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过完了,又到了一年一度为期357天的欢乐工作日(对洛池来说)。
洛池准时准点出现在办公室。申语正在给她整理桌面,听见响动回过头来,看见是她,脸上立刻绽放出灿烂的笑意:
“洛总早。”
洛池点点头算是招呼,坐下开始整理今天要看的资料。申语倒了杯咖啡,借着放杯子的动作放肆打量着洛池的侧颜。
大概是申语的眼神太过灼热,洛池百忙之中掀起眼皮,拿眼尾扫了她一眼:
“有事?”
这一眼看得申语心里发痒,她微微一笑,伸手虚点一下洛池的眼角:
“这里,妆花了。”
洛池伸手要去拿抽屉里的小镜子,申语眼疾手快扯了张纸巾,顺手捞起她的下巴,俯下身凑过去:
“我来吧,就一点。”
洛谣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
眼前的场景让她着实愣了一会,她眼神落到洛池的脸上,眼见着洛池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转到她这里突然舒展开来,绽放出一朵惊喜的笑意:
“怎么这么早?不多睡会?”
申语倒是全身一震,迅速收回手还背到身后,讪笑着叫她:
“小洛总!”
反倒有点此地无银的意思。
洛谣淡淡瞥她一眼,对着洛池说:
“我那些手稿还没整理呢,拿过来叫梅梅给我选个人干体力活。”
洛池的惊喜渐渐被失望笼罩,回头对申语说:
“你出去吧。”
申语特意往后撤了撤,动作之大像是怕谁看不见一样:
“好,小洛总需要我去叫梅总监进来么?”
洛谣摇摇头说:
“不用了,你出去吧。”
待她出去了,才困惑着问洛池:
“梅……总监?”
洛池从办公桌后转出来,牵着她坐在沙发上:
“梅梅能力还不错,你那边的事情她比较熟,我看她能管,小事就交给她了。”
洛谣有点恍惚,她还记得第一次找上梅梅是为了让她给自己当间谍,后来她走了,随口将梅梅交给曹闻,这才三年呢,当初的小编辑,还是那么脱线的一个人,现在是总监了啊……
思维到这里又自行跳到另一个频道,她想她以前是不在意甚至不会意识到这些事情的,如今是怎么了?怎么开始对职位敏感了?这又是好还是不好呢?
洛池见她眼神游离只顾着发呆,不由得心里忐忑,状似哀求般捏了捏她的手:
“还在生我的气?”
洛谣涣散的瞳孔聚焦在她脸上,过了好一会才歪着身子靠过去,笑得有点脱力:
“嗯,生气,可又没那么生气。我是知道的,你只是想保护我,可是沈从云是我朋友,我们一起住了一年半。我那阵子,就背上受伤的时候,都是他伺候我,你不知道他一个大男人娘们唧唧的守在卫生间门口,我上厕所时间长点他都要问‘好了没?’、‘有没有事?’、‘要不要我进去帮你?’,简直唠叨得像个老太太。”
她抓着洛池的手覆在自己脸上,说话时嘴唇印在洛池掌心:
“我那时候答应帮他,其实……其实是以为你不会喜欢我了,我想着我得不到的爱情他能得到也挺美好的,我想帮他,你能懂么?”
这很“洛谣”。
洛池不懂,可她从一开始爱上的就是这样的洛谣。这份爱可能比她自己意识到的还要早,可能在幼小的洛谣横刀立马的挡在自己身前的时候,她就已经爱上了……
洛池稍稍抬了下手,用手指缓缓描摹着洛谣眉眼:
“谣谣,我爱你,从很早很早以前就爱你,假如你只是我的妹妹,我可以安慰自己‘妹妹有自己的生活’,可你不是,你是我的女朋友,是我的爱人,你的生活就是我生活的一部分,你,就是我的一部分,又或者说我就是你的一部分,我见不得你受伤,见不得你身处险境,你能懂么?”
洛谣一瞬间又想起那个梦,洛池的红色羽绒服飘在海面上,她想,假如那不是个梦,假如她坚持去南极,洛池一定会陪她去,然后那个梦……
她一定会在“假如”里坚决不去南极;
她一定会在“假如”里坚决不允许洛池跟随,哪怕需要跟她分手,哪怕需要将洛池绑在家里、锁在狭小的房间内……
她想,她可能懂了。
两人都没有回答对方,却同时在心里给了自己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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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从云依旧百无聊赖的望着天,他现在躺在床上形同废人,上个厕所都要废好大周章。他不愿意护工亲近,也拒绝江婉帮忙,为了不上厕所每天吃喝都减半。肉体上的不痛快还是其次,沈家杳无音讯,他不知道他的计划成了没有,给大妈的信息起没起作用,全副心神日以继夜的算计着、周转着,这样的压力一天天累积下来,铁打的身子都受不住,更何况他这半残之躯。
周彦知他爱护形象,也理解他不愿意别人碰触,自动自觉担起重任,早晚来给他洗漱擦身外,每天有事没事总要来上三五回,协助他释放一下膀胱的压力、大肠的重担。
这天早上,周彦来给沈从云刮胡子,刮胡刀顺着下颚的曲线来回游走。沈从云瘦了,喉结凸出来,皮肤也略显松垮。周彦小心翼翼的刮着,常拿手术刀的右手此时竟有些抖。
沈从云很怕看他专注而深情的眼神,他怕自己坚持不下去,只能默默闭上眼。
江婉坐在一边,此时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这俩人的关系她早就看出来了,谁家医生照顾病人会照顾到这份上?
碍眼么?
碍眼的。
看着和自己儿子同样生理结构的人如此亲密的照顾儿子,那是一种浑身爬满蛇鼠虫蚁的不适感,难受到她都不敢正眼看。
可是,周彦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每一个问候,都是她只于自己幻想中才能得见的温柔。哪怕她和沈康好的那几年,那个男人也没有这样待过她。
她大半辈子铸造起来的三观不允许她承认这是爱,但是她又不瞎,又不傻,这不是爱,还能是什么呢?
她一辈子求而不得的,除了名分,大概只有这份爱了。
那么,两者冲突的前提下,到底应该要哪个呢?
江婉瞥了一眼两人,不适感自脖颈炸到头皮上,又被她憋着气强行压下去,直到掌心发痒,她终于忍不住,飞快起身道:
“我去精神科看看,今天还没去找心理医生。”
至于是去看她的精神病,还是看她的恐同病,那就不得而知了。
周彦替他擦完脸,见江婉走了,赶紧跑回办公室拿了保温瓶和饭盒下来:
“这些,都吃掉!你太瘦了,不利于恢复,这样下去胃肠会退化,到时就算你吃得下也吸收不了。”
沈从云支起身子问他:
“我吃了你吃什么?”
周彦倒了汤地给他:
“我吃过了,这就是你的份,先喝汤润润肠胃。”
沈从云小口喥着,又问他:
“你给我做的?怎么刚刚不拿来?”
周彦搬了椅子坐在他旁边,手上拿着纸巾准备随时替他擦嘴:
“怕你妈看见了不舒服。”
江婉不舒服就要闹,到时沈从云又要难受不吃饭。
沈从云眨眨酸涩的眼睛:
“那她要是不走呢?”
周彦毫微微一笑,毫不在意的样子:
“倒掉。”
须臾又填了一句:
“或者热热自己吃。”
沈从云嘴里塞着饭,含糊不清的问他:
“这几天一直都做?”
“是。”
沈从云轻轻“嗯”了一声,就着饭菜好像能看到周彦每天早起忙碌,又觑着时机想给他送来,最后没捞着机会回去倒掉劳动成果,第二天早上再循环这种无止境的操作的样子。
他想说“你别再做了”,又觉得这话说不出口,对他,对自己,都说不出口。
吃过饭,周彦去看诊,沈从云再次躺回床上望天,与之前的姿势一模一样,好像窗外的景色也一模一样,天还是那片天,树枝也还是光秃秃的,太阳依旧只发光不发热。
只是,这一次,他突然觉得,哪怕不堪重负,偶尔欣赏欣赏景色也不错,也许,明天会不一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