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 以身饲虎，驯虎者反遭虎噬
再见李铎，少年皇帝一身天子明黄朝服，裁剪合身的朝服内里缀着腰封，一条华贵的玉带勾勒出少年秀竹般昂扬挺拔的身形，全然不见初时羸弱之态，只衬出天子潢潢龙气，威仪赫赫。
那一贯含笑的柔软唇角此刻细细抿起，逡黑的眼眸紧紧盯着海兰珠的脸不放，那里面却不是寻常男子见到她时的迷恋与赞赏，而是她在森林中狩猎时，与猎物对峙时的试探与敌意。
这头幼虎在与自己对峙，不能移开视线，不能躲闪，不能示弱，绝不可以让他觉得自己弱势，一但势弱，猛虎便会捕捉到破绽扑过来咬穿她的咽喉。
危险的气息勾动着体内游荡白山黑水间猎人的血液，海兰珠带着些许兴奋舔了舔嘴唇，不闪不躲地迎着他的目光，凛然直视幼虎幽深如寒夜的眼眸。
李铎原本是来兴师问罪的，见海兰珠目光傲然，毫不屈服，心中升起一丝敬佩，更生出一分杀意，沉声喝问她。
“海兰珠，你当自己是什么人，敢如此与朕对视。”
对峙之时，先动之人，就是输了。海兰珠勾起唇角朝少年皇帝露出灿烂的笑容。
“海兰珠是靺鞨的公主，是大熙的盟友，是个女人，大熙皇帝不喜欢美丽女人的目光吗？”
李铎皱了皱眉。
“朕是天子，你不畏惧吗！”
海兰珠目光热辣地投注在少年皇帝身上。
“海兰珠是白山黑水间的靺鞨人，您是天子，是长生天的孩子，海兰珠尊敬您，而不畏惧您。”
长生天。
李铎望着窗外如洗的青空，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角。
“你畏惧天？”
“草原人信奉长生天，爱戴长生天，没有畏惧。”
李铎深深地看着她。
“如此说来，你不畏惧天，也不畏惧朕？”
海兰珠露出一口珠贝般的白牙，笑容爽朗灿烂中，带着一丝羞涩勇敢地直视着少年天子。
“海兰珠心中只有敬爱，没有畏惧。”
李铎猛地加重语气，目光陡然深沉锐利起来，如刀锋一般刺痛了海兰珠。
“原来如此。靺鞨人，你无所畏惧，不畏惧天，不畏惧朕，也不畏惧犯下大错，所以一再折辱朕的威严，甚至行刺朕的皇后。”
海兰珠被她目光一激，陡然想起昨夜索伦图告诉她的事情，她的心迅速沉了下去。她喉间吞咽了一下，冷却一下头脑，冷静地直起身子叩拜下去。
“海兰珠仰慕大熙，敬爱大熙皇帝，大熙皇帝尊贵有如天上的太阳，皇后陛下便是天上的月亮，大熙和靺鞨是盟友，为了两族的和平，海兰珠也绝不会这么做啊。”
李铎握紧拳头，第一次撕破喜怒不形于色的面具，面色阴沉地看着她，语气也泄露了锋锐的杀意，咬牙切齿。
“你是说朕冤枉你？朕拿皇后的清白冤枉你！”
“我知道索伦图为了我求见过皇后，他只是奉献他的忠诚，但他绝没有伤到皇后陛下分毫啊。陛下，我们是盟友，是手足兄弟，海兰珠以未来王汗的身份恳求您，为两族的子民的和平恳求您，万千金银，如云的牛羊供奉与您，索伦图是我父汗唯一活着的儿子，请您原谅我哥哥的鲁莽吧。”
海兰珠话虽诚恳，话里的政治意图和胁迫却极是明显。
李铎眼神一黯，杀心顿起，那埋着恨意的低语有如鬼魅，寒彻入骨，似乎要把萧泷受的委屈通通化作利剑扎在眼前人的身上。
“靺鞨人，你的哥哥是尊贵的王子，朕杀不得。梓桐是朕的皇后，是朕发誓要守护一世的珍宝。你们竟然闯入宫中把刀架在她脖子上胁迫于她，还敢觍着脸说没有伤到她分毫！朕恨不得亲手将索伦图千刀万剐，你却想用牛羊来平息她所受的屈辱。她是皇后，是世上最尊贵的女人，岂容你讨价还价，一再侮辱！朕是不是要百万铁骑踏遍白山黑水，杀光你的族人，你才懂得朕此刻的愤怒！”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他当真是个天子。
海兰珠被眼前俊秀却布满怒容的阴沉脸孔震慑，屏息按捺不受控制狂跳的心脏。
白山黑水间流传着一个传说，老虎张开血盆大口扑过来时，只能舍弃手臂，将手伸进老虎嘴里，用小刀刺进老虎的咽喉才能绝处逢生。
不知靺鞨人最后的筹码，可能博得这位担着天下的天子的原谅。
海兰珠俯首贴地，以祭拜长生天的方式五体投地跪拜下去。
“大熙皇帝是天子，是臣民的王。海兰珠是靺鞨人的汗，一旦引发战争，靺鞨人会死，陛下的辽东也会生灵涂炭。仁慈的君王不会多生杀戮，还请您如长生天一样降下恩泽吧。靺鞨人愿意归顺大熙，还请大熙皇帝收起刀剑，将和平赐予靺鞨人吧。海兰珠此生将铭记您的慈悲。”
李铎冷冷看着她，掌心紧紧握住榻上一角，指节早已握得惨白。
“为了两族的和平，你今日的轻慢，朕可以忍耐。但朕的皇后不容你们亵渎，索伦图必须死，靺鞨人，你必要为侮辱朕，侮辱朕的皇后付出代价。朕不要你的牛羊，甚至可以收起刀剑，赐你慈悲，你们可以自己动手奉上他的头颅。”
海兰珠狠狠咬住嘴唇，抬起头来看着李铎。
“靺鞨人虽然少，各个都是血战沙汤的勇士，绝不会怕死。索伦图是战士，被割去头颅的灵魂不能回归长生天。海兰珠恳求您，请宽恕他吧。”
李铎勾起唇角冷冷一笑。
“原来你们惧怕不能回归长生天，是了，朕就是要这样。朕要你们惧怕，畏惧天家的威严，如你们臣服长生天一般臣服于朕。跪在地上付出代价，真正悔恨、忏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海兰珠紧紧握住拳头，任尖利的指甲刺入掌心，掐出丝丝的血迹。
“战士不应受到这样的屈辱，大熙皇帝真的要如此绝情吗？”
逡黑的眼眸平静无波，只有无尽的冷意居高临下。
“朕的百万铁骑，枕戈待旦。”
珠贝般白牙在红唇上咬出深深的血痕，海兰珠品尝着嘴里腥甜的血味，尝着那苦与痛，仇与恨的滋味，仰头望着少年皇帝的娇美面容好似艳丽的石榴花，花开泣血。
“我想问大熙皇帝，我的金俊鹿匕首，可在陛下身上？”
李铎皱了皱眉。
“怎么，你还想用这把匕首行刺朕？”
海兰珠咧嘴干涩地笑了下，从怀中掏出李铎赠予她的折扇奉上。
“陛下天威隆重，金刀这种小物件不足以表达靺鞨人的敬意，我愿意银作礼，还请求交还金刀。”
李铎不耐烦地站起身来。
“既然已经交换，便是定下契约的信物，岂能轻易更改，还是说你想撕毁盟约。”
海兰珠抿了抿唇。
“靺鞨人赫舍里·海兰珠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