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风和日丽的好天气。
重建后的瀞灵廷较比之前要简陋些许,但日子风平浪静,修复工作持续地进行着。卯之花起身,从十一番队队舍走出去,而这一走,她就不会再以同样的身份回来了。她不希望队员作出为她送行一类的事,于是在天刚亮时,便独自一人从侧门出去,在瀞灵廷漫步。
“你有没有觉得年纪大了觉就睡得少了。”一旁传来带着睡意的男声,“哎呦,好早,我觉得我的骨头都还在睡觉。”
“如果真是年纪大了,想必轻轻碰一下就会骨折吧。”卯之花露出危险的笑容。
“……啊,倒也不至于。”麒麟寺赶紧含糊地搪塞起来。
两人朝一番队舍走去。山本端坐在队舍里等待着。
“如此一来,我就一身轻松喽。去伺候某个大人物,应该比某些人要去面对那些小鬼要强吧。”
麒麟寺咧嘴嘟囔着,而卯之花没有回话。麒麟寺看着卯之花,也收起了笑容,他在教导卯之花回道的过程中已经觉察到很多,可是还有一个问题他很想问,而今日不问今后就难有机会了。
他正要开口时,却看到卯之花远远地看着四番队舍,那目光不像是看着队舍本身,倒像是想从那剪影之中寻回什么。麒麟寺见了这景象之后,就把问题咽了回去,道别之后就离开了。卯之花得以恢复清净。
在一番队舍,卯之花脱下十一番队队长羽织,正式成为四番队长。与此同时她拿到的还有那块印有龙胆标志的副官章。
“我不需要。”她放下副官章。
山本一直没有看着她。即便完成了这道程序,他们的目光却从未相交。
“你确定就这样带领四番队了?”山本看着地面问。
“是的。”
山本还想说些什么,但最后也把话咽了回去,只点点头。
四番队员迎来这位“传说中的恶人”作四番队长,全都战战兢兢,生怕做错了什么转眼就要被杀掉。结果几天下来之后,他们却发现这位恶人和他们之前听说的不太一样。他们意识到卯之花并不是来体验生活的,而是真正地来成为四番队长。并且作为四番队长,以他们的利益为优先,视四番队员为己出。
卯之花为什么放弃了十一番队队长的职位,甚至从头开始学习回道申请到四番队任职,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巨大的疑问。很多队员本以为战争结束后卯之花就会辞掉职务,毕竟日子一旦平静下来队长一职面对的是枯燥的日常事务,而这与卯之花的喜好正好相反。
而只有几位见过虎彻勇音去世时场景的人,才隐约能理解卯之花这么做的缘由,但即便如此,一切的真实感受,始终只有卯之花一个人知道。
而令卯之花惊恐的是,伴随着时间的推移,虎彻勇音的存在如被抹去一般。无论是山本还是其他队长,对虎彻勇音的印象不是“遗忘”,而是被抹去,彻底消失。
“你不记得她了?”许久之后,卯之花意识到这点之后,压住恐惧的心情问山本。
“好像隐隐约约有一个人似的……”山本费力地回想着。
而后卯之花再问起,这段历史就如同不存在。那块手帕还在她身边,作为虎彻勇音曾经来过的见证,但对于其他人来说,一切从未存在过。连记载里虎彻勇音的名字也被隐去了。
卯之花向来不愿与任何人多说些什么,而此后,虎彻勇音的存在更成为一个她深藏于心的沉重的秘密。偶尔在夜里她还是会去郊外那片树林,似乎只要她在那里游荡,虎彻勇音就会突然从哪颗树后出现,那样温柔而小心地劝她早些休息。世界上唯一曾经接近她,曾经知晓她过去与将来的人已经不见了。每个人都怕她,可似乎只有虎彻勇音一边害怕,一遍仍鼓着勇气接近她,哪怕被训斥,哪怕被刺伤。世界上怕是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人了。
她也会想她到四番队是为了什么。为了最后那一刻无能为力的遗憾么?可即便换作任何人,面对那种伤势也是无能为力的。或许只是为了回忆里的一些片段吧,卯之花想。虎彻勇音曾经和她说过的,她们曾经同处四番队。或许她来这里是想抓住些什么共通之处,又或许她只是在以这种方式悼念虎彻勇音;以这种方式向虎彻勇音诉说她立场的改变,她对她态度的认同。在虎彻勇音活着时,她世界上总是有那么多的冲突和立场将她们隔开。而现在她终于通过虎彻勇音的死转变了态度。
当年的伤口愈合后留下一道狰狞的伤疤,她盘起辫子挡住伤口,不希望别人看到,不希望别人好奇,更不希望有任何人来询问。那是她自己也不敢触碰的回忆,在每个夜里隐隐作痛的永远不会痊愈的伤口。
四番队舍上方是队长室与副官室,而住处也是紧挨着的。卯之花保留着副官位置的空缺,她的隔壁永远都是一个空空的房间。
多年之后她开始喝茶时突然想起虎彻勇音说过的话。这些话像是被封存在某处,生活中她偶尔觉得自己忘了,可是却又会在不经意间猛然记起。她想起虎彻勇音曾和她说最初接过副官章时曾经将茶杯打翻,她那时以为是虎彻勇音喜欢喝茶。而现在看来,那说不定是她为对方准备的。
“啊呀,勇音。”
她自嘲地笑着,温柔地、怀恋地唤了对方的名字。时隔多年,这个名字对她来说竟然有些陌生了。她唤着,却因知道那个人不会再出现而感到空虚。
她又想到,当初虎彻勇音那么急着把药材给她,是担心她的安危吧。那么多的细节,为何她要等到现在才终于明白呢?
“我会一直怀念你吧?我们早晚有一天还会见面吗?像你那样的人,怕是世上再也没有了吧?”卯之花总是这样反反复复地陷入思绪之中。“当时竟然那样刺伤你,幸好你活下来。幸好有跟你道歉,否则现在我都不知道现在要怎么在回忆里面对你了吧?”
坐在队长室,卯之花有无数时间去感受着千百年间贯穿而来的痛苦、孤独,以及愧疚。
四番队在卯之花的带领下一切平顺,原本闹事的队员少了不少。队员们也学会了新技巧,只要有病患闹事就作出要上报给卯之花的样子。而原本闹得最厉害的十一番队队员现在顾及卯之花的心情,反而和四番队员都和和气气的。
后来,卯之花做了一场梦。她梦见她又回到那树林,而虎彻勇音正在那里等着她。
“勇音。”她无法掩饰此刻的欣喜,快走几步到虎彻勇音面前。
“队长。”
虎彻勇音依旧是那样孩子般笑着,牵住了卯之花的手。而卯之花则将虎彻勇音拥入怀中。
“我以为见不到你了。”卯之花紧紧地抱着虎彻勇音,抚摸着虎彻勇音的头发,脸贴着虎彻勇音的肌肤,闻得到虎彻勇音颈部淡淡的香味。
“怎么会。我永远会回来找你的。”虎彻勇音也紧紧地抱着卯之花,她发觉卯之花瘦了,于是搂得更紧了些,“就算你再讨厌我,我也会回来的。”
“我怎么会讨厌你。其实从未。”卯之花笑了。
“真的?”
“嗯。我很抱歉,我之前竟然那样对你。”
“你也没怎么样对我啊。而且,你之前道歉过了,我已经接受了,不是吗?”
两人不舍地松开怀抱,手却依旧紧紧地牵在一起。卯之花看不够一般始终打量着虎彻勇音的脸,而虎彻勇音很快就脸红了。
“队长,对不起。之前肯定让你担心了。”虎彻勇音小声说着。
“你是该道歉。”卯之花苦笑,“何止是担心你呢?我以为我永远失去你了。”
虎彻勇音听完,思索许久,最后鼓起勇气红着脸问:“这么说来,我对你也是有一些重要的吧?”
“是的。比你想的重要。”卯之花说完,语气温柔地补充道,“我现在是四番队长,你可以来当我的副官。如果你愿意的话。或者,就算你去当其他番队的队长,我相信实力也足够。”
“我是很想再成为你的副官。”
虎彻勇音眼里满是眷恋,像是对她不舍一样,露出哀伤的笑容。
“勇音?”
卯之花看到虎彻勇音这个笑容,心中担忧起来。正当她想要开口询问时,虎彻勇音的身影却消散在雾气之中了。
“勇音。”
她上前一步,下意识想要握紧对方的手,却发现周围的一切都是空的。周围只有雾气弥散着,如同决战那天虎彻勇音灵压消散的瞬间。
卯之花醒来。她攥紧了枕边的那块虎彻勇音留给她的手帕,像是想最后抓住一些对方的气息,哪怕是梦里的也好。
外面还未破晓,头痛欲裂中,她记起这是真央灵术院第一批学生入队的日子。虽然她对于灵术院的教学水平持鄙视态度,但也不得不承认这种选拔方式至少要人道许多,方便许多,更适合和平年代。
清晨,桔红色的阳光里夜的寒气还未散去。所有队员集合起来,迎接新人。没过多久,一众面庞稚嫩的死神队员到了四番队舍。一群新人鸦雀无声,看着卯之花,大气也不敢喘。各个小队的队长进行分配,卯之花则在一旁看着,作为见证人。
而恍惚之间,她看到队伍中显眼的银发。她站起身来,一旁的队员立刻停下手里的动作,一声也不敢出,只小心地望着她。
卯之花摆过手之后,队员继续分配的工作。她走到一旁,走到后方,最后对上一双清澈的眼睛。里面满是崇拜,满是渴望,如孩童般。
“卯之花队长好。”
新人满是拘谨。即便如此,温温软软的声音也还是如之前那般悦耳。卯之花被震撼了,她那样久久地望着,直到对方露出困惑的神情。
“那个……队长?”那位新生小心翼翼地询问着。
好久不见你。我一直以来是这么想念你。
卯之花忍住几乎跳跃着要脱口而出的话语,她看着对方,一时想要落泪。她拼尽全力才能站在原地不去触碰对方。她开口,声音微微颤抖着:
“你的名字是?”
这个问题早有答案。而这个问题,也只是走个过场罢了。只为我能光明正大地念那音节。如你所说,千百次,千百次,我将寻找你,而你将回到我身边。
“虎彻勇音。”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