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检的场所最终决定在莱茵切斯特大学医学院的解剖实验室,具体的尸检过程由萨默斯医生和摩根医生联合执行。离两位医生公布尸检结果的时间还有几分钟,班扬警长站在门外的走廊里,叼着烟斗饶有兴味地观察来往的行人,正巧瞧见快步赶来的埃莉丝。
“哟,埃莉丝,你怎么脸这么红?没必要这么着急,错过一点儿也没什么,好心的医生们会告诉你的。”
埃莉丝停下脚步,看清了究竟是谁后才喘出她快步疾走时所憋着的那一口气,向班扬警长点点头:“我想既然加快脚步能赶得上,我就不应该给医生们添麻烦。”她停了一停,微微皱起眉来:“不过说真的,你不觉得从上午开始气温就有所回升吗?”
班扬警长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完全没有,还是冷得要命。我看一定是你运动过度的缘故。说起来,我听说你去拜访了陆军部,你去那里做什么?”
“弄清一些疑问罢了。”埃莉丝不想在这时候就解释自己的策略,因此她岔开话题道:“对西奥多•巴克的抓捕行动,你安排得怎么样?”
“火车站、码头、进出城的大道、他和埃里克•莱德洛的住处、那些混混提供的另外几个藏身处,所有地方都有人盯着,只要他一出现,就能立刻逮捕他。”班扬警长耸耸肩,微微仰起头,徐徐吐出一口烟雾:“我来抓住他,不过把绳圈套上西奥多•巴克脖子的工作,还是得由你来做。虽然谁都知道是西奥多•巴克杀了埃里克•莱德洛,我们现在还缺乏证人证词。”
“以及动机。”埃莉丝敏锐地指出:“我们尚且不知道究竟是出于何种缘故,一位哨兵竟然会杀死几十分钟前还在合力对敌的伴侣?你和阿格尼丝做了这么久的朋友,显然也知道感官失调对哨兵是何等痛苦的疾病,已结合的哨兵在失去自己向导时所感受到的痛苦至少会是那样的两倍。”
“是啊……唉,从好处看,至少我们不会有更多的谜题了,对不对?”班扬警长心虚地摸了摸鼻梁,他的确是忘记了动机缺乏的问题:“你认为埃里克•莱德洛的尸体上会有可以用来指证西奥多•巴克的证据吗?”
埃莉丝还没来得及说出自己的判断,通向解剖实验室的小门就从里边被打开了。与埃莉丝曾有一面之缘的伯纳德•库克先生从里边探出头来,以和他体型不相符合的轻柔声线通知他们尸检报告即将开始。
“那么,最好不要让医生们久等,对吗?”班扬警长微笑着伸出一只手:“你先请。”
“警官们,感谢你们准时到来。”
这就是弗雷德里克•摩根医生的开场白了。摩根医生今年三十九岁,是莱茵切斯特大学医学院的荣誉毕业生,主修神经外科。毕业之后他在皇家陆军医院里供职,却在五年后的一起意外事件中损伤了手腕,不得已转行成为一名法医。摩根医生将他在外科执业中所获取的智慧与果决的品性良好地运用到了他的新工作里,目前被认为可能是继诺贝尔爵士之后莱茵切斯特第二个因法医工作被授衔的医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萨默斯医生让他来作为尸检报告的主要报告人,自己则在一旁与热心租借场地的凯尔•福克纳博士低声交谈。
看来这尸体最后会成为福克纳博士研究中的又一个样本,埃莉丝心想,不过早在看到伯纳德•库克的时候,她就已经猜测或许会是这样。
“从表面上来看,死者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男性,在对尸体表面的检查中,我们发现了一些处于不同时期的淤青,说明死者近期内涉入了不止一场争斗。进一步的解剖显示,死者内脏器官完好,除却一些肝脏早衰的迹象,以及支气管黏膜血管充气水肿——哮喘的迹象。不过这只说明死者在死前的身体状况不太健康,远远达不到致死的标准。在详细的检查后,根本死因仍然维持我最初的判断,是在打斗中后脑撞上桌角所导致的开放性颅脑损伤。我们检查过从现场带回的桌子,证明桌角与损伤相符合。”
简洁明确的解释之后,摩根医生重新给尸体盖上白布,只留下有显眼致命伤的头颅露在外边。然后他安静地站在解剖台旁,等待听众的问题。以他的经验来看,警察们总是会有问题的,归根到底,怀疑是他们工作描述的一部分。
“不算什么惊喜,对吗?”班扬警长长地叹出一口气,问道:“摩根医生,你确定死者患有哮喘?在他的贴身物品里,我们没有发现用以治疗哮喘的药物。”
“如果不是哮喘,那么就是什么别的支气管疾病,但哮喘是这种充气水肿的最常见原因。至于为什么他没有随身携带应急药物,我想这是警察的工作。”
“好吧。”班扬警长看起来不太满意这个答案,不过他毕竟不是这行当里的专家,因此他转而看向埃莉丝:“埃莉丝,我想你一定有些问题要问吧。”
“是的。”埃莉丝道:“摩根医生,我注意到你提到死者近期涉入不止一场争斗。”
摩根医生冷淡地点了点头:“不错。”
“你能判断最早的淤青源自何时吗?”
“很难准确地判断淤青产生的时间,最早的淤伤至少发展了一整个星期。以及,解答你有可能想问的问题,我无法准确判断这些淤伤究竟是怎样造成的,不过显然不是什么大型号的武器。”
“当然如此。萨默斯医生,您知道这件事吗?如果一位向导受伤,恐怕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拜访塔里的医生吧?”
突然被埃莉丝提问,萨默斯医生吃惊地停下了将白围裙挂回墙上的举动。经过谨慎的思考后,他摇了摇头:“我并不清楚。我上一次见到埃里克,还是三周之前的例行检查。那时候他看起来一切正常,西奥多•巴克先生也是如此。”
“我明白了。”埃莉丝若有所思地抿了抿唇,继续问道:“萨默斯医生,我想问你另外一个问题,我希望你可以诚恳回答。目前来说,西奥多•巴克是我们唯一的嫌疑犯。假设事实的确如此,亲手杀死自己的向导,对他来说会是怎样的感受?”
“说实话,从得知情况后,我一直在考虑这一问题。非常难得有这样的案例出现,我此前从来没有遇到过,因此只能通过哨兵在其他情况下损失向导的案例来猜测。我想,在埃里克真正死去之前,西奥多都有足够时间来掩盖或者逃跑,但当那一刻到来,他首先将因为极度的痛苦和感官失调而失去神智。此时,尽管他的肌体仍然健全,但他无法感知与思考,只是行尸走肉。这段时间会持续几个小时到几天,然后他会清醒过来,但即使是最小的刺激也有可能被放大到使他崩溃的程度,与此同时,抑郁或狂躁等精神疾病将会掌控他的神智。即使得到向导素治疗,失去向导的哨兵也很难活过五年……通常死因是自杀。”
“一生一世一双人,是吗?”班扬警长忍不住嘲讽道。糟糕的后果喻示着薄弱的动机,这实在不是什么好消息,哪怕萨默斯医生将它分析得面面俱到。
“查尔斯,目前我们还用不着你的俏皮话。”埃莉丝向着班扬警长不赞同地摇了摇头:“我们得尊重事实。而且,如果萨默斯医生估计得不错,那么西奥多•巴克此时称不上是处于理智状态。也许你希望在追捕中考虑到这一因素。”
“……我会想办法考虑到的。”
这要求的确有些强人所难,班扬警长已经做了能够做到的最好安排。萨默斯医生看起来没什么建议,埃莉丝迅速决定让重点回到实证上。
“抱歉,摩根医生,我还有一个问题得问问你。你从壁炉里收集的柴灰里检测出了什么特别成分吗?”
摩根医生耸了耸肩:“这一部分由我的助手坦普尔小姐负责。阿拉娜,请向德拉库尔警探解释你的发现。”
班扬警长和埃莉丝正疑惑着坦普尔小姐究竟身处屋中何处时,阿拉娜•坦普尔小姐从解剖实验室后边的准备室里走了出来。她以和她雇主类似的冷淡神情向二位警官屈了屈膝,然后说道:“我在现场注意到壁炉中传来的奇怪气味,因此收集炉灰以备测试。然而,由于该物质曾经燃烧,物理化学性质都发生了改变,我无法准确测出这究竟是什么物质。我只能确定地说,这是一种含氮有机物,并且不是任何常见毒物中的一种。”
“你考虑过黑市上所流行的一些药品吗?”
坦普尔小姐扬起眉毛,埃莉丝的话显然地引起了她的兴趣:“不,当然还没有。不过接下来我会朝这个方向做一些探索,一旦有结果,我就通知你。”
“谢谢。”埃莉丝道:“我想,目前我没有更多的问题了。”
摩根医生点了点头,随即动手解开身上的白围裙:“尸体会暂时保留在塔的停尸间,直到整起案件调查结束。警官们,祝你们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