干什么!”艾琳娜能感受到对方明显的敌意,直觉告诉她这至少应该是个革命军的中层领导。
“我是谁不重要。不过你是否还记得昨天晚上你一共杀了11个人。我虽然不认识他们,但他们也是别人的丈夫,父亲,孩子。他们也有亲人也有自己生存的权利。”
“是啊,但如果他们拿着刀追你的话你会怎么办?”
“可你明知道有可能演变成屠杀还是参加了这次任务。”
“不参加难道我还要把自己的战友全杀掉吗?”艾琳娜的语调激动了起来,昨晚战斗的情形在她脑海里浮现出来。
“我也是为了生存而战,我也有自己活下去的权利,就算再来一次我也会毫不犹豫地把他们全杀光。所以,不管你们要杀要剐还是想把我也送上断头台——就像巴黎市长那样——就来吧!我早就准备好了!”
“我想要的是宽容你。”
“什么?”艾琳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自三年前法兰西已经有太多流血了。昨晚也是,一群从各地征兆的民兵还有巴黎的市民第一次见识到了战争的残酷,虽然革命会付出牺牲这也是理所应当的。”胖男人的语气逐渐缓和“我们赶到时本来除你外还有两个人活着,但愤怒的人群直接用石头把他们砸死了。你是因为昏迷才逃过了一劫。不能否认,每一次的杀戮又会成为下一次仇恨的开端。明天一早我们就会包围宫杜伊勒里宫,向着法兰西的苦难和一切仇恨的根源波旁家族复仇。此刻将你处决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因此,我宽容你。”
“可我杀了你们11个人,你说的这真心的吗?”
“如果你觉得这是虚伪的怜悯,那自裁的话我也同意。但我希望你能带着总有一天会产生的愧疚,在世上见证完崭新的法兰西后苟活完一生。你会终究会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愚昧。”
说罢,胖男人戴上自己的帽子,回头望了一眼坐在床上脑袋茫然混乱的艾琳娜就离开了。
宽容,这是两天来她听到最奇怪的话了。他认为能拯救法国的不再是仇恨与对立而是“宽容”?
“打搅了”艾琳娜还没有过多思考。又一个男人走进房间,与方才离开的胖男人正相反,这是一个瘦弱且文质彬彬的人,是艾琳娜除了国王外第二个见到戴眼镜的人。方才离开的女佣为他搬来了一把椅子。待坐到上面后他才开口:“小姐你好,吾名为马克西米连·罗伯斯庇尔。”
“唔。”艾琳娜觉得这个名字很是耳熟,但又好像从没有听过。
“我与丹东素有合作,但也并非在所有事情上都是一致的看法。比如他说想让你自责的过完一生。你想想看,全国各地都在进行着对贵族和走狗的私刑。你真的以为自己可以躲过一辈子吗?”
“那,你想要我干什么。”
“聪明人。那我就直说了吧。几百年前,晚年的达芬奇受到赏识他的法国国王弗朗索瓦一世邀请居住在了巴黎。每当夜晚,国王常常通过王宫的一条秘密地道,去大师的住处,与之交谈。”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但这条地道是真实存在的,艾琳娜很清楚这一点。
“虽然是在传说中,但我很确切这条密道并非是虚构的。并且,在1564年修建新王宫的时候被延长到了杜伊勒里宫。”
艾琳娜很是震惊,这是骑士团里只有数人才知道甚至连国王本人都没听说过的事。
马克西姆队长本身提议将它作为局面失控下掩护国王出逃的方案。但却被拉法耶特伯爵否决了。理由是经历了三年前的暴动,就算逃出来巴黎也没有不认识国王的市民了。
“如果你能带我们从这条地道进入王宫。我敢肯定能避免无数包括你的同伴在内没有意义的流血。而以我的身份可以保证你能以自由人的身份生活在全新的法兰西,不必再遮遮掩掩。”
说完,男人推了一下自己的眼镜。“你自己决定。”
艾琳娜思考了良久,协助他无疑代表了背叛。背叛十多年来自己捍卫的信仰和荣誉。但起身拉开窗帘朝外望去,巴黎的街道上已经挤满了大批的士兵。他们本是奉命来镇压叛乱的,却在来巴黎的路上唱着马赛曲汇聚成一处直奔向杜伊勒里宫并且不断有来自各地的国民自卫队和巴黎的市民加入队伍,革命最终的结果可想而知。如果答应他的条件,也许埃莉诺和其的人就能因此得救。况且,这些革命军是否真的会放自己离开还是个未知数。
长叹一口气后,艾琳娜无奈地取下了别在胸前的鸢尾花图章。在敞露出得意微笑的罗伯斯庇尔注视下,戴上了象征革命的三色纸花。
这并非是她想要的,但只要走上了这条路,就再也没法回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