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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泰拉大地各处游离,在为数不多的停留时间内寻找那些看似平平无奇,实则不为人知的隐秘美食摊位是她最为热衷、也最擅长之事,而那时,便总有人对自己提出这样的问题。
“你究竟……是什么人?”
她知道,这些疑惑大多是对自己所持有的复数特征的好奇心。而当然,她的回答也不会同过去出现任何误差。
“路过的信使……哦。”
趁对方被那轻颦笑容晃了眼,趁机接过煎饼付钱离开了。
拆开温热的包装袋,嗅闻着那砂糖与香料交织出的旋律,不得满足的食欲让她不顾周遭扬飞的黄沙轻咬了一口。
“唔姆……唔姆……”
酥软的表皮破开,里面是意外清爽且富有些许酸味的水果味,和曲奇相似的松脆口感,包裹着的是整块的冻干蓝莓。
“甜系的一等品呢,但外皮吃掉会带来口渴算是减分项呐。”
笑容依旧的她拿出随身携带的水壶倒了一杯茶,在有别于残破大地的城边轻松写意地享受起来。
宇治利休园的玉露松风,以三十度的泉水浸泡,用冰块冰镇再加入磨碎的冰糖粉,就能有效拔除苦味。以前赶赴某些偏远地区时就会开始想念这样的味道,于是久而久之她也有了这样的习惯。
毕竟想必体感时间所传达的‘几小时’,她自然清楚自己究竟经历了怎样漫长的时间。
这双深海般的邃蓝深瞳所映入的风景。不仅是泰拉大地的极盛美景、也有不为人知的残酷真相、和好似在昨日才悄然降临的沉重命运。
很多……
真的很多……
“……有点困了呐。”
对还未适应的时差感到无奈,她挥动携带在身旁的‘黑锁’唤 来火焰,点燃身前先才收集来的枯木与杂草。
嗤……
交缠着火星与灰烬的光芒映亮了脸庞,好似精灵般悦动的 火焰不时会灼到她的发,而那肌理细腻、白皙胜雪的指尖,在她的低浅凝视中,却好似受到影响般变得颤动起来。
白匙……
她随即瞥眸看向手中的另一柄法杖,隐隐发亮的伙伴正在轻轻颤动,仿佛想借此向她传递些什么。
“呜……”
并非稀松平常的迹象,让她起身想要去确认。而在这时,伴随
蓦然变得模糊的视线,好似海浪般的钟鸣声在脑海中回荡起。甚至到了让她感到耳鸣的地步。
这种反噬感……
“她在附近……么”
对那极不愿成为事实的猜想低语呢喃,她将视线放开望去——幽暗的天穹散落着几颗不知名的星宿,而自耳畔吹来的風却没了与其相称的清爽感,冰冷与空洞充斥在其中。
掩藏在邃蓝长袖间的纤细手腕轻轻抬起,流转而出的力量缀着火色灼红缓缓注入‘黑锁’,一轮时钟虚影自身后骤然显现。收束而成的正形方阵随即在头顶形成、并坠落。
震耳轰鸣的声响绝非她所钟爱之物、漫天飞舞的碎石亦如此。
好似前兆宣言的火星,自脸颊便飘落,灼烧了发丝。
而就像这会令她皱眉般,就在‘黑锁’所形成的‘荒时之锁’轰炸停歇之时,异象突生。
一轮暗曜色的黑日自远端亮起,幽暗如渊般的色彩甚至让漫天星辰失去了光辉,长夜就此沉谧。
“这……还真让人笑不出来啊。”
低吟着那谁也不会听见的话语,连脚畔的花草都缓缓枯萎了也没有注意到,枫糖般诱人的甜美味道就这样不经意窜入感官。而那宛如潘多拉魔盒般拥有致命吸引力的香气也不管不顾地弥撒到了周围。
渐渐地……手脚变得酥软了,噙满视线的细碎辉光随即漫过脚底,幽暗静谧的荒漠边缘,就连踩碎枯枝的声响都显得如此清脆。
而就像这般在那份领域驻足停留,追根溯源所能得到的也只有不再虚幻的时间。
“伦敦大桥倒塌了~倒塌了~倒塌了~伦敦大桥倒塌了……倒塌了~倒塌了~伦敦大桥倒塌了~倒塌了~倒塌了~”
好似连神都能蛊惑的甜美吟唱唤起过往追忆,那难以言说、却又不可窥探的记忆本能地对身体发出警告,可心底的雀跃与冲动却模糊了那份危机感。
她轻轻扶住身旁的岩石,循着花朵枯萎的方向开口问道——
“这又是什么有趣的诅咒么?”
夜色静谧,脚畔燃烧的火堆伴随停歇的風而熄灭。她松手站直身体,枯萎的灌木丛在她眼底滚走,空气中飘荡着的甜美甘香缓缓散去,让她总算能放心地去注意眼前的少女。
“难道说,你也认为,她,比我好么。”
答非所问的话语,好似委屈的音色在黑夜中回荡,摇动着心中悸动。她一时恍了神,就连眼前少女是怎样存在的事都要忘却。
是呐,对她而言,少女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呢。
不知从何时起,她开始不愿去定义那样的事了。
而就连该如何思考、这种事本身都快遗忘了。
毫无改变、仅仅是怀抱对那份存在本身的抵触将其忽略着……不,是觉得不能不去忽略。
任时光车轮碾转着那场幻梦、身为守望者的她将海边的童谣舍弃,仅遗落了破碎不堪的壳贝残片。
说来真是微妙,在时过境迁的现在,她竟然……
“还无法习惯么,堕天使?”
眼前的少女似讥讽又似怜悯般问道。
“你倒是已经很好适应了呐,狂天使。”
邃蓝深瞳反驳而出的是泰拉世界从未听闻的新鲜词汇,而好似将其全部接纳般,白色连衣裙的少女瞥着那对瑰丽的红宝石双眸,对她轻言。
“不是适应,而是驯服,你应该也能做到,却不愿去赌。所以我们的立场才会如此……因为牵挂着她的你,是个胆小鬼。”
風掠过两人颊边,浮动着那相似的黑发。唤醒的则是让她感到些许怀念的触感。
“是呐……没有她在的话,就算是梦寐以求的平和日常,也总会感觉无法习惯。”
回忆着从拉特兰追到龙门来的她时,自己总会这般怀恋。
真是微妙……难道说自己已经习惯了被她追赶的日常么。
但所谓‘习惯’又究竟是怎样的呢——
是认为接纳了对方的存在,容许她踏足自己的世界。即便天涯相隔、仍能够确认对方正在这片天空不知名的某处等待自己。只要这样想,躁动不安的心灵就能得到慰藉’
是以为彼此的身份能将两人永远联系在一起,追逐着自己脚步而到来的她,仍是那副琢磨不透的天真模样
是以为世界会这样不断延续,无边无际、没有尽头。纵使长夜远去,灰姑娘也无需离开。
“她,对你而言,是特别的。”
黯然无光的星伴着流云散去了踪影,感受着城外呼呼作响的狂風,她抬起‘黑锁’中断了谈话。
“你现在也是‘特别’不是么,不仅是对我。对整个泰拉大地而言,你甚至成为了能与天灾相提并论的‘特别’”
响应召唤而来的火焰化作虚影的巨龙,伴随她挥动‘黑锁’的动作猛然朝少女扑去。嘹亮的龙吟甚至隐隐令大地产生了震颤。
“即便如此,我也不是,她的‘特别’”
时锁唤出的龙影在黯淡的黑日中悄然溶解,那看似声势浩大的攻击,对少女而言连要被称为‘阻碍’都不合格。
***
少女并非抉择者。
不……说到底她连抉择权都没有。
仅仅是为了让那个人能好好地注视自己,才变成了现在的这幅模样。即便如此、纵使成为了现在这般让人可怖的模样,她仍期待对方像过去那样注视自己。
‘你看起来有些不开心啊?人生不如意之事总有百之九十九,铳时常也会卡壳,所以别去在意。来尝尝苹果派吧,我亲手做的’
那如蜜雨般圣洁的感情不会有错、而让我眼里再无法容纳它物的你……必须注视着我才行。
注视着我、珍视我、不要丢弃我、在足以埋葬黑夜的黎明到来之前,都要一直……一直……
因为在这满目疮痍的泰拉世界里,只有你……才是我的特别。
所以拜托了……
请喜欢我、说爱我、温柔的、永远的、来欺骗我。
拜托了……让这场梦不要结束。
让你……待在我的身边。
***
“仅仅靠‘一半’是不够的,将‘另一半’也用上来试试看?这样的话,说不定就能触碰到我了。如若不然……”
轻轻抬起的纤细手腕让身侧拖地的漆黑羽翼缓缓扬起。
“你会死的。”
“哈。不错的建议。但还真是让我感到疑惑,哪怕‘缓停’的副作用让我记不清许多东西,但‘黑锁’与‘白匙’一起使用的后果可不是以‘忘了’当借口就能敷衍的啊。就连被拉特兰以‘罪人’之名追杀一生都不够。”
按住轻鸣发颤的‘白匙’,她注视着眼前的少女——为了追逐某物而将其余一切全部丢弃的决意、连同那份偏执都不是值得赞扬之物,而为此做出的决定,却引导着悲伤的命运。就连本应注视着自己的笑容都因此变得暗淡。
如若要将其归咎为谁的错的话,那想必就是‘世界’了吧。
——真是讽刺。
轻風流转的荒漠气氛凝重,蝉鸣或鸟叫等象征生命迹象的声音尽数归零,扬起的飞扬中,漆黑之羽和破碎的翼彼此摇曳着。
样式素净的白色连衣裙、象征着堕落之意的漆黑双角、在阴影中仍旧甜美的气息、摇动着她心神的精致面容。
——为什么要是你呢。
她加重力道按住腰间越发不稳定的‘白匙’,对少女说道。
“若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老朋友,我劝你还是放弃为好。”
“堕天使还真是辛苦呐,明明只要将其解放,你就能回归到那梦寐以求的生活中去,将那件事对她和盘托出,哪怕会对隐瞒至今的你耍些小性子,但终究也能获得原谅。明明利害是如此地分明,你又为什么要继续充当赎罪人的角色呢。‘锁与匙的守护者’?”
若是迷恋着谁,这样的道路就绝非正确——希望能被一直注视着、渴望无时无刻都有她陪伴在身旁、想要保护她、渴望抱紧她、亲吻她、占有她。即便那份行径充斥着‘傲慢’,但又何错之有?所谓‘不傲慢’的爱,这世间本就不存在。
“真是充满诱惑力的提案呐,若说出这番话的不是你,我都快想把‘黑锁’和‘白匙’丢到火山里去了。但不对吧?”
深色的湛蓝长发于風中轻舞,柔和侧颜摇曳着令人心醉的自由辉光。
“那看似百利而无一的话语,以你自身为例却就是错误的——如你所说,我是个胆小鬼,既不敢正视与她之间的联系,也无法抛弃一起去赌那仅存理论的可能。成不了她那样的乐天派、也当不成你这样的杀戮天使,所以才会是个半吊子呐。”
“这样的自知之明,对她来说相当过分。”
“你说能天使么……”
低语呢喃的那个名字在两人耳畔回荡着音律,熠熠生辉、远比砂糖和香辛料都还要甘甜、相比风铃草与白百合要更甚的美妙心情,令她轻转宛笑。
“她那样的在整个泰拉世界都不多见呐。我倒是知道你将自己的‘特别’交付给她的这件事。但同样,她姐姐也将对自己而言的‘特别’也就是她交付给了我。无论对哪方,身为‘莫斯提马’的我都没能做到什么,但身为‘锁与匙的守护者’我能保护她、保护拉特兰,所以我与你才是不同的呐,昔拉。”
唤出少女名字之时,笼罩着荒漠的黑暗逐渐消融褪去。也让那张被星穹光辉映照着的精致面容显得更加可怖瘆人。
“痛苦、悲伤、孤独……那样的东西我知道很多,甚至都快要习以为常。”
抬眸看来的那张面容晕开一抹虚幻却有着别样魔力的笑。
“而唯独小能给我的苹果派里……感受不到这些。”
并不奢侈、甚至有些烤焦的那份食物,充满着温暖,不可思议地让近乎麻木的心灵得到慰藉,倦意被净化、残破不堪的内心被渐渐填满。
如若对其沉沦,那就定然无法逃离。
……那就不逃了吧。
她这样想着。
为了她能够注视着自己而接受的天启、为了保护她而抛弃的一切。那在一时之间还察觉不到异样,但待一切都尘埃落定无可挽回时,才惊觉到心中那份蚀魂穿骨的空落感。
“那就是你所追寻的‘特别’么?”
“总比被她从拉特兰追到龙门却已工作为由逃开还在这里为了不被我杀掉而小心翼翼斟酌话语的你要好。”
“哈哈哈……还真是过分呐。要是天灾也像你这样伶牙俐齿就好了,我就不用和你在这里周旋,直接等待末日降临就好。”
轻笑着将‘黑锁’放回腰间,总算止住了‘白匙’的颤动。她想了想,对少女吐露出近期的打算。
“龙门那边似乎快到‘安魂夜’了。”
“不必说出来让我羡慕,若你不想它成为真正的安魂夜。”
少女烦闷的神情令她一惊。
“关系的维持可是企业交流里让顾客回头的重要一环呐。若与等同于天灾的你为敌,诺亚方舟的建造可不是一朝一夕之事。”
“你们的大帝或许会对‘是方舟的建造速度快,还是我屠城的效率高’产生胜负心也说不定。”
“老板么?是呐,我能想象那样的场景。即便如此也拜托请你不要成为‘行走的天灾’,在我找到拯救你的办法之前……呐。”
那份不知诉说给谁听的话语乘風传入耳畔。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两人都悄无声息地在对方心中占据了一个特别至极的位置。
那是‘堕天使’与‘狂天使’之间似有若无的联系,同时也是‘莫斯提马’与‘昔拉’之间无法抹去的过往。
然而……那个位置却相当脆弱、脆弱地经不起任何推敲、任何思考。
逃避的念头放纵滋生着恐惧,相似却又不似的立场,好似永远无法触及彼此般让人感到疲惫。
为什么非得畏惧以前跟随在自己身后的她不可呢。
为什么还得不知时日地维持这种彼此伤害的扭曲关系呢。
又为什么……自己没有将她拯救的力量呢。
“为什么呢。”
那双瞳里闪烁的光与影,在自我的低语和少女离去的星空下,铭刻了这样的誓言。
——不管要守望到何时、无论会赎罪到何时、只要自己有了能彻底打开‘黑锁’与‘白匙’之间联系的勇气的话……
在那之前,拜托了。
摊开手掌,星穹光辉映衬着纯白的永生花发饰闪闪发光。
她是信使、运送信件、观望旅途美景的企业物流干员。
她是堕天使、触犯戒律、舍弃天使之名的罪者。
她是莫斯提马、是无理地相信被自己所遗忘的过去,会在不知何日的未来被重新握在手中的……‘锁与匙的守望者’
“无论是你、还是我们的未来、我都会夺回来……”
静默于心地继续守望着答案,将‘黑锁’与‘白匙’握在手中的她起步朝荒漠走去——
龙门么。
好久没回去了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