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未x真姬(夹带少量果鸟。就是想写她们错过很多年的情节。感觉是个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的故事。阿海真是当局者迷,可能是因为没有人敢呼她巴掌吧(x
这是园田海未中学毕业之后第一次见到西木野真姬。
阔别多年的重逢并不温情感人,甚至连寒暄一句的机会都没有。谁也料想不到她们会在车祸现场偶遇。
园田海未被剧痛唤醒的时候,觉得自己可能因为失血过多出现了幻听,她听见西木野真姬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请让一让,我是医生,可以帮忙。”不论她们已经有多少年不曾见面,她都不会忘记西木野真姬的嗓音。
听说人在临死之前会产生幻觉,眼前会浮现最渴望见到的面孔。所以,看清西木野真姬的瞬间,她的理智犹如决堤一般被恐惧冲垮,淹没在了深不见底的惊慌失措之下。
“我真的要死了?”
她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在心里嘀咕,还是的确张口发出了微弱的声音。
“你敢!”
恍惚之中她听见西木野真姬咬牙切齿地说。这果然是幻听。西木野真姬从来不会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可是,听起来好真实。她试着抬手去摸西木野真姬的脸。不是幻觉。她真真切切地碰到了西木野真姬。好安心的感觉。她有一点困了。
“不许睡!海未,看着我!”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记得自己被担上了救护车,有一个人始终紧握着她的手。
在手术台上她短暂地恢复过意识,一张开眼皮就认出了西木野真姬。医生从头到脚只露出了一双眼睛,似乎戴着隐形眼镜,从她的角度看过去,泛着不太自然的光。她确信自己没有认错人。西木野真姬的眼睛非常特别,眼角是上挑的,在她众多朋友之中独一无二。
她在病房里醒来时,身边一个人也没有,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一点光都透不进来。虽然头脑还不十分清醒,但她觉得时间像在夜里。主要的伤处是右腿和肋骨,稍微动一小下就疼得钻心。除了发呆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无奈地望住天花板,默默祈祷黎明快些到来。她想起看过的影视作品,主角要是生病进了医院,床边无论何时都会有人陪伴,而且一定是在白天苏醒。想到这里,她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想象自己正在连续剧里担当配角,细数三十年来认识的每一位朋友,猜测究竟谁才是生活真正的主角。
好不容易捱到天亮,她终于见到了活人。她的主治医生脱下手术服换了白大卦,高高挺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细边眼镜,看起来既知性又成熟,完全不复往日的青涩。想到自己受伤的原因,她心虚得都不敢直视西木野真姬,只是用余光偷偷打量。年轻的外科医生神情冷漠,让人怀疑她对病人的态度,由始至终没有一句问候,只是检查她的身体状况,询问她醒来之后的感受,语气冷淡,面无表情,一副例行公事的模样,仿佛她们只是陌生人。
她记起自己也曾经对闯了祸的高坂穗乃果大发雷霆,和偶尔会情绪失控的她相比,西木野真姬算是非常冷静了。可她会在责备过高坂穗乃果之后送上拥抱,西木野真姬则完全不像会做这种事情的人。
果然,完成常规检查之后,西木野真姬好像一秒钟都不愿意多待,可她有一大堆问题想要知道答案,像是“为什么当年要不辞而别”,“为什么一次聚会都没有参加”,“为什么私下和别人保持联络,却从来不回复我的消息”,“为什么回国也没有通知一声”之类,还有,“可不可以帮我倒杯水”,以及,“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这些问题已经在她心里闷了十多年,原本以为一见到对方就会脱口而出,可她的声带好像故意罢工,话到嘴边就是发不出声音。到最后她真正问出口的,是最现实的那两个问题。
“稍等。”
西木野真姬倒了水,插上吸管升起病床,托着杯子递到她的嘴边,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至于出院时间,要看你恢复的情况,现在不能确定。”
意料之中的答案,她并不觉得惊讶。正常的病人都希望自己可以早日康复出院,只有她希望自己可以在医院里多待一阵子。如果不是因为这场车祸,她们恐怕不会恢复往来。她甚至不知道西木野真姬已经回国,聚会上谁也没有对她说起这个消息。现在这样两人面对面的交谈,是在回忆里才会出现的情景。
“我知道了。”她点点头,“说起来,真是多亏真姬救了我。幸好真姬当了医生。如果当时没有……简直不敢去想,总之,非常感谢!”
“你为什么这么不小心?喝了酒为什么要开车!”西木野真姬忽然厉声质问她。
“……难得八个人能聚齐,稍稍有些得意忘形……而且我只喝了——”
“酒后驾车有多危险你难道不知道!幸好没有撞到别人!幸好只是伤到腿和肋骨!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可能会死!”
她垂下眼,不敢反应,出神地盯着腿上的绷带,手指在背后搅动着床单,一边在心里重复这些问句,一边又为西木野真姬担心——护士不知道她们是朋友关系,听见西木野医生对病人咆哮,会不会在背后胡乱议论,会不会向上级报告情况?不过她很快又想到,西木野真姬将来会当上院长,应该没有人胆敢主动招惹她。
“你知不知道伯父伯母探望的时候掉了多少眼泪!大家也都——”
西木野真姬的声音在发抖。她战战兢兢地抬起头,发现西木野真姬已经摘下了眼镜,揉眼睛的样子像是受委屈的孩子,先前的沉稳镇定不知道被丢到了哪里。
“抱歉……真的非常抱歉,害得你……们担心。以后不会——不是!没有以后!无论如何都不——这次只是意外!不会再碰了,本来就不常……”她语无伦次地解释。因为不习惯说这样的话,险些咬到舌头。平时她总是担心别人的一方,从来没有让别人担心过自己。
西木野真姬完全不买账:“不相信你。”但情绪似乎已经平复了。
她为难地看着掌心。和莽莽撞撞的高坂穗乃果不同,她从小到大犯过的错屈指可数,缺乏希求别人原谅自己的经验,可以学习的对象此刻又不在场。怎么做才能让西木野真姬相信她的诚心呢?
“写保证书可以吗?真姬不介意的话……”她是认真的,没有开玩笑。
西木野真姬摇晃了一下,表情与其说是难以置信,不如说是像在憋笑。她卡在嗓子眼的心终于放松下来,但不打算就这样把过错掩盖。
她羞愧地咬住嘴唇,右手按在胸口发誓:“真姬,请相信我,我绝对不——”
“行了,写保证书。”西木野真姬摆着手打断了她,“至少要两千字。向我们所有人保证。”说完重新戴上眼镜,又变回了从容淡定的西木野医生,但脸色显然没有之前那么难看了。
“可以等我好一点再——”
“当然,我又不急着要。”
下午她的父母朋友轮番前来探望,不过为了保障她的休息没有久留,而且个个谨遵医嘱,不肯把电脑交给她。她在床上百无聊赖,靠着杂志打发时间。但这本杂志不是大家特意拿来给她解闷的,而只是高坂穗乃果匆忙之中不小心落下的。封面故事是关于服装设计师南小鸟的专访。文章里提到中学时期南小鸟曾经错失跟随某位国际知名设计师学习的机会。关于这件事情,她知道的远比报道里写出来的多。
她知道南小鸟对高坂穗乃果一直抱着什么样的感情;也知道南小鸟做出决定时究竟怀着多么复杂的心情;知道如果自己不推高坂穗乃果一把,事态就可能发展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也知道最后的结果其实没有任何遗憾,所有人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虽然在那之后她偶尔会感到寂寞,不过幸好,她还有其他亲密无间的朋友,比如和她一起负责创作词曲的西木野真姬。
她有一个从未向任何人坦白过的秘密——因为羡慕两位青梅竹马之间那种即使是她也无法插手的联系,她曾经幻想过未来自己也会和某人建立这样特别的联系。第一次产生这个念头的时候,现在回忆起来,感受和这次遭遇车祸差不多,都在第一时间想到了西木野真姬。但她一直不能明确这份心意,因为身边有可以对照的先例——听说西木野真姬准备出国留学,她先是由衷地感到高兴,接着又深深地觉得失落,从头到尾都不曾想过要去挽留,只是对告知了她这个消息的南小鸟说:“那什么时候为她办一个送别会吧。”而挽留的冲动等于恋爱的心情,这是她从朋友身上得到的经验。
西木野真姬离开的时候谁也没有通知,至少她一直是这样认为的,后来才在某次聚会上得知,其实西木野真姬当时只是没有通知她。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充满了同情,还说是西木野真姬要她们保密的。她至今都想不通这是为什么。
她仔细读完了南小鸟的专访,正准备继续看其他文章,杂志却突然被人抽走了。
“我说过的吧,给我好好休息,不要做其他事情。杂志我没收了。到底是谁拿来的啊?”西木野真姬抱怨着把病号餐放在了她身前的桌板上。
她眼睁睁地看着杂志被丢到自己够不着的地方,如果不是因为肚子实在不给面子,她一定会向西木野真姬严正抗议。
“那个……真姬?”
“什么事?”
“我动不了。”
“知道了!”
她从来没有想过吃饭也可以是一件羞耻的事情。眼看勺子越靠越近,她出于本能闭上了嘴巴。不是求生的本能,而是害羞的本能。
“你到底要不要吃饭?”
“真姬可以把眼睛闭上吗……”
“那我怎么知道你的嘴在哪里。”
“说……说的也是啊……”
她只好闭上自己的眼睛,这才终于勉强把嘴张开,一边细嚼慢咽,一边胡思乱想——医生亲自喂病人吃饭这种事情,感觉像是绝症患者享受的待遇。她的思维一路发散开来,设想假如自己真的身患绝症,家人朋友分别会有什么反应。悲伤难过是肯定的,但应该再具体一点。她为每个人都设计了大段的台词,唯独想不出西木野真姬会说什么。
“真姬?”
“又有什么事?”
“假如,只是假如,我得了绝症——”
她听见餐盘重重地落在桌板上,隐隐感觉自己好像捅了马蜂窝。
“得了绝症就来住院,住到把你治好为止。”
“不愧是家里开医院的呢……”
“胡说八道也该打住了吧?”
“抱歉。”
“不要说让人担心的话啊!”
“抱歉——”
“我去还餐盘,稍后再过来。”
“好的。”
西木野真姬一走出去就被同事叫住了。病房的门敞开着,她听得一清二楚。
“咦,西木野医生还没有回家吗?这都——六点了呢。今天不用值夜班喔,不好好休息一下吗?手上拿的这是——”
“没……没什么!我先走了!”
意识到西木野真姬为自己牺牲了休息,她惭愧得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但因为感觉受到了特殊对待,又忍不住得意洋洋地笑。
“海未笑得像个傻瓜。”
“真姬怎么又回来了!”
“刚才忘记拿勺子了。”
如果不是因为身体动弹不得,她一定会躲进被子不肯出来。
西木野真姬回到病房的时候已经换了便服。她忽然感觉她们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外科医生西木野真姬已经下班了,坐在病床边的是她的朋友西木野真姬。
“怎么样,觉得无聊吗?要去洗手间吗?”西木野真姬说着替她掖紧被子,又把手伸进去覆在她的手背上,“伯父伯母晚上会过来吗?”
“母亲会来。”
“那我陪你等一会儿。”
“真姬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啊。”
“不要告诉我你现在才看出来。”
“都怪真姬对我太冷漠了。”
“那是因为你犯了错。”
“那之前的不告而别又是因为什么?我是知道的喔,真姬唯独没有和我告别,一直觉得非常困扰。”
西木野真姬没有立刻作答。她却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不论接下来会听到什么样的答案,她都不后悔自己问出了这个问题。
“也是因为——你犯了错。”
“我做错了什么?”
西木野真姬换了一副自嘲的口吻:“其实应该是我的错才对,错以为你也会——”
“什——我也会什么?”
“错以为你也会……”
“到底——”
“会挽留我,像穗乃果那样,但你是一个只想办送别会的笨蛋,一直一直都不明白。”
“我做不到,像那样任性的事情,也没有立场要求你配合我的任性,没有道理因为我的私心影响你的前途。”
“所以说到底只是我一个人在任性而已。”
她们一同陷入沉默。她感觉手背有一点潮湿。西木野真姬的掌心正在出汗。十几年来,她曾经无数次心存侥幸地想,她面对的情况和高坂穗乃果是不是并没有不同。可惜,没有第三个人来告诉她,西木野真姬的心情和南小鸟千真万确是一样的。
“……在机场的时候,真姬希望见到我突然出现吗?”
“那是当然的吧!”
“这样好像电视剧里的主角才能触发的情节。”
西木野真姬撑住下巴,配合着她的比喻笑说:“谁知道另一位主角不肯参演。”
她不动声色地翻转手掌,贴住西木野真姬的掌心,露出羞涩腼腆的笑容,说着任性无理的请求。
“作为主角之一,我可不可以要求补上这些年里错过的戏份?”
西木野真姬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填满了她指间的缝隙,脸上的笑意比她更甚,俯身凑近她低声耳语。
“那么,就从我最想听的表白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