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拉库尔警探!”
尸检报告后,班扬警长便匆匆离开,去赴一场下午茶约会——据说警察总部里的一位副警监非常急切地想要得知事态进展,因此要在一处高档的警察俱乐部里款待他——绝不是什么埃莉丝会心生嫉妒的活动。
为了祛除尸检报告所带来的阴郁气氛,埃莉丝决定在校园内稍微散一会步,整理思绪,厘清接下来需要做的事情。这时节的校园景色不够怡人,沿途种植的鹅掌楸和山毛榉都还秃着,才刚萌发出来的新叶芽苞只是朦朦胧胧的几个绿点。她沿着主干道走了一会,自然而然地来到莱茵切斯特大学校园内那片著名的湖边。此时正是喝下午茶的好时候,湖畔空地上有好些学生铺开了野餐布,坐下来享用热茶和餐点。一支四重奏弦乐队在一棵足有百年历史的大柳树下排练,乐声传入埃莉丝的耳朵,使她忍不住在此驻足。
就在她饶有兴味地聆听着那支弦乐队所演奏的G大调协奏曲时,一个有些熟悉的名字叫出了她的名字。埃莉丝疑惑地回过头去,更为疑惑地说出来者的名字:“蔡斯小姐,日安。”
“显然自我们上次见面以来,还没到够说好久不见的时间,德拉库尔小姐。”阿莉西亚·蔡斯小姐穿着一件灰呢大衣,系一条蓝黑羊毛围巾,从靠近艾萨克·丹特报告厅的一侧匆匆走来。待阿莉西亚走近,埃莉丝遗憾地发现这位还算年轻的撰稿人鼻梁上已经出现了夹鼻眼镜的轻微压痕。面对警探审视的目光,阿莉西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我听说您来这里听取尸检报告。”
“你的消息倒是很灵通……不过我没什么可以告诉你的,你得耐心等待官方说明会的召开。”
“我明白。不过您猜错了,我不是来找您打探消息的。现在我尽量避免亲自追踪谋杀案这一类题材了……”
“你当然有理由这样做。”埃莉丝当然能想到阿莉西亚的理由,毕竟那是将她召来王国的那起案件:“那么,你是为什么来的呢?我不认为你只是想和我寒暄吧,那样的话,你完全是找错人了。”
“不,不,我其实是想来向您提供一点线索。”
“有关谋杀案?”
“有关司特普集市上那场骚动。”阿莉西亚有些紧张地停顿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观察埃莉丝对这件事的兴趣。她没有失望,埃莉丝立刻抿紧了嘴唇,显露出专注的神情来,这让她心里有些窃喜:“我最近在码头上收集一些故事。”
“而我还以为你已经完全远离危险的题材了呢。是什么样的故事?”
“这么说,您大概了解码头上是怎么一回事了?”
埃莉丝点了点头:“我听阿格尼丝和查尔斯谈过一些。引用查尔斯的话来说,‘在码头区工作的人,更信服于海洋内弱肉强食的法则而非陛下的文明社会。’他们认为自己不应受王国的法律管制,我所了解的就是这些。”
“我想这些就足够了。”阿莉西亚慌乱地补充道:“我是说您说的部分,并非对班扬警长的引用。请您转告他,别再将旗舰报当做学习修辞的材料了,行吗?”
埃莉丝愣了一愣:“我保证他会得知你的专业意见。”
“谢谢您。”阿莉西亚说道:“我最近希望完成一系列深入的报道,其主题是关于航海的故事。因此我花费了不少时间在码头区的小酒馆里,在这过程中,我听说了一件有趣的事。在上个月二十九日,码头区分局破获了一起走私案。犯事的船是一艘名为维克托里的三桅船,由殖民地驶来,警察们在船内搜到近两百公斤走私而来的违禁药物。根据小酒馆里海员们的猜测,这艘船被查获是因为有人通风报信,而有人看到圣诞节前一天,一个众所周知的小混混主动走进了警局又无事离开。”
“他正是参与集市斗殴的混混中的一个?”
“他是之前被打的混混中的一个。他受的伤重到他必须在医院里卧床一个月,这让他没法参与到集市斗殴中。”
“原来是这样。”
“没有人能够仅凭自己来做走私生意,据说那艘维克托里号三桅船的船长莱恩·伊万斯先生的合作者是他原先服役时的朋友。我猜,基于这些线索,您或许能想到一些嫌疑人吧?”
“是的,你提供了非常有用的线索,谢谢你。”埃莉丝郑重地说道。
阿莉西亚再度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很高兴能帮到您。等我的报道刊登出来,您能给我捧一捧场那就更好了。”说完这个,她皱起眉来,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最终仍是踌躇着开口了:“德拉库尔警探,您应该还没有忘记泊瑟芬之前的请托吧?虽然之后发生了不幸的事件,可我绝不相信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这也许是我的无端妄想……”
“蔡斯小姐,我和阿格尼丝并没有完全放弃阻止亨利·莱斯特的阴谋,请你不必太操心。同样的话也请转告兰道尔小姐。”
“晚上好,埃莉丝,欢迎回来。”
埃莉丝向阿格尼丝露出微笑,脱下因为融化的雪粒而微微湿润的大衣挂在门边。房间里炉火烧得正暖,阿格尼丝穿着睡袍窝在扶手椅里,手里捧着那本《再论生物体结构及进化优势》,根据粗略的观察,埃莉丝判断她已经超过了自己的阅读进度。
“你错过了晚饭,房东太太用她从亲戚家带来的蔬菜做了道美味无比的杂烩汤,并谴责了你对她如此苦心的不尊重。”
“我下午去了码头区分局,来不及赶晚餐。”埃莉丝走到阿格尼丝面前,俯下身去给她一个亲吻,顺手拿起小桌上的那杯葡萄酒:“啊,你开了那瓶洛雷特。好喝吗?”
阿格尼丝将书合上,放到一边,闻到埃莉丝身上散发的各种气味儿,显然她的向导度过了丰富多彩的一天。她露出微笑,看着埃莉丝在另一把扶手椅中坐下。
“我还以为你下午和查尔斯在一起,怎么独自去了码头区?”阿格尼丝伸手向埃莉丝要回酒杯,将剩下的那一口喝掉:“你可不能把我的酒都抢光。”
“报告刚刚结束,查尔斯就被叫走了,我便自己进行了一些调查。”说到这里,埃莉丝停了下来,想要试探阿格尼丝究竟是否想听取她的调查进展。她没能料到的是,阿格尼丝自己对这件事似乎也没什么主意,或者她已经打定主意将决定权交给埃莉丝,她没有回应埃莉丝的话,对话陷入沉默。
埃莉丝不认为她应该像塔和警局所决定的那样,将身为亲属的阿格尼丝完全排除于调查之外。他们的决定是出于维护法律的客观公正的正当目的,然而身为阿格尼丝的向导,埃莉丝觉得自己有责任使她安心。这不只是说相信她能调查个水落石出那一套基本的东西,而是她想让阿格尼丝不至于以后还需要躲到厨房去刻意地回避与西奥多·巴克相关的话题。那么这就需要让阿格尼丝在一定程度上了解西奥多·巴克,将他当做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来看待。埃莉丝自己难道不也是在能够平等地审视父亲过后才不再惧怕他,并有勇气抵抗他的吗?
只不过埃莉丝同样不认为自己处于一个能够代替阿格尼丝做决定的位置。即使是在阿格尼丝任凭对话继续沉默的此刻,她也不这样想。
“我不确定我究竟应该告诉你多少我的调查进展,阿格尼丝。”埃莉丝对着炉火叹了一口气:“但我认为你应该知情。”
阿格尼丝抿住嘴唇,轻轻地笑了。她站起身来,打开橱柜,拿出那瓶刚开的酒和另一只酒杯。
“你总还是要问一问我,是不是?我还以为你已经够清楚,如果我要知情,那就得知道全部。毕竟,我可是选择了警察来作为我的终身职业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