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樹已經很久沒見到靜留了。如果她記得沒錯,二三小姐失蹤前一天晚上,靜留靠在自己肩膀上睡著那次,就是靜留最後一次回宿舍,接下來,她就再也沒有回來過;而上次追著暴走的奈緒到理事長宅邸去,就是她近期內唯一一次見到她。夏樹不是沒想過要去找她,但靜留從來不接她電話,簡訊不回;學校方面,靜留用學生會長的權限給自己批了一堆公假,也事先跟老師們商量好以作業代替考試的樣子,這下靜留根本就能躺著等學期結束。
回想起來,打從這學期開始,靜留不是忙學校的事、就是在趕作業,說不定靜留從那時候就已經在為現在做準備了吧?
至於學生會室,每次去,都只看到睡眼惺忪的珠洲城遙又在裡頭打地鋪,學生會室現在基本上已經是小遙調查一連串失蹤事件和巡邏保安工作的指揮部了,學生會長專屬的座位現在也是小遙在使用。
「妳找靜留的話,我也不知道她在哪裡。」小遙緊盯著監視器畫面,看都沒看夏樹一眼──她是真的很專注在工作裡,眼睛盯著監視器畫面,手邊還翻著資料,手指上夾著筆隨時都準備要寫些什麼,「學生會的工作堆積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她就會剛好出現,處理完就又不見人影了。她應該是在忙二三理事長留下來的事務,但平常人會在哪裡,我也不知道。我只確定不是理事長辦公室。她不喜歡那裡。」
靜留不喜歡理事長辦公室啊。這個,連夏樹都不知道。現在的靜留是什麼樣子,夏樹也不知道。話說回來,她真的知道靜留是什麼樣子嗎?無論是以前還是更久以前,她真的曾經在哪個時期真的知道靜留是什麼樣子嗎?
「但聽妳說妳好幾天沒看到她,我倒是很高興哪。」小遙終於從螢幕後面探頭出來看了夏樹一眼,「我還在想她是不是又忽悠我在這裡累成人乾,自己又跑去哪裡逍遙了。這樣聽起來,她有好好工作,那就好。」
「那個……所以靜留現在真的接收了學園理事長的權力了嗎?」
夏樹明顯感覺隔著電腦螢幕的另一邊,原本敲打著鍵盤的聲音停了半刻,然後才傳出小遙的聲音:「妳們是這樣看的啊……這樣說的話也算是啦。不過,不要把這件事說得那麼輕鬆哪。某種程度上,她跟我是同類。她跟我一樣很清楚,權力背後就是責任,是為了背負責任,所以才被賦予權力的。我想要證明自己,所以在坐上這個位子的時候,就做好覺悟了;藤乃那個人,雖然我不知道她那樣的人到底為什麼會來選學生會長,但我是知道的,她不喜歡背負那樣的責任。她一定是為了什麼事,所以做好了覺悟,才會去幫忙的。不是可以用『接收權力』說得這麼舒服的事。」
「為了什麼事而做好覺悟……」夏樹腦子裡首先想起的是艾莉莎她們說的「黃金時代」。希爾斯集團裡一定也有一群自以為正朝著偉大目標前進而做好了什麼天知道的見鬼覺悟的人吧?
靜留果然是又要丟下自己,一個人去什麼地方了吧?
「如果妳找不到她的話,那妳有什麼話要留給她嗎?學期要結束了,她這幾天應該會再來最後一次,我可以幫妳轉達。」
夏樹其實想提議在這裡等靜留的,但學生會室隨時都有人忙進忙出,打地鋪睡在這裡的還不只是小遙而已,整個學生會都為了最近的失蹤事件與學校維安忙得人仰馬翻,夏樹實在不好意思提這種提議。「……算了,麻煩小遙幫我跟她說一聲,我有來找過她,就可以了。」
夏樹看小遙比著「ok」手勢的右手從螢幕後面舉起來,很快又縮回去敲打鍵盤了。她轉身走出學生會室,小遙忙成這樣還願意問她有沒有話需要傳達,夏樹想,小遙真的是很優秀的人哪。如果是自己的話,肯定沒辦法在忙到兩天沒睡覺的時候,還能說出像樣的話、更遑論禮貌或是保持善意與他人相處之類的。
無論是能力還是努力程度,小遙都絕對有成為菁英的本事,就算是遇到靜留這樣的人,也還是能毫不退縮,將對方視為對手,而且是不帶敵意與惡意的,堂堂正正比拚能力。夏樹想,也許有一天小遙真的能成為超越靜留的菁英也說不定。
反倒是靜留,明明擁有那樣的能力,卻對菁英什麼的一點興趣都沒有──不過,這或許只是她們一直以來的誤解──靜留這樣的人,果然,如果對權力有興趣的話,才是正常的吧?即使不是對「權力」本身有興趣,但她那樣的人如果想要成就什麼遠大的目標,比如「黃金時代」之類的,其實才是正常的吧?
走沒多久,夏樹忽然又掉頭走回學生會室。一進門又直直走向小遙,「不好意思,我想再問,失蹤事件,現在調查有什麼進展嗎?」
「說到這個啊……」在電腦螢幕另一端一直沒停過的鍵盤打擊聲終於停了下來,小遙站起身,眼神凝重認真地看著夏樹。「有件事,我一直不知道要怎麼開口問藤乃,但現在失蹤的這些人……」小遙皺起眉頭,目光飄到一邊好一會兒,才轉回來看夏樹,艱難地開口說道:「這次的事情,跟三年前的事有關嗎?」
「欸?」
「就是……那天晚上在那個庭院裡的事。妳對她們的事知道多少?」
夏樹的腦子像瞬間過載的電腦一樣頓了一下。她不知道小遙對蝕之祭的事知道多少,也不知道自己該回答到什麼程度。「……妳想知道什麼?」
「那件事情過後,我沒有詳細多問雪之,也沒有跟藤乃再提過。事情過去就算了,但如果這次這麼多人失蹤,跟三年前的事有關的話,那我就要去弄清楚。」
「沒有關係。」夏樹斬釘截鐵地回答:「跟三年前的事沒有關係。據我所知,同樣的事已經不會再發生了,三年前就結束了。」
小遙眼裡堅毅的光一下子柔和下來,苦笑著說道:「也是呢,那麼光怪陸離的事,怎麼會有第二次呢。這次失蹤的事拖這麼久都沒有消息,我才會把這麼奇怪的解釋都考慮進來了。當我什麼都沒有問吧。」小遙頹然坐下,以誇張的姿勢往後靠在椅背上,整個人像是沒有力氣直接掛在椅背上似的,連頭都整個往後仰,夏樹現在只看得到小遙的脖子。小遙用半死不活的語氣說道:「又有兩個人失蹤了,妳知道嗎?命跟奈緒,今天都沒來上課,剛剛才確定她們兩個昨天都沒回宿舍,而且從昨天放學後就沒人看過她們兩個。啊啊我已經不知道事情還可以糟到什麼地步了──然後就是,我們已經找出來的那三個最後現場,雖然都剛好在監視器拍不到的地方,但紫子修女跟杉浦老師失蹤的地方,剛好在她們兩個失蹤之前,附近的監視器都有拍到高中部的尾久崎晶經過。也許她有看到什麼,我們中午就派人去找她想問問她了,不過沒碰到她,晚點我們還會有人再去通知她來。」
聽到命跟奈緒也失蹤了,夏樹一愣,等小遙說完,夏樹轉身拔腿就往大學部教室跑去,但與她上同一門課的同學說,舞衣今天點名未到,夏樹便又朝著宿舍舞衣的房間跑去。這麼重要的事,照理說,昨天晚上命沒回宿舍的時候,舞衣就該跟自己說的,怎麼會到現在還靜悄悄的?夏樹心裡有不好的預感,那很可能意味著,舞衣自己也出事了。
她氣喘吁吁跑到舞衣房間門前,還來不及喘口氣,手就敲上了門,「舞……舞衣!舞衣妳在嗎?……舞衣!」
無人回應,夏樹下意識地握上了門把,門沒鎖。她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開門進去了。房間裡連燈都沒開,窗簾拉下,整個房間幽暗無光,只有外頭的多雲陰天勉強還有點天光透著窗簾,讓房間還不至於伸手不見五指。
舞衣坐在床上縮成一團,抱著自己埋頭在膝蓋上。看起來是從昨天晚上到現在都沒下床吧。夏樹關上門,放輕腳步走了過去,坐在舞衣的床邊。看到舞衣平安,她已經放心了一半,但看樣子命很可能不太妙──舞衣手裡握著的玻璃珠墜鍊,如果夏樹記得沒錯,應該是命的。關於命,她不知道該安慰舞衣什麼。她甚至猶豫是不是最好別提起命。但如果不問這件事,那要說什麼呢?而且,她也必須要確認HiME之中還剩下多少人,如果要了解現況,這是最基本的資訊。
夏樹覺得口乾舌燥,但還是得問,「舞衣……命她……」
舞衣像是全然沒感覺似地,一動也不動,也沒發出任何聲音。
但夏樹知道她是醒著的。
「命……不在了,是吧。」
舞衣沒有回應。
那就八九不離十了。
真正棘手的卻是在確認這件事後,她該拿舞衣怎麼辦。夏樹不會安慰人,她甚至也不確定舞衣現在是不是需要自己的安慰。
命不在了,這大概不是舞衣能自己撐過去的情況。現在最能拉舞衣一把的人,大概是楯吧?但據夏樹所知,這次蝕之祭的事,無論是舞衣還是詩帆,都對楯守口如瓶,楯是不知情的。直到現在,舞衣還是不希望楯知道,所以才一個人靜靜地待在房間裡吧?那麼,現在能夠幫舞衣的,就剩下夏樹了。
至於小茜啊。夏樹最後一次見到小茜,已經是上次在花園亭子裡不歡而散那一次了,從那之後,又發生許多大大小小的事,她不知道小茜對這些事是怎麼想的,而且,根據後來幾次跟舞衣聯絡時所知的訊息,無論是出於情願或不情願,HiME們後來各自都獨來獨往,算是徹底放棄「共同面對人造媛星」這件事了。對於HiME們現在彼此的交誼究竟如何,夏樹實在沒把握。
回想起來,她們慣於集會的那座圓亭的形狀還真像是鳥籠一樣。身在殺戮遊戲之中的HiME們都是飛不出去的鳥,要離開,除非被殺死──即使是贏得遊戲的最終勝利者,也只是擁有獨佔整個籠子的權力而已,一樣得在裡頭待著。這樣說起來,被殺死,說不定還是比較幸福的結局吧?
被殺死,就不需要繼續這樣互相疑忌了。
夏樹嘆了口氣,她張開雙臂輕輕擁抱舞衣。「我……我不會安慰別人,妳也知道的。妳哭過了嗎?如果還沒的話……現在可以哭出來,不用忍著。」
舞衣仍然沒有回應。
夏樹也就那麼靜靜地擁抱著舞衣,眼睛看著旁邊另一張空空的床。雖然命平常都跟舞衣擠一張床,那張床根本是多餘的,偶爾她跟靜留鬧彆扭,那張床還可以給她借宿;但無論如何,現在這種時候,那張空床鋪就多了一分象徵氣息,暗示著另一個住在這間房間的主人已經不在了。夏樹鼻頭酸了一下,她努力抑制著眼淚不要掉出來。她是來安慰舞衣的。
夏樹懷裡的舞衣終於也抽泣起來。夏樹盯著微微透著天光的窗簾,盯著盯著,眼淚就從眼角掉出來了。算了,還好舞衣看不到。
命這傢伙啊,擁有不輸其他人的力量,心思卻最乾淨單純,像孩子一樣。沒有了命跟紫子,她們也就失去了起誓絕不傷害他人的聖徒與純真無邪的赤子,還有總是嘗試以正直善良凝聚眾人的小碧。如果十二位HiME都各自象徵著這支隊伍(如果她們的交誼足夠緊密到能稱之為隊伍的話)中的某種品質,那麼,夏樹已經不知道她們還能失去什麼了。
這就是她們兩個最後一次為HiME的死而憑弔了。後來小茜與詩帆失蹤時,她們兩個都像已經流乾了眼淚,心中已經破了個無法彌補的大洞,破得再大一點,好像也無所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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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說是意外,但其實也理所當然──沒多久,楯果然來找夏樹了。夏樹看著眼前焦急憂慮的大男孩,她一邊猶疑著該不該讓他知道舞衣不願讓他知道的事,一邊忽然慶幸自己也是HiME──那樣,她至少在一定程度上還與靜留共同承擔著一樣的命運,不必被排除在外,不必像楯這樣向他人乞求真相,可以理直氣壯在大戰前夕跟靜留說:不管去哪裡,都要兩個人一起。
金髮大男孩的臉上明顯已很久沒有再像以前那樣爽朗地笑過,憂慮的刻痕已成為他面容的一部份,「杉浦老師她們失蹤時我就覺得不對勁,現在是詩帆跟命,這太明顯了,妳們又有什麼事了,下一個是不是就是舞衣?妳一定要跟我說,我不能眼睜睜看她消失卻什麼都做不了──」
「對不起,」你確實什麼都做不了哪……「我不知道。我也還在調查。你如果想幫忙的話,可以找小遙……學生會查得很辛苦,如果你想的話,可以去幫忙。」
夏樹最終還是決定不違背舞衣的意願。既然舞衣決定不告訴楯,那麼,就算要說,也該由舞衣自己跟楯說。
無論是楯還是小遙,對於什麼都做不了的人而言,確實還是什麼都別知道比較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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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期結束了。舞衣果然開始了每天瘋狂打工無休假的生活,完全是要用工作麻痺自己的樣子──大概,就跟小遙一樣吧。舞衣只有晚上下班才會回宿舍睡覺,夏樹已經沒多少機會能看到她,暑期的宿舍已經空蕩蕩沒多少人了,現在連舞衣都不見人影。夏樹原本想過是不是要搬回自己原本在校外的住處,但那樣的話,把靜留一人留下,也就像是要放棄靜留一樣。靜留雖然一陣子都沒回宿舍了,東西倒都還放在宿舍裡,而如果夏樹在這段期間內搬走的話,感覺就像是一聲不吭地要把靜留一個人丟在這個房間裡了。最後她還是決定申請暑期住宿,下學期如果沒意外的話,也還是一樣會繼續住在宿舍吧。
她在申請表單裡看見靜留也同樣提出暑期留宿申請了。
她有點安心,卻又心情複雜難以言喻。靜留好像在,卻也好像不在自己身邊。她仍然持續嘗試著要找靜留,甚至趁著暑假沒人,來個地毯式的校園大巡迴,但不管怎麼找,就是找不到。倒是小遙現在還常常出現在學生會室,不死心地調查雪之的事。
楯也真的去學生會幫忙了。
至於夏樹自己,她也同樣需要讓自己忙碌著,忙著調查這個、調查那個。老實說,HiME現在只剩下四個,扣掉夏樹自己,只剩下舞衣、靜留、晶,誰是獵殺者,其實結果已經呼之欲出;只不過,如果一定要指控自己的夥伴,那就要找出百分之百的決定性證據才行,而如果有其他勢力介入、控制了她們之中的其中一人做出這些事,那也同樣得靠持續不斷的調查才能找出線索揪出這件事──現在夏樹只能這樣告訴自己。她不想平白懷疑靜留,也不想平白懷疑其他夥伴。
雖然雪之她們三個的最後現場早就去過不知道幾次了,夏樹還是決定要再去,一次沒結果,那就去兩次,查不出結果,就查到有收穫為止。關於其他HiME,除了二三最後與獵殺者戰鬥的地點仍然不明,夏樹倒是很確定前幾天校方宣稱被颱風吹壞了的那片樹林,就是奈緒和命最後戰鬥的地方,只是,破壞範圍太大了,與其夏樹自己一個人搜查,還不如交給學生會;詩帆與小茜的失蹤現場,夏樹已經在學校裡找過一輪,但沒有頭緒。這大概也需要像當初小遙發動大批人馬對學校進行地毯式搜索才找得到吧?現在看起來,獵殺者可能傾向於在沒有監視器、人煙較少的地方攔截HiME,光靠夏樹一個人想找出來,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雪之失蹤前最後出現的地方,就監視器畫面以及有出入登記可考的範疇而言,是圖書館,離開的時間是下午五點,離開後,能追蹤到的最後一個出現地點是圖書館附近往宿舍方向的樹林邊。根據雪之平常的習慣,當時她離開圖書館後,應該是想先到學生餐廳的便利商店去買晚餐,再回到宿舍,但在到餐廳之前,就在樹林邊遇上了挑戰者。
這裡當然已經被學生會用封鎖線和路障圍住,但事隔一個半月,封鎖線早就在風吹雨淋之下軟趴趴地貼在地上快跟泥土地合而為一了。地面上的戰鬥痕跡也早就在露天環境之下恢復成普通泥土地的樣子,要看的話,得向學生會借當時的照片;現在能看到的戰鬥痕跡,是周遭建築物牆壁上的、水泥地上的、還有路邊幾棵樹上的。另外,雖然學生會的人並沒有放在心上,但附近幾棵倒臥的樹,八成也是「戰鬥痕跡」之一。
那些痕跡,夏樹當然很熟悉。同樣的痕跡也出現在後山上,靜留瞞著自己做祕密特訓的訓練場裡。坦白說,如果她不認識靜留的話,單純以客觀第三者的身分來看,肯定也會認為雪之就是靜留殺的吧?因為,靜留的薙刀製造出來的痕跡,假造不易:刀砍的痕跡還好說,麻煩的是她薙刀刀刃的部分可以甩開分節為自由伸縮的蛇腹刀,蛇腹刀的結構複雜,既是兼具鞭與刀的作用的武器,在物體上拖拉出來的痕跡也就同時混著兩種特徵;即使夏樹再怎麼想找出偽造痕跡的證據,她自己心裡也清楚要假造出這樣的痕跡實際上近乎不可能。
這樣的戰鬥現場,除了靜留,根本不做第二人想。真的要說有什麼奇怪的,大概就是夏樹想不明白靜留怎麼會留這樣的痕跡在這裡?如果雪之的失蹤真的跟她有關係,那她這樣,簡直就像是存心要讓人發現是她做的。
夏樹坐在旁邊的階梯上,盯著被圍起來的區域,腦子裡開始做她早就已經做了好幾百次的沙盤推演:雪之經過這裡時,獵殺者大概是埋伏在樹林裡,等雪之經過就開戰。對方應該不是偷襲,否則兩三下就解決了,不會留下這些痕跡──說起來,雪之的特殊能力和武具都不是戰鬥用途,雖然應該也有基本的攻擊力,對付一般人綽綽有餘,但要和其他HiME對戰的話,大概只有四處逃竄的份吧?所以,她的背包等物品才會到處散落,這些東西是她在逃竄過程中一一掉出來的。唯一的解釋──也是夏樹不願意採用的解釋方式──就是對方是像貓捉老鼠時玩弄獵物那樣,故意用各種無意義的攻擊「捉弄」雪之,所以才會在這裡留下這麼多痕跡;在雪之根本無力對戰的情況下,這些可能並不是「戰鬥」痕跡,而是獵殺者捉弄獵物的痕跡。
但是,如果事實真是如此,則無論這名獵殺者是誰,都讓夏樹無法接受。這已經不是為了完成「黃金時代」或是什麼其他目標而參與蝕之祭,而是樂在其中了──獵殺本身就是目的。
她無法想像在自己認識的其它十一位HiME之中有這樣的人存在。所以,儘管夏樹想到了這樣的可能性,卻不願意採用,也從來沒和其它人說過。
總之,雪之最後應該也是在這裡化為光點消失了,手機與那支飾有玻璃珠的髮夾掉落的位置,應該就是雪之最後所在的位置。
一無所獲。要是靜留在這裡就好了哪……像以前一樣,夏樹每次覺得腦漿要燒乾了卻還是沒辦法解決問題時,就會想起靜留。只是,這次的嫌疑犯就是靜留自己,作為目前為止唯一一個拒絕相信靜留是嫌疑犯的人,夏樹根本沒有人可以求助。
事實上,就現在的狀況而言,與其說夏樹是因為相信靜留而堅持調查,倒不如說是因為她「想要相信」。她並不是在找尋「靜留是犯人的證據」,而是在找尋「靜留不是犯人的證據」──夏樹有時候會懷疑,自己或許打從一開始就跟其它HiME一樣,已經認定雪之等人的失蹤與靜留有關了。
她從來沒有覺得自己這麼孤獨過。即使是在初中遇到靜留以前,她都從來沒有覺得自己這麼孤獨過。遇到靜留之前,因為一直是一個人,「孤獨」一直與她並存,一直也都相安無事;但現在,在她認識了舞衣她們之後、在她遇到靜留之後,在她知道「不孤獨」是怎麼回事後,現在的處境遂彷彿是被拋棄一樣,「孤獨」的感覺便挾著她對往日那些溫暖記憶的依戀,尖銳地刺向她。
夏樹深吸一口氣,無論如何,現在只有她還願意為靜留調查這些事了。如果放棄,就是放棄靜留了,如果她只能以這種方式與靜留同行,那她就願意這麼做。夏樹站起身,她要離開這裡了,到另一個地方去繼續她已經做過了的調查。
接下來是位於高中部教學區校舍後面的樹林邊,這裡是小碧的最後現場。她的失蹤時間是三人之中最晚的,以有證人與紀錄可考的部分而言,小碧最後一個出現的地方是教職員辦公室,她那天的課要上到最後一節,三點五十分放學後,她在辦公室裡批改作業到大約六點半,應該是離開辦公室要走出校門回家,但在這裡遇到獵殺者,兩個人打了起來。
這裡當然比雪之那裡慘烈多了,小碧是很能打的傢伙,一把長戟可以揮舞得風生水起,不過,小碧有點熱血教師的職業病,HiME中除了紫子修女與小碧算是同輩之外,其它HiME要是成了獵殺者跟小碧對上,應該都不免要被她熱心教導訓話一番吧?夏樹隨意挑了棵樹,靠著樹幹站著,腦子又開始她的沙盤推演:因為紫子失蹤的時間早於小碧,故與小碧對戰的人可以先排除紫子。那麼,小碧肯定是會先跟對方曉以大義,然後,勸導無效,對方先動手,於是小碧將背包隨手一扔,喚出武具應戰。現場除了小碧那把長戟戳刺砍殺的痕跡以外,另一種武器痕跡也與戳刺很接近,但很淺,雖然都足夠銳利得可以在水泥牆或樹上留下痕跡,但都不深,與小碧用戟戳刺出的痕跡明顯不同。
小遙說,小碧與紫子的現場,有監視器拍到尾久崎晶在附近出現。
如果是晶的話,那麼,這些武器痕跡,大概是飛鏢一類的東西吧?夏樹在與深優對戰時,看過晶使用的飛鏢與長苦無。她走近校舍牆邊端詳一個高度正好在155公分左右,可以直接用眼睛平視的戳刺淺痕,打開手機的鏡頭與閃光燈,照亮,然後放大鏡頭,又從地上隨手撿了片落葉,用葉柄伸進去試探那痕跡的形狀,它是一個底部偏寬的等腰三角形,與晶的飛鏢形狀相符。
這樣的話,獵殺紫子與小碧的人,大概就是晶吧?
紫子的現場在教堂附近的樹林裡,失蹤時間是三人之中最早的,最後出現的紀錄是在教堂。應該是在教堂幫忙後,四點左右回家時半路上遇到挑戰的。現場的戰鬥痕跡一路從石板路延伸到樹林裡,而且,只有飛鏢痕而已,紫子的箭痕不多,飛鏢痕跡密度較高,而且多半集中在從石板路到樹林之間的這段路,紫子最後私人物品掉落的地方附近反而沒有戰鬥痕跡;至於紫子,她似乎只發了四箭,四箭之間相隔很遠。紫子在第一時間大概沒有正面與對方打起來,而是先逃跑,並爬上樹做為躲藏之處兼制高點,她發出的那四箭八成都是威嚇作用或自衛而已,毫無戰意。獵殺者追著她到樹林裡,找到紫子,很可能是貼身偷襲紫子,所以,在紫子的玻璃珠領夾掉落的地方附近,沒有戰鬥痕跡。紫子在反應不及的情況下,就被暗殺掉了。
如果晶是獵殺者,那麼,紫子的最後現場解釋起來,就很合理了。她是忍者啊,暗殺什麼的……
夏樹就靠在紫子選為制高點的那棵樹上。她想,紫子最後在想些什麼呢?既不想死,也不想攻擊其他人。
結果,也許到最後,只有紫子是唯一無論如何都從來沒有想過要攻擊其他人的HiME吧?她跟紫子並不熟悉,剛知道紫子失蹤時,也只是覺得遺憾而已;現在卻莫名覺得想哭。夏樹知道在希爾斯集團弄出了人造媛星後沒多久,紫子就把孩子送到遠在法國進修的石上老師那裡了,如果他們知道紫子為了這種破事而不在了的話,如果紫子明明不想死卻還是堅持不對攻擊自己的HiME出手的話──
在她們HiME之中,有紫子這樣的人,卻也有以捉弄獵物為樂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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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樹最後一個去的地方,是後山那個薙刀練習場。要是讓其他人看到這裡的樣子的話,一定更會一口咬定靜留就是讓雪之失蹤的人吧?
自從靜留不回宿舍,夏樹每隔幾天就會來一次這裡。她甚至也沒興致騎車了,直接在樹林裡喚出迪藍帶著她飛過來。其實這個地方已經一陣子沒有新的練習痕跡,這裡也一樣找不到靜留,夏樹就像是來某個遺跡憑弔故人而已。她有時候在這裡發呆一整個下午,有時候很快就走了,回宿舍的路上,順便去學生餐廳的便利商店隨便買個晚餐,拎回家吃,偶爾買到了不好吃的東西,就擠一點美乃滋下去,將就果腹。
雖說她也只是回到以前獨居的生活方式而已,但畢竟是住在曾經有兩個人住著的房間裡,就算只是跟以前獨居時一樣,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發呆、一個人打電動、一個人吃晚餐,多多少少總是有一種「看家」的感覺,自己一直都待在原地,無論靜留什麼時候回來,宿舍都還是保持著跟她離開之前一樣的樣子。
現在才下午一點,夏樹靠著岩壁坐在地上,不知道要做什麼,好像也無處可去,宿舍只剩下她一個人,舞衣現在肯定在上班,她就連要找個人串門子都沒有。只能一直在這裡耗著。
直到夏樹的眼角餘光瞥見附近山頭發出了爆炸強光,她站起身,雖然那個位置沒有再發生爆炸,但就算是在這麼遠的地方看起來,都能看得出那個區域的樹木倒得亂七八糟,與周遭無人開墾、林木茂密的地方形成強烈對比──在夏樹看來,只有一種狀況會造成那樣的結果。
夏樹再次喚出迪藍,往那個山頭趕去。
【剩餘人數: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