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溪回换好了衣服，但不想出去，所以干脆闷在被子里。

“姑娘，水烧好了，衣服也在这，饭菜马上就好！”是小二的声音。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

“水放地上，衣服给我，饭菜好了之后就放在门口吧，等会换衣服不方便开门。”是季悦的声音。

“好好，只是千万别忘了饭菜，面片凉了就不好吃了！”

“自然，你去忙吧。”

吱呀，门关。

紧接着床上一沉，柏溪回知道季悦上来了。

“喂，害羞呢？”季悦一把抓开被子。

柏溪回连忙拽起被子护住胸前的红玉，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想让季悦看见。

“我懒得看你，”季悦没注意柏溪回脖子上多出的红绳，撇着嘴把衣服扔过来，“想擦身子就下来，有热水，不想擦就换上，待会吃饭，有你最喜欢的鱼。”

“好……”柏溪回紧张的身体随着她的话语渐渐放松，她总感觉这种对话两人说过不下千百次。

“肯定有人对你做了手脚，”季悦确定门窗都关紧之后，开始宽衣解带，“你放心，我会一个个找过去，不让你白受委屈，但是我也希望你好好想想，该怎么跟我解释这些东西。”

季悦站在热水盆旁脱下湿衣，没有刻意躲避也没有刻意展露，只是动作麻利地沾水擦拭。

柏溪回则裹着被子没有换衣，她正露出眼睛，偷偷看季悦。

季悦小麦色的的身躯上遍布伤疤，在黑色发丝的映衬下显得更加触目惊心，闪着微光的水珠滴淌在的流畅有力的肌肉上，但很快又被女人带着薄茧的修长手指轻轻拭去。

滴滴答答的拧水声与屋外的雨声交织，没有人说话。

季悦叹气，决定先打破冷寂。

“你走的这一年半，我怎么找也找不到你，本来已经不想找了，因为我觉得你是故意躲着我的，结果今天突然遇见你，让我很没想到，”季悦速度很快擦好身子，她扔下布子拿起衣服往身上穿，“啧，遇到我也算是你命硬，不过当年你救我一命，今天我救你一命，想想也算两清。”

柏溪回听她絮絮叨叨个不停，却没有任何不适，相反，她发现自己很喜欢听季悦说话。

“我们在一起过五年？”柏溪回问出了最好奇的事，她将季悦甩过来的衣服拖进被子里躺在床上换。

“嗯，那时候我什么都不懂，不开窍，又孤僻，就要糊在墙角发霉了，”季悦拿着布巾搓头发，“然后你出现了，穿得像个偷偷跑出来玩的大户小姐，结果别人一问我才知道，你跟我一样，也是个拿刀的。”

拿刀？和季悦一样猎杀巫妖吗？

柏溪回不解，若是如此，那她便是在残害同族。

“我一直在想，直到现在我也不明白，你明明是个巫妖，却要跑到人族中间来凑热闹，”季悦端起另一碗姜汤，没喝，只是坐在床沿上等柏溪回换衣服，“不过你那时候非常威风，年纪小还是女孩子，每天花里胡哨地搔首弄姿，让不少人对你牙根痒痒，但他们又比不过你，于是明面上吹捧背地里损你，现在想想也挺好笑的。”

柏溪回感到失落，她对这些没有印象，所以感觉季悦在越过她说另外一个人。

“你骄傲固执又强大，这些我都没有，”季悦与柏溪回对视，两眼却放空，“我们本该没有关系，但有次你碰巧遇到我受困，救我一命，我们才有话可说。”

柏溪回撑起身子，抱坐成一团，她全神贯注地盯着季悦那双琥珀色的眼眸。

那是非常澄澈的颜色，晶莹剔透。

“快喝，不喝我就灌。”季悦将碗递给她。

柏溪回回过神，连忙捧过来，小口啜饮。

“后来我成长了很多，也渐渐习惯这种见血的生活，开始时来运转，而你依旧强大厉害，但开始讨厌那些拍马屁的家伙，你烦他们总跟着你，而我是个话少的，你就很爱和我一块走，然后我顺手帮你，你也偶尔帮我，一来二去，我们就成了朋友，就这样，我们一起搭伴过了五年。”季悦说完，静默了一会，眼睫兀自垂下。

“有次你暴露了自己是巫妖族，我发现了，你就跟我吵架，接着不辞而别，”季悦用不喜不悲的声音，缓缓说出，“然后，今日你我又再相见……”

她又抬眼看着柏溪回，道：“也就是这些了。”

柏溪回非常乖巧，边听故事边将姜汤喝地干干净净，她连姜丝也嚼了吞下，虽然嘴巴有些辣，但全身上下开始渐渐回暖了。

“那我以后该做什么？”柏溪回见季悦伸手，便把碗给她，“我什么都忘了。”

季悦歪头看她，面无表情地说：“也不想让你做什么，还是跟以前一样呗，一起搭伙，你走的这一年半，我都找不到合适的人跟我做事。”

“我做不到……”柏溪回对杀戮隐隐惧怕。

“做不到我就把你丢回去。”季悦的眼神变冷。

柏溪回怂怂地别开视线：“我觉得我没有能力，我自保都难。”

空气中满是寂静，季悦的眼神像冰刀一样扫射过来，她根本不敢抬头，可是她也不明白不服气。

为什么她非要走以前的老路？为什么就不能换一种生活方式呢？柏溪回对她隐约有些依赖与好感，所以看到那些伤疤也难免感到触目惊心。

“你要明白，你现在没得选择，”季悦一把拽住柏溪回的胳膊，从腰间拔出一把小巧的匕首，抵住她白嫩的皮肤，“你可以做到，你能赢，你比我厉害很多。”

说罢，尖利的刀刃不加犹豫地下划，鲜红的血珠汇线成流，滴滴答答地淌到了柏溪回新换的衣服上。

“嘶！”柏溪回连忙挣扎抽回，她扶住胳膊，想低头看上面的口子有多大，却发现上面根本没有伤痕。

“你这种受伤能瞬间就好的巫妖族我头一次见，很稀奇，现在也没遇到第二个，”季悦对柏溪回的夸张反应一脸无趣，“所以我有时候会想怎么才能把你弄死，想了很多方法但好像都赶不上你的速度，就放弃了，不过你放心，我也只是想想而已。”

柏溪回对季悦感到害怕，她觉得如果和季悦一起搭伙，自己的未来就是一片黑暗。

“那你放我走吧，我想自生自灭……”柏溪回低声下气道。

季悦闻言“哼”了一声：“想都别想。”接着她起身，将碗放在桌子上。

“姑娘！饭菜好了！我放门口了！”小二在门外提醒。

“好，多谢！”季悦回应。

柏溪回觉得自己应该直接点，于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害怕。”

季悦闻言身形一顿，说：“放轻松，我只是见到你不不知道该说什么，以后我不会说奇怪的话了。”

根本不敢轻松啊。

柏溪回的脑海里依旧能回想起刚才季悦的强硬冷酷。

“有人要来，你做好准备，”季悦撸起袖子，对柏溪回指指，“这东西不仅能感受到巫妖的存在，还能感受到同伴的存在。”

“我需要躲起来吗？”柏溪回虽然知道自己很难死，但还是怕。

“其实不用躲，我跟你说实话吧，我的刺青对你没有反应，”季悦皱起眉头，“你骗了我这么久，也挺厉害的。”

被嘲讽的柏溪回不知道如何回嘴，于是握紧拳头低头沉默着。

“先吃饭吧。”季悦见她不搭腔，顿觉无趣，起身开门想将门口小二刚刚放下的食物端进来。

吱呀一声，门开，季悦停住脚步，原来是门外站了个少女，正端着食物托盘笑盈盈地看着她。

“阿悦，好巧，你也在这里？”那少女的声音非常甜，但却不腻歪不做作。

柏溪回闻声抬头，盯住门口。

“嗯，那就进来坐会吧。”季悦不咸不淡地应道。

于是那人便踏步进来。

少女脸围白纱巾，身着浅蓝短褐，脚上穿黑色长靴，腰间佩刀，她虽然长了一头柔软的栗色发丝，精致的眉眼尽是温柔，但走起路来却步步生风，让人无法忽视。

她将轻轻托盘放下，一双俏丽的杏眼看着季悦眨来眨去，歪着头也不说话，但动作里满是开心。

“阿悦不是要封刀隐退么，怎么又来住大平客栈？”少女见季悦不开口，于是自己说话，“那不如带我一次呗，我这有好多你喜欢的小东西，带我一次全送给你。”

季悦没回答，只是道：“你饿吗？”

“不饿，刚吃完，”少女俏皮地吹起自己的面巾，冲季悦挑眉，“不过和你吃的话，我永远都饿着。”

说罢少女拉过凳子就坐下，完全不生分。

“吃饭了！”季悦冲床上的柏溪回喊，“这家伙也喜欢吃鱼，你不来就没了！”

“哦！”呆愣的柏溪回不由自主地应了她一声。

“我改变主意了，”季悦端起属于自己的面，拿筷子开始吃，“我不隐退了，我还要继续，这次刚接了个活儿，得去元山几天。”

“你现在缺人吗，要不要和我一起？”少女的期待语气非常让人动容。

季悦继续吃面，然后头也不抬道：“不，”她又随意地用筷子指了指走过来的柏溪回，“我和她。”

柏溪回很确定，少女看向她的时候，眼神里有试探与打量，还夹杂着一丝怀疑。

但那些都稍瞬即逝。

“在下云瑶。”她向柏溪回淡淡一笑，风情万种。

“柏溪回。”柏溪回向她僵硬回笑。

“嗯？”这次到云瑶脸蛋僵硬了。

“这就是我跟你说的柏溪回，找了一年半，今天刚找到，”季悦起身，走到柏溪回身旁，“就是找到的时候脑子不灵光，失忆了，我想给她治治，有法子吗？”

云瑶被打击地很厉害，柏溪回这三字的杀伤力让她无力再争取位置。

“有吧，我不清楚，但我会帮你留意。”云瑶眼神开始飘忽，但依旧能待住，还能笑。

她尴尬地又从怀里掏出一只普通的木盒，站起，递给季悦，脸上又恢复成温婉的模样：“我正好有个小礼物送给你，你肯定能用上，这是我爹从巫妖地界得到的一块石玉灵角，带着进元山不会迷路。”

“好，”季悦将木盒接过来，直接揣在怀里，“我也有个礼物要送给你。”

云瑶闻言，剩下的落寞一扫而空，满脸喜意。

季悦一把揽住柏溪回，不要脸地咧嘴一笑：“柏溪回吧，她什么都忘了，但还是很厉害的，你帮我随便带带她，让她通气，然后，你跟我一起来吧，怎么样？”

云瑶先是尴尬，接着激动，两只眼睛闪烁星光注视季悦。

季悦眨眨眼，眸子里也闪星光，比她还要灿烂。

于是云瑶的笑容逐渐僵住，最后不情不愿道：“好……”

看样子，她逼迫自己无视了前半部分，也就是无视了柏溪回。

季悦依旧笑着，但手却悄悄牵起柏溪回的手，缓缓握紧，示意她安静乖巧一点。

而柏溪回已经彻底无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