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从新宿站的西门出发，向西新宿方向前进，穿过柏木公园后，可以找到一间名为星河的牛郎俱乐部。

这间俱乐部的规模在新宿里算是中规中矩，店里有约十八名牛郎，常客占了营收的80%。作为其靠山的西新宿区暴力团旗下，还有其它几间更大的俱乐部，星河在里面还排不上号。但是到了周五的夜晚，这里还是会忙得不可开交。

莲在这里已经工作了三年，排位总是处于五、六名左右的位置，算不上高也不至于是垫底，和星河在新宿的地位十分相像。他本人倒也没有像其他同事那样，为了成为No.1使尽浑身解数，为讨顾客的欢心什么都干得出来。不过在他生日会的时候，还是有出手阔绰的常客会在那天让莲上升到头牌的位置，这就足够让其他人羡慕不已了。

“惠美，你来啦。”

“莲，我好想你！”惠美坐到莲旁边，挽着他的脖子亲吻脸颊，“我有好多话想说，先开一瓶八万*的吧。”

（八万：约合人民币五千一百元。）

“哎，一上来就开这么好的吗？谢谢你。”莲一边用手机下单，一边轻轻抚摸惠美的脸颊，“看来最近工作很顺利嘛。”

惠美是莲的常客之一，在某银行任职中层管理，还没有结婚，每周至少会来一次星河和莲见面。他们最常聊的话题就是惠美在工作上碰到的形形色色的借款人，谈论那些人借款的理由和窘迫的神情，莲自身不觉得这些话题有什么乐趣，但是他知道这是惠美排解压力的方法，也不会有人因为这些背后说的话而受伤，莲只需要履行自己的职责，为女性带去慰籍就好。

“莲……”大约谈了二十分钟，惠美把手放在莲的大腿上，慢慢地朝上方轻抚，“我希望你能成为星河的No.1，我想看到你的照片在外墙上是最大最显眼的。”

莲立刻把惠美的手拿起来，紧紧握住，“我很高兴你这么说，但你也了解我的性格，比起成为No.1，让你为我花好多钱，我更希望像现在这样，两人稍微喝点酒，聊聊天我就很满足了。”

“但是——”

“我明白的。”莲伸出手指放在嘴唇上，“你为我花钱是想表达对我的情感，不让你买酒反而是让惠美感觉很难受对吧？”

惠美点点头，她很喜欢看着莲淡金色的头发，听他轻声细语的说话。

“那你只要经常来就行了，比起一次花好多钱，让你感到压力，不如你经常来和我见面更好。我也很想每天的生活里都有和惠美一起喝酒聊天的时间。”

“莲！”惠美心满意足地抱住莲，脸上藏不住笑容，“我最喜欢你了！”

“我也是，惠美。”

四十分钟后，惠美和莲告别，离开了星河，今晚她一共消费了二十万元*，而莲能从中得到三万*。

（二十万元：约合人民币一万三千元。三万元：约合人民币两千元。）

莲刚让人把桌子收拾完毕，下一位常客就到来了。她姓上原，是某个大企业家的妻子，每周能在莲身上花超过两百万元*。但实际上莲不太愿意见到她，因为上原总是要莲和她单独约会，目的很明显是想跟他上床。

（两百万元：约合人民币十三万元。）

在牛郎店里并不禁止和顾客私联，只要事后把属于牛郎店的分成交上就好。可莲是绝对不可能跟顾客出去的，他只能每次都找理由搪塞过去，或者给上原做一些点到为止的服务，好应对这位欲望过于旺盛的顾客。

等上原离开后，莲离开了座位，来到俱乐部后门的吸烟处，准备抽支烟休息一会。

“啊，莲。”

“噢，介助。”莲和眼前身穿夹克的男子打了招呼，介助是俱乐部的会计，戴着眼镜，和牛郎们的关系都还不错，“正好我准备下班之后去找你呢，之前说的事情有着落了吗？”

“当然，用上面的关系很快就搞定了。”介助拿出手机给莲发了一条短息，“你去这个地址，找上面写着的人，说你是星河来的他就懂。”

“OK，谢啦。”莲拍拍介助的肩膀，从口袋里掏出几张一万的纸币递给他，“去这边就能买到东京的户籍吧？”

“对，貌似在道上挺有名的，应该没问题。”介助把钱收到口袋里，吸了一口烟，“不过你要东京户籍干嘛？店里有给你准备出租房吧？难道你要结婚了？”

“怎么可能嘛，总之有个东京的户籍很多事都方便嘛。”莲笑着，一遍遍地看手机里的地址，生怕介助漏了什么。

这时身后的铁门被推开，店里的新人露出了脸，“啊，莲大哥，快回店里吧，瞳小姐来了。”

“知道啦，你先把酒摆上吧，唔，二十万的就行。”

“好的。”

莲把烟掐灭，丢到楼下，“那我先走啦介助，这次真的帮大忙了。”

“小意思，啊对，虽然店长肯定跟你说过很多次，但我还是再啰嗦一句。”介助也吸完了烟，把烟头掐灭后看着莲，“你的秘密千万不能让顾客知道，不然你会倒大霉的。”

“放心啦，我都干了三年了！”莲挥挥手，“不会给店里添麻烦的。”

2.

“慢死了！”

“哟，今天看上去心情不错啊，瞳小姐。”莲回到位置上，牵着瞳的手，“而且我才要说慢死了，平时不是工作日也偶尔会来吗，这次怎么拖到周五了？”

“最近上课比较忙，而且监护人啰啰嗦嗦，要出门挺麻烦的。”瞳探出身子亲吻莲的脖子，留下一个微红的印记，“所以今天我要点很多酒，你可要做好准备。”

“算了吧，你这未成年人，反正最后也一杯都喝不下。”

“你管我！”

瞳身上穿着某间私立高中的校服，她今年刚升上高二。未成年人当然被禁止进入新宿的红灯区，更别提这样堂而皇之地穿着校服就敢跑来牛郎俱乐部。这也让人人都知道，最好不要去深究这位瞳小姐的身份。而且她出手极为阔绰，莲几乎可以说就靠瞳一个人坐在了前五的位置，她的信用卡就像是俱乐部一张永不过期的车票，在很久之前她就把卡和密码交给了俱乐部，来了之后只管花钱。

“今天就不要了吧，店里刚好也开始做珍珠奶茶了，你们女高中生不是挺爱喝的，那个只要一万*，很便宜吧。”

（一万日元：约合人民币六百五十元）

“贵死了啦，谁家的奶茶会卖一万啊，加了什么，龙虾吗？”瞳一边说一遍笑，“但是给我来一杯吧，看看你们能做什么样的。”

“说这么多还是要喝嘛！”

就算除去钱的原因，莲也非常喜欢跟瞳见面，两人相性非常不错，几乎什么话题都能说。莲也在心中偷偷地把和瞳聊天这件事当做一种练习。

“学校好玩吗？”两人谈了半个小时后，桌上那瓶二十万的酒还没开，珍珠奶茶倒是已经续了两杯了。

“学校？没什么好不好玩的吧。”瞳一边吸着奶茶一边说，“大家就坐在同一间教室里，然后听老师上课，下课了聊聊天，放学了去参加社团活动，大概这样吧。你没读过书吗？”

“当然有了，店里的接客指南我可倒背如流。”

“那不就是没读过嘛！”

“哈哈，不过你说的事情听起来挺不错的，同学们都是好朋友吧？”

“至少没什么深仇大恨，每个人都会有很要好的朋友就是了。”瞳喝完了第三杯奶茶，敲着杯子，“没想到还挺好喝的，不愧是一万日元的。”

“其实就是从隔壁的奶茶店买过来的。”

“真的假的！告你欺诈啊！这你敢卖一万！”

“但是注入了我的爱意，所以变成一万了。”

“恶心死了啦！”瞳笑得很开心，整个人坐在莲身上，“而且比起注入什么奶茶，你的爱注入我身体里不是更好吗？”

“你在说什么黄段子啊，店里已经有规定了，不能跟顾客私下有接触。”

“说谎，你们俱乐部什么规矩我还不知道吗？”瞳双手捧着莲的脸颊，和他接吻，“算了，等你主动跟我说的那一天到来为止，我就等着吧。”

那一天是不可能到来的，莲在心里想着，但是不能出口。

3.

瞳离开后，莲也到了下班的时间。他走到后屋深处的储物间，这里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更衣室。

莲取下假发套，露出长至脖子的中长黑发，擦掉脸上的妆容，为自己涂睫毛膏和淡色口红。接着脱掉黑红色西装，取下裹胸衣，穿上毛织连衣裙和短外套，把船袜换成保暖的裤袜，皮鞋换成短靴。莲满意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伸了伸懒腰，终于卸下名为莲的外皮做回自己。

她离开储物间，假装自己也是顾客，从正门离开，牛郎店里的同事们心知肚明，但是每晚都会暗暗惊叹莲的转变。她走出店门后，看到街对面有一个穿着轻便长外套和长裙的女性在和她招手。她简单回应后，跑过街，来到她面前。

“八千代，久等了？”

“没，我今天开会也开到很晚。”八千代调皮地笑了一下，“今天工作也辛苦你啦，莲！”

“喂喂喂，这时候别叫我的花名啦，各种意义上来说都很不妙啦。”

“哈哈哈，知道啦，那我们走吧，真昼。”

白藤八千代和高木真昼两人是从小学就认识的好友，一直到高中毕业都形影不离。现在八千代在市内的中学任职语文教师，偶尔会像这样和真昼在深夜见面。

“你说为什么路边摊的关东煮都这么香啊。”两人在河岸边找到了一个关东煮的流动摊，决定在这里吃一顿夜宵，“比二十万的酒还香。”

“你这个比喻很难懂啦。”关东煮的热气把两人的脸都烤得暖暖的，不自觉地露出笑容，“不过，工作之后吃一顿这个太舒服了。”

“当老师也要这么晚下班？”

“开会的时候就要啦，啊，说到这个。”八千代把碗里的汤喝干净，让老板继续给她打菜，“优子的事情怎么样了，你还是要想办法让她上学吗？”

“那当然了，总不能让人家一直呆在家里也交不到朋友吧。”

“说得也是，你把她带回家已经快五年了吧，邻居怎么说的？”

“哪有人敢说，邻居都以为我真的是俱乐部店长的小三，看到我都转头就走。”真昼笑着，“毕竟总不能跟人家说我其实就是牛郎吧。”

“哈哈，俱乐部也真是给你找了个不错的理由。那你准备得怎么样了？优子能去上学吗？”

“还不清楚，但是我明天会去给她买一个假的东京户籍，有了之后很多事情都会好办一些吧？”真昼喝了热汤，长舒一口气，“优子是个很懂事的孩子，去学校之后一定会交到很多好朋友，然后她就好好读书，考上好的学校，去过比我更好的生活。”

真昼笑得很开心，她往八千代那边靠过去，“没想到吧，我居然也能找到这么有意义的人生目标，一想到优子能过上正常的生活我就感觉什么都不重要了。”

“怎么会没想到，从小时候我就知道你是大好人啦！”八千代拍拍真昼的肩膀，“倒是我这里挺抱歉的，明明在学校里当老师却帮不了你这个忙，如果我再升职成为教务主任什么的就好办多了。”

“说什么呢！你能像现在这样还当我的朋友已经够啦。”真昼给了八千代一个大大的拥抱，“除了优子之外，我现在只有你啦，八千代，来来来亲一个。”

“别闹了啦！”八千代推了一下真昼的额头，“真昼先不说，莲不是很受女生欢迎嘛。”

“那是莲，不是我啦！”

“说得也是，比起莲，我更喜欢真昼。”

“你这样说我会感动哭啦！”真昼把八千代抱得更紧，“这以后也要一直在一起啊，八千代。”

八千代苦笑着，“好啦好啦。”

“就算结婚了也不能忘了我噢！”

“知道啦知道啦。”

“两位。”沉默的摊位老板突然开口，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两个搂在一起的人，“不吃的话，会凉的。”

“啊，好，抱歉。”

4.

这个时间优子早已经睡了，真昼为了不吵醒她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轻手轻脚地走进屋子里。她看到餐桌上有一个保温杯，旁边小小的字条上写着，‘热牛奶，喝完可以睡个好觉。’真昼轻轻抚摸着那张纸条，走到优子的房间里。

优子沉沉地睡着，黑色的短发挂在脸上。真昼弯下腰帮她把头发捋开，亲吻了优子的脸颊。

‘晚安，优子。’

第二天正午，真昼换上男装，找到了介助给她的地址，这是在一栋居民楼里的普通房间。

‘应该是这里吧。’真昼敲敲门，“你好。”

很快门后传来一个男性的嗓音，“谁？”

“啊，我是星河俱乐部的莲。”

“等一会。”很快，门锁被打开一个矮个男性出现在真昼面前，他探出头看了眼过道，确认没有其它人在，“是介助介绍来的牛郎吧？”

“对，这次要麻烦您了。”

“要一个东京的户籍？”

“是的。”真昼不知不觉紧张了起来，有即将拿到户籍的欣喜，也有对这种行为本身感到的强烈不安。

“名字要印什么？莲是花名吧。”

“是的，印——”真昼舔了一下嘴唇，一字一字地说出，“印，高木优子。”

“嗯？”矮个男人嘴巴一歪，看着真昼，“不是你的名字吧？”

“对，是亲戚家的孩子，想来东京读书，所以要弄这个户籍。”

“你说读书？那可不行。”

“啊？什么？”

矮个男人靠到门框上，双手交叉在胸前，“一般这种户籍都是拿去看病，或者办些银行手续的。要上学可是两码事。”

“怎么会……但——”真昼慌了阵脚，她搓着嘴角，不知道该怎么办，“没办法？不能用来上学吗？”

“我可没说不能。”矮个男人耸了耸肩膀，“你如果要的是能上学的那种，我这里也有，但要贵得很多。”

“哎？贵得多？”真昼原本预算是三十万*前后，听到矮个男人这么说，突然没了底，“具体是多少？”

（三十万日元：约合人民币两万元。）

“要上学的话，得从教育相关的部门那里找后路，而且只能去我们有关系的学校，你觉得可以吗？”

“有关系的……”真昼对这句话感到极度不安，“是什么学校？”

“不用担心，要给孩子找学校读也不什么少见的事，很多不错的学校都会干这行的。我们这里搭上关系的是八王子高中，听说过吧。”

“啊对，听说过，是升学型的高中吧。”

“是啊，学校附近也有学生宿舍，算是个不错的地方，从新宿过去的话有电车，三四十分钟吧。不过从车站到学校还要走上一阵子，怎么样，要吗？”

“嗯……八王子高中的话确实不错吧。那，要多少钱？”

“要住宿吗？我这里直接帮你把第一年学费之类的其它费用都算进去了，毕竟是由我们这里去给的。”

“那，要住宿吧。”

“嗯，我想想，按现在来算——”矮个男人按着手机，过一会抬头说，“一千两百万*吧。”

（一千两百万日元：约合人民币八十万。）

“啊？”真昼差点站不住，“你说一千四百五十万？”

“是的，怎么样？”

真昼想说自己一个收入不稳定牛郎去哪里掏这么多钱出来，她的常客开始稳定下来给真昼带来收入也是最近一两年的事而已。但是她从入职的那一天就开始为优子的未来做准备，到今天确实攒了不少钱，矮个男人所说的一千两百万元，大概占了她所有存款的70%，真昼没想到才刚迈出第一步就要花这么多钱。

“真的——确定……”真昼感觉有点喘不上气，“确定能上高中吗？优子她没有其它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了……只靠这个户籍就可以？”

“当然了，就算你是外国人也能上。现在少子化情况害得东京好多学校都关门了，你们这样乡下来的人想入学，他们可是很愿意帮这个忙。当然，钱也不能少，你想想，一千两百万就能让一个没身份证明的孩子上东京的好高中，算便宜的啦。”

“好，好吧……”真昼搓着嘴角，她毫无意义地左顾右盼，“我，我要做什么？把钱给你，然后带优子去学校就行了？”

“差不多吧，我们这里会把手续都解决，之后通知你一个时间，你就拿着户籍，带着孩子去学校那，自然会有人接应你。”

“噢，这样……那我们要签合同吗？”

“合同？你跟我？”

“对，毕竟是一千多万的……”

“你是白痴吗？”矮个男人冷笑着，“合同做什么，留下你买了假户籍去让人上学的证据？还是说你信不过我？你听好了，我可不缺你这一笔，我是看在你们俱乐部店长和介助的面子上才答应帮你这个忙的。不愿意趁早滚蛋。”

“不不不，没有的事，只要能上学就好！我会给钱的。”真昼赶紧掏出手机，手还不住地发抖，“我让银行转给你？”

“我给你六个账户和三个账户的密码，你按照顺序转。手机号多少？还有，这个孩子现在住的地方告诉我。”矮个男人一边说着，一边给真昼的手机发转账的顺序，大概是通过分次从真昼的账户转到有密码和没密码的账户，有密码的账户会再转出给没密码的账户，用来稀释资金流动。而且让真昼在半个月里慢慢转完这些钱，“好了，在这等着。”

矮个男人转身走进屋子里，真昼站在门外，忙着操作手机转账，每转一笔钱出去，她就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身上逃走，但她好像为了甩开这种感觉似的，反而更快地触碰屏幕，不停的转账。

“喂，说了让你在这个半月里做完，急什么！”不知道过了多久，矮个男人突然出现，吓了真昼一跳，“拿去吧。”

“啊，好。”真昼接过矮个男人递来的户籍，她打开之后，看见上面清晰的印着高木优子和八千代家的地址，“高木优子……”

“没错吧？”

“嗯，嗯，对。就是高木优子。”真昼飞快的眨眼，生怕只是自己看错了，优子的名字现在清晰的出现在东京地址下的户籍里，“好，谢谢你，钱我会转好的。”

“废话。”矮个男性又冷笑着，“你当然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