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留讓身體往後完全坐到底,她的背終於能靠在椅背上,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陷入了大椅子裡;在她雙手抱肘放鬆地坐進椅子裡時,她的座位已經被從地上迅速升出來的半球型透明罩給關住,會議室周邊的金屬牆面升起,裡面原來有空間可以藏人,一列列的軍人穿著與襲擊風華學園時相同的黑色裝束,圍住了整個會議室。
那六個參與會議,但從一開始到現在都沒說半句話的中年男人之中,其中一個穿棕色西裝的人的表情像看到鬼一樣,顫巍巍起身拿著一個通訊器似的東西給希爾斯先生看;希爾斯冷冷看了一眼,但還是在目光接觸到通訊器的瞬間愣了一下,臉色更加陰沉起來。「其他HiME闖入巴別塔來了。妳們……這麼長的時間,怎麼可能騙過我們?」
希爾斯先生說話的聲音是從地面上的擴音器發出來的。靜留瞥了一眼擴音器,擴音器旁邊還開了兩個用鐵格網覆蓋的氣孔。這些都是跟著玻璃罩一起出現的,她猜想,氣孔恐怕是拿來擴散什麼氣體用的。
他們為她準備的,肯定不會是什麼好東西。
靜留也就是瞥了一眼地上的擴音器而已,沒有多餘的表情,她隨即對希爾斯先生笑了起來。笑容已褪去剛剛的平靜恬淡,看起來意味深長又饒富興味。「我記得你們說過,如果有HiME願意跟你們合作,你們就可以幫她取得最終勝利。現在我把她們全部帶到這裡了,而且,她們怕子獸會把巴別塔打壞,所以絕對不會把子獸叫出來,現在就是你們除掉她們的最好時機。」靜留看眼前的男人們還是一臉訝異與疑問──只有希爾斯先生的陰沉臉色讓人看不出在想什麼──靜留又補了句:「這才是我要跟你們談的合作。」
希爾斯先生的手肘撐在桌面上,讓雙手交握在下巴前。他的眼神已不像剛才那樣帶著禮貌性的誠懇,銳利得彷彿能穿過玻璃罩、扎進靜留的眼睛。「妳的意思是,妳要跟我們合作,然後希望我們幫妳除掉其他HiME嗎?」
「是的。」
「這可不是適合談合作的情勢哪,畢竟我們都先被妳們騙過去了,我無法確認妳現在說的話究竟是真的,還是妳們計劃的一部份。」
「她們有她們的計劃,我有我的計劃。我如果不配合她們的計劃,怎麼有辦法製造像現在這樣把她們一網打盡、而且不會叫出子獸的好時機呢?這是你們的主場,你們人多勢眾,又有反高次物質技術做的各種裝備,你們在這裡跟沒有子獸的HiME們對決,應該穩操勝券,不是嗎?」靜留伸手靠在扶手上,這椅子真的很舒服,坐在這麼空闊的椅子上,好像自己變大了、其他東西都變小了。果真讓人有一種椅子在手、世界我有的錯覺。「除了我,沒有人能製造出這種情勢。我認為現在這樣的情勢,足以表現我的合作誠意。還是說,希爾斯集團即使在這種情況下都沒有辦法應付HiME?我可是百分之百認定你們一定可以在這種優勢下殺了她們全部;但如果你們認為你們的戰力不足以應付,如果你們認為沒有子獸在身邊的HiME會給你們帶來重大威脅的話,我想,」靜留眼底的笑意冰冷輕蔑,「這應該不是我的錯吧。」
「那麼,為什麼剛剛一開始不說呢?」
「她們的計劃費了很大的心思才騙過你們。相對的,要騙過她們也不容易。與其讓你們故意放鬆戒備把她們放進來,不如等她們都進來了再跟你們說。她們現在都一個不漏地確實進來了,跟踏進陷阱的小動物沒什麼兩樣──陷阱不都是要佈置得讓人察覺不出異處,才能成功嗎?」
「這樣,冒險的可是我們。」
「我不認為巴別塔有脆弱到可以讓她們在二十分鐘之內就破壞掉,按照她們跟我說好的行動,她們應該進來不到十五分鐘,我確實打算五分鐘過後再跟你們說這件事。再說,為了製造這樣的情勢,我與她們周旋了八個月多,這八個月來你們除了找軍隊來襲擊風華學園浪費我的時間之外,你們可沒做什麼。」
希爾斯先生深吸了一口氣,雙手又像原本那樣平放在桌上交握,食指不斷來回摩娑那枚紅色戒石。「妳的玻璃罩內正持續釋放毒氣,毒性不算高,但如果吸入兩小時,它在身體裡累積的量就會致命。我們有兩小時的時間可以慢慢談,兩小時內從玻璃罩出來,就不會有事。如果妳考慮的時間超過兩小時,我們當然也有解藥,但我希望不要用到。失禮之處,請會長小姐見諒。」
「考慮什麼呢?關於合作的事嗎?」靜留的眼睛仍然直盯盯地看著希爾斯先生,一邊聽他說話,一邊用眼角餘光打量四周:金屬牆面打開後,裡面的空間也不算太大,扣掉大門那一面沒有暗房,則會議室其餘三面的暗房總共粗估最多可以藏六七十人左右。而且,暗房看起來沒有另設出口,整間會議室唯一的出口就在希爾斯先生後面,也就是靜留剛剛進入會議室的入口──他們刻意把她安排在離出口最遠的座位,嗯,他們想要提防她逃跑;但相對地,在這個位子她也能清楚掌握出口附近的動靜,她可以提防他們逃跑。大燈罩裡的燈光很亮,如果直接站在燈罩下面往上看,眼睛大概會被光刺得睜不開眼吧。沒有了這盞燈罩,會議室天花板上的燈還是可以提供基本照明,只是昏暗一點而已。
啊啦,所以,這間會議室的情況大抵就是如此了。
「我們的軍隊正在處理那些HiME了。雖然出乎意料,但也一樣走到這一步了。老實說,出於集團的利益,我並不認為妳是最好的合作對象,但就個人而言,我仍然認為妳是最有資格成為優勝者的HiME。會長小姐,繼續我們剛剛的談話,以集團的立場而言,我們要和妳談的合作方式是這樣的──」
「反對。」六人之中,穿著灰色西裝的人說道:「會長,我們都不知道藤乃靜留現在說的話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這樣要跟她談合作嗎?我們一直都看著HiME大戰的,她是什麼樣的人,我們還不清楚嗎?」
「但是,不管她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她現在都已經在那個玻璃罩裡了,而且也即將住在我們這裡──」希爾斯先生繼續對靜留說道:「我們想要提的合作方式,首先,我們為妳在巴別塔裡準備好了房間,希望妳能留在這裡長期配合。可以嗎?」
「果然是打從一開始就打算這麼做了吧。」
「既然會長小姐已經料想到了,現在還出現在這裡,想必也已經接受了?」
「因為你們根本就還不知道該怎麼使用媛星的力量吧?把我軟禁在這裡,不是為了開始使用力量,而是為了先進行實驗和研究,對嗎?」靜留的目光向空空的桌面上掃過,這時候如果有茶可以喝就好了哪……她一邊想,一邊繼續說道:「說來真諷刺,你們靠著大量的資金投入居然就能堆積出這樣的成果,取得了看起來比一番地更高的成就,可以直接左右蝕之祭的開始與結束。但實際上你們對媛星的事根本一無所知,一番地雖然遵守三百年一次的祭典規律,但他們對蝕之祭熟悉到可以變造祭典為己所用的地步。你們本來有機會超越一番地的,卻跟一番地一起夾殺了玖我博士,人造HiME或人造媛星,對你們來說就像是昂貴的巨大玩具,你們擁有這些東西但對其中的奧秘根本一無所知。」
其餘六位與會人士的臉色都已經難看到極點,只有希爾斯先生的神色沒什麼變化,和剛剛一樣陰沉,但目光已經平靜許多,「我們幫助妳取得優勝,而妳幫助我們了解媛星的力量,我覺得很公平。不過,話說回來,我想問妳,依妳的能力,成為優勝者應該不是問題,為什麼要用這麼迂迴的方式?」
「希爾斯先生問這個問題,也是出於集團利益嗎?」
「出於集團利益,既然妳人已經在我們的掌控之中,其他的問題就不重要了。我是出於個人的好奇所以這麼問的。」
「我想也是。」靜留輕笑出聲,彎下腰去拿黑箱子,取出薙刀,「正好聊天時間也該結束了,答案可以揭曉了──」
「妳想從那裡面出來的話,」希爾斯先生也同樣笑出了聲,「那是反高次物質的強化玻璃。」
靜留看都沒看希爾斯一眼,她沒有空閒,接下來的事她要一口氣做完------拎起薙刀,深吸了口氣,舉起刀便往身前的玻璃罩劈將下去,刀尖插入玻璃,整個玻璃罩應聲碎裂成網狀,靜留提起薙刀往上掀開,玻璃罩便像軟布一樣塌了下來。在周圍的軍人們反應過來以前,靜留張開左手喚出武具,抓起那把周圍還輕微劈啪閃著電光的紅色薙刀,甩出蛇腹刀捲起四邊大會議桌的其中東側一邊,整張大桌子讓她直接用力向西側甩了出去,被甩飛的東側桌子低空掠過西側那張桌子的桌面,直接撞上坐在西側的三名中年男人,再繼續往西側牆面飛去砸向沿著牆面站著的軍人們;此時其他軍人連忙掏槍出來,靜留翻身往前貼著桌面滾到西側會議桌後面蹲下,數十槍擊發的彈林打在她身旁的會議桌上,加上整棟大樓始終都沒停過的警報聲,混著木頭的迴音效果,在會議室裡像環繞音響一樣拉開戰局的序幕。靜留往後退了幾步便再次揮出蛇腹刀捲起西側這張桌子往會議室東側扔出去,桌子直接砸上了剛剛坐在東側的三名中年男人及擋在他們身前的護衛們,往東側牆面飛去;一扔出桌子,靜留兩把薙刀左右開弓呼呼地各自轉出了圓盾般的紅光防著兩側,軍人們拿出來的射擊槍枝果然都是她在風華學園看過的那種小槍,夏樹說過,一把槍只有五發子彈,靜留猜想這裡的軍人身上應該都帶著充填用的子彈,但就算是那樣,也還是需要充填子彈的時間。鋃鐺鏗鏘的金屬交擊聲在薙刀上閃出一片密集的點點火光,不多久即開始有軍人停下火力準備填彈,靜留沒等他們有其他動作,在攻擊火力趨弱之時,停下左手的武具,甩出右手的普通薙刀,飛出的蛇腹刀刃一一經過許多人的脖頸;一小群換好彈藥的軍人此時拿著槍枝更是沒命地往靜留這裡連發,靜留連忙蹲下躲在自己剛剛坐著的南側桌子後面,順帶就看見了有幾位軍人正要從會議室門口離開,靜留在槍擊聲逐漸緩下來時站起身,軍人們裝填子彈的裝填子彈、也有幾個人朝著靜留走近過來,她起身的同時便揮動普通薙刀,如同剛剛的攻擊方式,與她距離較近的幾位軍人悉數倒下,解決了較急迫的危險後,一點也沒停下動作,左手隨即甩出蛇腹刀捲起南側桌子往大門扔出去,桌子掠過了仍然坐在北側一動也不動的希爾斯先生的頭頂,重重地轟在他身後的大門前,門邊的軍人驚恐地望著她。
「很抱歉,一個都不能少。」如果把這些人放出去的話,他們若是出去搬救兵進來還是其次,最重要的是,那樣他們可能也會成為追擊夏樹和舞衣她們的助力之一吧?靜留不清楚她們那邊的情形現在如何,但在她能力範圍內,她能解決掉幾個人是幾個人。
話說回來,從她離開玻璃罩後到現在雖然沒過多久,但希爾斯會長他們一定早就從會議室這裡發出了增援訊息,到現在卻都還沒有其他外援的救兵趕來,她想,這不是偶然。但到底是怎麼回事,也要等她解決這裡出去後才能知道了。
整個會議室裡剩下的幾位稀稀落落的軍人眼看大門出不去,簡直是要狗急跳牆,舉起槍就往靜留這裡胡射一通。靜留將武具隨手扔下,跳上希爾斯先生面前的那張北側桌子,再轉身往上面吊著的大燈罩跳去,伸手抓住燈罩邊緣;軍人們看靜留整個人盪進了燈罩,跟甕中之鱉沒什麼兩樣,都跟著跑到燈罩下,抬頭卻因燈光太炫目而看不清上方,舉起槍朝著燈罩裡又是亂槍打鳥,靜留朝著下面其中一名軍人身上像扔標槍一樣將手上的薙刀扔了出去,一人倒下,靜留隨即往那人倒下的地方跳下,撿起薙刀,那些軍人模模糊糊一看到靜留跳下便轉移射擊方向,視覺還沒自炫光中恢復過來,隨便往靜留的方向又是胡射一通;靜留甩出蛇腹刀砍斷燈罩與天花板連接的吊柱,巨大的燈罩隨之落下,轟隆一聲蓋在地上,那些站在燈罩下朝著靜留射擊的軍人也就消失在裡頭了。甫割開吊柱的刀刃還乘著餘勁在空中游移,靜留一收手,刀刃回轉往反方向飛去,在空中劃出如流星般轉瞬即逝的弧線,無聲劃過遠處一名軍人的雙腿,那人對自身腳步的戛然而止還未反應過來,只看到紅光再度從自己眼前往另一邊拖曳出一道長長的絢麗彗星尾巴,眼前那個穿著高中制服的女孩跳起身凌空轉了一圈,紅光便也隨著她在整間會議室裡巡弋了一圈,利索地割開空氣,當細微卻尖銳的風再度游過自己面前,脖子一陣微涼,他才腿軟倒了下來。在失去意識之前,他看見遠方零星幾位同袍也和自己一樣隨著那道紅光劃過之後便頹然倒下,他最後試圖發出了一點細微的叫聲,還好,他確定自己的脖子沒被割斷。
不到十分鐘,會議室裡已經只剩下靜留和坐在位子上動都沒動的希爾斯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