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爱着这个世界吗?
那么,爱这个世界的理由呢?
从来没有想过吗?
没关系的,
我们会一起发现这个世界的美好。
是的,一起,
我和你。
……
天空中,纯白色的少女祈祷着。
她是捍卫世界的圣女,也是引导世人的先知。
层层光晕环绕下,雪白的裙摆随风飘扬,一双光之羽翼在身后隐现。
这是一幅圣洁美好的画面,仿若天使降临人间。可当少女睁开琥珀色的眼睛,看到的却是满目疮痍——四处都是火焰在燃烧,四处都是残垣断壁。
远处的天空中,一个庞然大物高高悬挂着,发出着沉闷的低吟声。那是个由成千上万的巨蛇缠络而成的怪物。它扭动着丑陋的身躯,所经之处,高楼大厦有如水波中的倒影,变得扭曲失真,最后以一种违反物理法则的方式解体。
少女脚下,是一个巨大的陷坑,好像大地被生生地挖掉了一块。那是怪物现身时留下的,是它给这个世界带来的第一道伤痕。陷坑的底部,有一块巨大的紫色水晶,色泽黯淡的表面上明灭着诡谲的光。
从古至今,那个怪物有过许多称谓;现在,它的名字是恶魔。
面对恶魔,人类之躯毕竟过于孱弱。它刚一现身,就有无数生命凭空消失,血肉化为乌有,就连曾经存在于世的证据都没有留下。短短几小时后,索德玛拉,这座新兴的现代化大都会就沦为了没有一丝生机的坟墓。
此刻,少女用无声的歌安抚着恶魔,而原本狂躁的恶魔也像听到了魔笛声一样平静下来,乖乖地朝着她移动。面对强大的精神系异能,就连这体长数十米的巨兽也无法抵御,但少女也明白,只要稍一走神恶魔就会马上挣脱束缚,并向她发起反击。
靠得越近,少女的心跳就越快。
她知道自己绝不能有半点疏忽,任何差池都会让她命丧黄泉。
好在她并不孤单——
陷坑边缘,另一位少女正严阵以待。
火红色的长发、漆黑的战甲、灼热的利斧;她的名字叫伊莎贝尔,同样是受着光明庇佑的圣女。每当纯白的少女感到恐惧、困惑、迷惘和无助,伊莎贝尔总是能激励她,帮助她振作起来。
另一侧的天空中,一架银灰色的直升机搅动着浑浊的气流。机身上绘着长剑、玫瑰和全知之眼构成的教团标志。机舱中,年轻的司祭约书亚·克洛普施托克正密切关注着战场上的局势。虽说只是肉体凡胎,但他的知识与智慧同样是不可忽视的助力。
“城市里的混沌能量读数还在不断上升。”同乘的助祭古谷奏报告道,“目前的伤亡人数已经超过百万……”
“嗯……”约书亚缄默不语。
“她们能行吗?”对方表情严峻,“这种能量级别的怪物,就连神圣的事典上都从未有过记载,她们真的有能力消灭它吗?”
“或许不能。不过别担心,她们知道该怎么做。”
“难道说……”
“没错,她们要实行那个作战计划了。”司祭答道,“你知道,伊莎贝尔小姐的能力是在局部范围内改变时间的流速和流向,以她的灵力等级,创造出足以囚禁恶魔的时间闭环也并非没有可能。只不过想要维持闭环的稳定,还需要一个坚实的能量载体。”
“你是说……陷坑里的晶体?”
“没错,恶魔的‘卵’是眼下最合适的能量载体。我想,伊莎贝尔小姐已经准备好了,只要恶魔被引到那里,孵化出它的卵就将成为禁锢它的牢笼。”
“可是……这真的能行得通吗?”
“能行的,只要不被打搅就行。她们现在需要的是我们的支持和绝对信任……还有一点时间,一点就够了。”
约书亚的语气显得胸有成竹,手却紧紧攥着衣摆。
就这样,计划顺利地进行着,恶魔离预定的位置已经近在咫尺。
就在这时,金色的光芒毫无征兆地映在了少女的脸上。她与恶魔的正上方,对地静止卫星投射的光柱勾勒出了魔法阵的形状。随之,一道利剑般的光束从天而降,刺穿了恶魔的身体,也扰乱了少女的心绪。约书亚和伊莎贝尔同时露出了惊恐的神色。
“是猎兵团?可恶,谁叫他们贸然进攻的?!”约书亚怒吼着。
这来自天际的一击虽说重创了恶魔,但也触怒了它。不等纯白少女回过神,她的身体便已经被恶魔抛来的一道道锐利的暗影穿透了。她翻转着从天空中坠下,喷涌而出的鲜血凝成一粒粒珍珠,像是断了线的项链般散开。
“辉夜——!!”
耳边响起伊莎贝尔的呼喊,声音好像隔了层水幕;
好像离她很远、很远……
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
这位名叫萤光院辉夜的少女曾经无数次想象过死亡,但恐惧与痛苦远比她想象的短暂得多。
这就是圣女的宿命吧……
她闭上了眼睛,忘记了呼吸,抛却了一切感觉。
拥抱黑暗,拥抱宁静,
在稀薄的空气中睡去……
尘归尘,土归土,
泪水已干,葬礼落幕。
能先于自己所爱的人死去,或许也是一种幸福吧。
——辉夜时常会这样想。
但她也知道,这是个自私的想法,
因为,这不就等于把哀伤和痛苦留给爱着自己的人吗?
走运的是,她不必成为那个自私的人。
至少,这次不必……
辉夜醒来时,已经是两个星期以后了。她听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伊莎贝尔成功封印了恶魔,这让她如释重负。
虽然很快便可以走动了,也没有留下多少痛楚,可她觉得自己的身体是如此陌生、如此冰冷。她的皮肤下面还隐隐流动着蓝色的纹理,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那场战斗中,你的肉身几乎完全损毁。”教团的医者对她说,“我们用初始之地的尘土为你重塑了缺失的肢体和脏器。一开始可能会有些排斥感,但很快就会适应的。只不过未来的你会比常人虚弱一些,你的身体也不再适合承载灵力了……虽然有些遗憾,但考虑到如此严重的伤势,能保住性命就算得上是奇迹了吧。”
“奇迹……”
不能承载灵力,就意味着不再是圣女吗……
看着自己的双手,她的确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灵力在体内流动,但这并不是她最介怀的事。最令她失落的,是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感知到伊莎贝尔了。而且,伊莎贝尔也始终没有露面。
“她在哪里?为什么不来看我?”
一个早晨,病床上的辉夜问道。
前来探望的教团成员面面相觑,支支吾吾,从众人的反应中,她想必已经猜到了答案。
“萤光院辉夜。”
约书亚走进了她的病房。他白皙的面孔上,挺拔的山脊投下黑影,两汪深水映着寒冷的光。
“她不会来了。”
司祭刀片般的薄唇吐出残酷却真切的话语。
“……”
“你肯定早就猜到了。”
“我……”
辉夜低下了头。
“她长眠在那座教堂里,那是我和你第一次相遇的地方。”约书亚说,“伊莎贝尔封印了恶魔,兑现了她的誓言,这也是圣女最好的归宿。”
“所以呢?没有理由感到悲伤?”说到这儿,泪水夺眶而出,“为什么……为什么只有我活了下来?”
“她完成了使命,而你还没有。”约书亚说,“这就是为什么你还活着,这是神的抉择。快些振作起来吧,你没有资格沉溺于泛滥的情感——我们都没有。”
是啊,还有使命,还没有资格悲伤……
这也正是辉夜对自己说的。
就算不能作为圣女像过去那样去战斗,但作为七十亿人中独一无二的先知,她还要代表神,指引人类走向最终的救赎之路。
可是现在,她只想说:去他的使命!
“这是属于你的东西。”约书亚说着,把一只小巧的水晶瓶放在床头,里面装着一缕不停流动的光,“当初为了保住你的性命,才暂时从你体内取了出来。现在该还给你了,请你收好。”
瓶中之物正是神圣的、光明的、受祝福的灵力之源。
这的确是辉夜曾经珍视的东西,
可是现在,对她而言还有意义吗?
随后几天,雨一直在下,正如每年的这个季节一样。
辉夜呆望着窗外,为了自己无法左右的事懊悔,只有夜深人静时才哭得出来。
对于一个十五岁的少女来说,她承担得未免太多。“从这儿跳下去,一定会死的吧。死了就能解脱了……还能在天国见到她吗……?”
千思万绪的碰撞中,她不知何时进入了梦乡。
梦里,她看到了未来……
记得不到十岁的时候,她就成为了新的先知。教团在一颗星星的引导下找到了她,把她带离了原本的家庭,从此由神官们抚养和教导。
在此后的几年里,她曾多次得到了神的启示,包括预见到本代第一位圣女——也就是伊莎贝尔——的觉醒,以及恶魔撒旦叶的入侵。但每次她感知到的都只是极其模糊、有待解读的片段。而且,她也从未像古时候的先知们一样看到更遥远的未来。
可是这一次,她看到了人类与恶魔的最终之战——
她看见了红莲的武者和水晶的骑士、金发的猎手和银发的剑客;她看见一个人偶般的樱色少女在光明与黑暗的交界祷告,还有一个模糊的身影在光芒之中破茧成蝶。她还看见了最终的战场:最后一个恶魔在破晓的光辉中化为尘埃,圣女们齐心协力,为人类赢得了最终的胜利。
在未来……
人类,彻底战胜了恶魔。
世界,不再需要刀剑和矢石。
这样的未来,不正是她与伊莎贝尔一直以来为之奋战的理由吗?
神用这样的方式告诉她,只要坚持战斗下去,那一天就必定会来临。虽然不知道为了这样的未来,还要承受多少痛苦,虽然不知道她自己能否活着见证最终的胜利。
可是辉夜明白:
神,永远不会说谎。
次日清晨,雨过天晴。
当早班护士发现的时候,辉夜早就离开了病房。
她造访了伊莎贝尔长眠的教堂墓园,手里捧着鲜花和一个西班牙猞猁造型的布偶,那是伊莎贝尔曾经最喜爱的小伙伴。
“伊莎,你曾对我说过,只有美好的世界才值得我们为之战斗。就在昨夜,神向我展现了那样一个世界。只要坚持下去,那样的未来一定会来临,这是神的许诺——祂对我们、对人类的许诺……我可真傻,身在天国与神相伴的你,一定早就知道了吧。”
辉夜把花束放在墓前,轻轻抚摸着刚刚被阳光晒暖的石碑。
“当初,神明赐予的灵力在我的体内沉睡了很久,多亏了你的鼓舞和启发才把它唤醒。明明胸怀力量,却无法用它来战斗,过去的我,就是这样一个懦弱的人吧。‘没有你,我真的能行吗?’我也曾这样想过,但是现在,我不会再有半点迟疑了。”
“神果然不会选错人。”约书亚不知何时来到了辉夜的身边,把一只手放在她纤弱的肩上,“暂时放下悲伤吧,你的战斗还没有结束。”
辉夜站起来,从口袋里取出了那只水晶瓶,把那束光灌注到了猞猁布偶体内。在这一刻,布偶就像被赋予了生命一般动了起来,原本湛蓝色的右眼变成了琥珀色。这个布偶——伊莎贝尔的遗物——将会代替辉夜承载神圣的力量,伴随她重新踏上征途。
……
伊莎,请庇佑我吧。
我会继续战斗下去,
直至永恒的胜利到来的那一刻,
或是我生命的最后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