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樓出乎意料之外地安靜。
她們用同樣的方式,在雪之的結界保護下,乘著茱麗葉沿著貨梯井上來。雪之在她的武具鏡子裡看見貨梯門外就是一道有八名警衛站崗的崗哨,崗哨後面才是通往衛星訊息收發操作室的電子門。警衛倒好解決,晶只消扔個煙幕彈,她們就能一齊動手全給打昏,奈緒再用絲線綑一綑就了事了;那道電子門才麻煩,兩邊牆上光亮亮地完全看不到有刷卡機或是辨識器之類的開門機關,她們又不好直接破壞,萬一發出巨大聲響,驚動操作室裡的人就麻煩了。「說不定,這個門要從裡面才能開──」雪之看著她的鏡子說道:「裡邊有刷卡機。這門進去後還有一小段走廊,走到盡頭才通往操作室。操作室裡大概有二十個人。我覺得,他們身上應該會有門禁卡或識別證之類的東西可以試試看……」
於是詩帆就這麼跑到電子門的另一邊來了──更精確地說,現在站在這裡的,是她的靈體。如雪之所說,門邊果然有刷卡機,她湊近看了一眼,便往走廊另一頭走去;到了盡頭,她也不需要開自動門,直接穿過去。首先映入她眼裡的,就是一整面巨大的玻璃罩,隔開了操控室與室外的平面廣場,儘管操控室佔地也不小,但比起室外廣場,室內的部分看起來只佔整個頂樓平台六分之一的面積而已。至於操控室內部,整個大房間看起來就像是星際大戰或其他科幻電影的太空船內部場景重現,穿著白袍的工作人員在各種巨大的儀器、螢幕之間忙碌穿梭,操控台上密密麻麻的按鈕、控制閥、燈號、儀表板等等讓人看一眼就會頭暈。
在她們走出貨梯之後,就聽不見響徹整棟大樓的警報聲響了,貨梯門像是隔絕了兩個不同的世界,外頭兵荒馬亂,整個頂樓卻像是什麼事都沒有;現在詩帆置身的這個操控室裡,更是安靜得像圖書館一樣,偌大的空間裡只有若干討論的人聲低迴。就算是詩帆這樣年輕的高中孩子,也對於操控室裡外的氛圍落差感到不安,她半透明的身體像幽靈一樣飄浮起來,在他們之中穿梭,一邊尋找卡片類物品,一邊豎起耳朵想找尋有無工作人員提及操控室外的情形。
但一直到詩帆找到卡片並打開電子門讓舞衣她們進來,她都完全沒有聽到任何工作人員提及外頭的情形。
「這樣啊……好了妳快回來吧。」
舞衣話一說完,半探明的詩帆便閉上了眼,整個靈體的顏色愈趨透明;詩帆的身體此時正在舞衣懷裡,她一邊抱著人,一邊提防著奈緒──奈緒果然在旁邊蓄勢待發,「這傢伙沒人叫是醒不過來的啦──」
舞衣無奈地笑了笑:「不行,我答應詩帆這次不會讓她被妳打巴掌了。」
「妳不說,她怎麼知道是我打的──」
「我.知.道!」詩帆在舞衣懷裡醒來,睜開眼就立刻對奈緒吐舌頭做了個大鬼臉。
「唉呀唉呀妳現在的表情真是太好看了,應該要給楯看一下的。」奈緒又像貓那樣舔起手指;詩帆氣得四條髮辮又曲曲捲起如蛇一樣張牙舞爪,順帶還吐著蛇信子向敵人示威,她簡直憤恨自己的舌頭為什麼不能再長一點,有多長吐多長。
「好了不要囉嗦快點進來。」小碧一邊扶額,一邊繞過了她們,直接往走廊盡頭的自動門走去。
操控室裡果然如詩帆所說,安靜得令她們發慌。操控室的挑高屋頂一望到底,沒有天花板空間或其他類似的隱蔽活動路線可用,只有自動門兩邊各放了兩排置物櫃,置物櫃與置物櫃之間的空間尚可躲人,但若要再向操控室裡走,就非得冒險不可了。在一個沒有隔間、且同時有二十個人在場的安靜空間,無論她們要做什麼,都很難不驚動到對方。
她們其餘九個人現在全都望著小碧,等待著、或著蠢蠢欲動著,小碧則看著人們安靜工作的操縱室,她急得心臟都快跳出喉頭了,腦袋卻還是一片空白。
要是靜留在這裡就好了。她想。
「不好了!」一個研究人員忽然看著螢幕叫起來:「外面的警衛哨出事了!」
她們心裡全都重重地「喀登」了一下,要糟。
「該不會有人闖進來了吧!」人群開始鬨鬧起來,「有人求援了嗎?快向護衛隊發訊息啊!」
「護衛隊沒有回應,而且我聽到他們那裡有警報聲!」拿著話筒的人安靜了一下,凝聽片刻後驚叫起來:「外頭有廣播,說是有入侵者闖進巴別塔了!」
「他們果然是打算把我們放在這裡等死!」研究人員們的情緒幾乎可以點燃操控室裡原本的寂靜安寧,遼闊的空間一下子就瀰漫著令人焦灼難耐的氣息,人們齊刷刷都從白大衣口袋掏出那種裝著反高次物質子彈的小槍,他們慌亂著東張西望一會兒,接著眾人的眼光便全部聚集在自動門附近了──放眼看整個操控室,只有這一處可以躲人了。
HiME們摒息等著不遠處那個輕微的腳步聲在眾人躁動不安的氣氛中緩緩向自動門這裡靠近。小碧甚至都不知道等等對方踏近這裡、看到她們時,自己要怎麼應付。
然後,「碰!」一聲巨響,等小碧聽到聲音時,已經來不及了──命用大劍插起置物櫃,人就跑了出去,舉起劍便往離她最近的白袍人揮,劍上插著的置物櫃像鐵鎚一樣往人砸去;看命發出攻勢,晶也按耐不住了,她原本就隨身帶著忍具,縱身跳起,往旁邊的置物櫃上一蹬,整個人的高度便超過了櫃子,居高臨下地往白袍人們放出手裡劍;其餘HiME見狀也一齊衝了出去,只有小碧慌得朝她們大喊:「不能砸壞這裡的儀器、不能弄傷他們!」
「妳們這些入侵者!」
冰冷的槍口抵住了自己的太陽穴,小碧整個人狠狠地震了一下。「妳、妳們──」拿槍抵著小碧的人,站在小碧身後,眼神驚慌,拿著槍的手也抖得厲害,「妳們──都不要動,我真的會開槍!」
HiME們停下了動作,奈緒已經綁綑了兩個人,現在正要捆第三個,那人看奈緒停下了動作,一邊掙脫了絲線一邊跑開,撿起地上的槍指著奈緒。她們這一停下動作,還沒來得及收拾掉的白袍人們就全都舉起了槍對著她們。
「我們的目標不是你們──」小碧試著要讓身後的人冷靜下來。
那人立刻大喊:「是妳們先攻擊我們!」
奈緒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你們槍都掏出來了,難道乖乖讓你們打嗎?」
「奈緒!」小茜示意奈緒不要再開口,奈緒哼哼一聲便別過了臉。小茜繼續說道:「我們是來阻止人造媛星繼續運作的,沒有要傷害你們的意思。」
白袍人中的其中一人也顫抖著聲音喊道:「妳們手上也有武器,誰會相信妳們?而且妳們絕對有殺死我們的能力啊,妳們侵入這裡還會有什麼好事嗎!」
如果立場掉換的話,自己也會跟他們一樣的吧──小碧看著眼前的白袍人們一個個驚慌害怕的神情,反倒是她們這群HiME就算有人還穿著學生制服、現在還被槍指著,也都比這些普通人看起來鎮定多了。她們確實一點也不算是劣勢,也確實是她們先傷人──即使情況迫不得已,畢竟還是她們先出手了。如果立場掉換的話,小碧想,她也一樣不會放棄手上唯一的自保武器,也一樣會毫不猶豫拿槍指著人的。
她在心裡嘆了口氣。「如果我們把武器都丟掉,你們會放鬆一點嗎?」
「當……當、當然!」
白袍人說完,舞衣便收回舞具,回到地面;接著是小茜、夏樹,命也跟著放下了劍,晶面無表情地像變魔術一樣從襯衫口袋裡掏出一個忍鏢、一個苦無、又一個苦無、又一個忍鏢、又一個……然後是袖子裡也一個忍鏢、又一個忍鏢;一直到她身前堆積出一座忍具小山,她才攤開雙手:「好了,就這樣。」周遭的白袍人看得目瞪口呆,只差沒當場把晶身上的衣服扒下來研究研究。小碧、夏樹、舞衣不約而同地都看了奈緒一眼,「好啦好啦。切。」奈緒聳聳肩,兩手一攤,爪子便像氣體一樣消散在空氣中。
白袍人們的目光紛紛投往身前還浮著一面鏡子的雪之。「咦?這個只是鏡……好吧。」雪之妥協,鏡子迅速變得透明、消失。
小碧鬆了口氣般地笑了一下,「好了,然後呢?我們還要怎麼樣你們才會放心呢?」
白袍人們一時語塞,他們面面相覷,彷彿絞盡腦汁也想不出要怎麼辦。小碧又嘆了口氣。「那我們趴下吧?都趴在地上,就不能對你們怎麼樣了?」
「小碧……」小茜一臉擔憂地看著小碧。小碧只是對她搖了搖頭,隨後便真的緩緩蹲下,然後趴在地上。
其他HiME也一一照做。
她有九成把握,這群手無縛雞之力的科學家除非狗急跳牆,否則不可能有膽開槍傷人。再說,巴別塔的所剩時間也不多了,若想儘快找到毀掉媛星的方法,能獲得這群白袍人的幫助是再好不過;或者退而求其次,反正大樓要垮了,說服他們趕緊逃命,她們在這裡專心摸索一會兒應該也有機會找到門路。總之,無論如何,在這裡打壞儀器或傷到研究人員,都是下下策。
而如果,如果事態偏偏往她無法把握的那一成機率發展──白袍人決定趁她們趴在地上時襲擊她們──那她就第一個跳起來跟他們拚命。
但她相信不會那樣的。她總是做她認為最正確的決定,三年前她賭贏了,這次她也相信她會賭贏。
「這樣你們滿意了吧?」小碧側著臉往上看那些白袍人們,原本拿槍指著小碧的白袍人已經放下了槍,此刻愣愣地看著小碧,對眼前的情形一點也不知道該如何反應。「都這樣了,你們還害怕的話,我們也沒辦法了。」
「我──」其中一名白袍人喊道:「我們都出去吧,逃到樓下去找警衛隊,叫他們上來處理這些HiME──」
白袍人們一聽,二話不說就往自動門走了出去;這下舞衣她們倒鬆了口氣,紛紛從地上坐起,就算他們真的到下面去找軍隊上來,也要一點時間吧?如果可以趕在這段時間完成任務的話──
「注意!注意!」舞衣她們這才驚覺原來操控室跟其他樓層一樣是有裝廣播系統的;隨著廣播聲響起,原本明亮的燈光忽然變成紅色,不遠處傳來金屬重重砸在地上的巨響,那個聽起來像是預錄好的女聲說道:「巴別塔自毀程序進行中,大樓將在二十分鐘後爆破,請立即進行疏散。」
接著是剛才那群白袍人驚慌的喊叫聲。夏樹她們跟著跑出自動門,一直到開著的電子門前,她們才知道剛剛的金屬重擊聲從何而來──在她們眼前,一道金屬壁正擋在貨梯前。「搞什麼啊你們這裡怎麼會裝這種東西──」夏樹走上前去,敲了兩下金屬壁,確實有一定厚度,若不是有重型兵器,根本不可能破壞這東西。「喂,這個如果是因為緊急疏散而降下來的話──」夏樹猛然想起什麼,但連她自己也不敢置信,睜大了眼睛望著白袍人們。
「如果外面有緊急狀況,他們會全力保護頂樓的操控室,不會讓危險延伸到這裡;但如果是緊急疏散令,他們應該要幫忙疏散我們的……」一名白袍人說道:「我們根本不知道這裡裝了這個東西。所以──」
「所以是要你們把祕密帶進棺材裡吧,真狠。」奈緒一邊走過來,一邊帶著幾分嘲諷說著,還不忘舉起爪子舔兩下。
夏樹喚出武具,對金屬壁開了兩槍,金屬雖厚,但還是留下了冒煙的彈痕。「還好不是用你們那個什麼反高次什麼東西做的。詩帆,你的子獸可以發出比較小的破壞砲,對嗎?拜託妳了。」
「什、妳們要做什麼?」白袍人們又掏出了槍指著夏樹;少數幾個還手忙腳亂不知道該指著夏樹還是詩帆;詩帆沒管他們,她的笛子與八咫烏已經像幽靈一樣憑空淡入、顯現在他們面前。
「你們都退開,看著。」小碧淡淡地說道,白袍人們看情形似乎不是要攻擊自己,也就愣愣地往兩旁退開,詩帆將笛子放到嘴邊,就在即將吹出音時,奈緒走到八咫烏前,「等一下。」
詩帆疑問的眼神投向小碧。
奈緒抬起下巴,一百五十幾公分的身高,楞是撐出了女王居高臨下看人的架勢,「就這麼讓他們離開,也太便宜他們了。」她轉向那群白袍人,「我們可以破壞這道牆讓你們離開,但你們要先告訴我們怎麼破壞媛星。」
他們一愣,其中一個率先對著奈緒舉起槍:「如果告訴妳們這種事,就算從這裡出去,我們也一樣活不了。」那人一邊說話,一邊喘氣喘得幾乎要讓人擔心他是不是過度換氣,「我們進來的時候,家人也都掌握在公司手裡的。」
奈緒有意無意地瞥了夏樹一眼,但很快歛回目光。「應該並不全是被逼的吧?薪水還是學術抱負什麼的……真是無法理解你們怎麼願意在這種公司裡做事。不過,」她亮出爪子,「如果不告訴我們破壞媛星的方法,你們也無法離開這裡唷。」
「算了奈緒。」小碧上前輕拍奈緒的肩膀。「讓他們走吧,然後我們趕快進去做該做的事,沒有時間可以在這裡浪費了。」
「把他們放走才是浪費。」
「我如果是他們,我一定不會告訴你方法的。我自己可以不要命,但我不會賠上我家人的命。妳不也一樣嗎。我們應該比誰都理解這件事的。」
「開什麼玩笑。」奈緒冷笑,「巴別塔就要垮了,以後根本不會有希爾斯集團了,他們還需要擔心被什麼見鬼的集團追殺?喂,你們應該比誰都更清楚,巴別塔一旦垮了,這個世界會變成什麼樣吧?」
白袍人們陷入沉默,卻仍有幾支槍指著HiME們。小碧也不再說話,兀自把奈緒拉到一邊;奈緒「切」了一聲,一臉「隨便你們,老娘該說的都說了」。
詩帆再次舉笛,吹了個音,八咫烏隨即張口射出金黃色的光束,厚厚的金屬壁從光束中心開始逐漸融為液態、最終擴展融成了個大洞,洞口邊緣還冒著煙。「好了你們可以走了。」
幾個白袍人迫不及待衝了出去,其餘幾個回頭看她們:「妳們不走嗎?這裡要爆炸了啊!」
「我們還有事要做。」夏樹說完,抬起腳步就要回頭往電子門裡走去。開啟著的貨梯門裡傳來其他白袍人的叫喊:「其他人快點!」
剩下的幾名白袍人也被催促著往貨梯裡跑了,在貨梯門關上以前,其中一名用手壓著門,對她們喊道:「外面就是高次物質化重力場,你們只要讓子獸站在那裡,將破壞的力量往上發射,重力場就會把它牽引到媛星。妳們也快點結束這件事逃出來吧!」
HiME們都愣了一下,只有小碧還來得及在貨梯門關上之前,笑著對裡頭的白袍人們揮了揮手。
「我要是不出來扮黑臉,妳真的打算就讓他們這麼走了嗎?」奈緒用只有自己和小碧才聽得見的聲音低語。
小碧咧出兩排牙齒,笑得又痞又得意,「就是因為有妳們這些好傢伙,我才敢這麼賭。好了,沒想到這句話,我居然還有機會再說一次──」小碧二話不說,帶頭往操作室跑去,握拳舉起的手腕上,玻璃珠的璀璨反光如貞德向前揮起的大旗張揚又傲氣,「守護世界的口令,就是正義與愛和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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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原本吵死人的警報聲響,變成制式的廣播女聲:「巴別塔自毀程序進行中,大樓將在十分鐘後爆破,請立即進行疏散。」
八成是現在困在會議室裡的會長先生的傑作吧……靜留仍然坐在走廊地上,她現在才想起那個持續噴放毒氣的排氣孔。希爾斯會長如果持續困在會議室裡,大概遲早也會被毒死,現在倒好,乾脆啟動自毀程序,二十分鐘就能拉一票人陪葬。真沒節操啊這老男人……不過,換作是自己,大概也會這麼做吧?靜留心想,畢竟,是同類。她能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一如他也知道。
如果沒有夏樹的話,或許自己也會成為像他那樣的人吧?或者,現在的她與希爾斯先生其實也相差未幾。各自為了不同的執念而各自瘋魔地活著。
靜留手中的通訊器螢幕正映現出小碧她們在頂樓的情形。這玩意兒除了跟其他通訊器聯絡,也可以與監視器連線、監看監視器的畫面,剛剛棕色西裝男人大概就是用這個功能讓希爾斯會長看到HiME們的。她看著畫面裡的夏樹,對現在的她而言,能像這樣看著也就夠了。
現在的她,就連呼吸都伴隨著劇痛。但這樣或許也不錯哪,就當作是贖罪,她想。當她看到舞衣交給自己的計劃書時,就忍不住覺得果然欠了債總有一天都得還的──她其實知道,這三年大家都閉口不談蝕之祭的事,有部分原因是出於對自己的體貼,然而正是這份體貼讓那份罪惡感就像刻在自己的骨子裡,始終提醒她:三年前她可能會傷害的人,其實是多麼溫柔可愛的女孩們。
不過,就算時光倒退,再重來一次,她仍然會做出一樣的選擇。無論如何,她都不可能放棄保護夏樹,所以,即使是罪惡,她也不得不背負──三年前那次蝕之祭她就很清楚,凡參與遊戲,就要有背負罪惡感的覺悟,要成為優勝者,就要有概括承受所有罪惡的覺悟。
她只能盡量去走不讓自己後悔的路。既然三年前遇到了那樣的情況,那麼,在眾多選擇之中,她就選擇保護夏樹;既然她們安然度過了蝕之祭,那麼,這三年她也就盡量對她們好。這三年來,她雖然一直與那份罪惡感共處,但從不後悔,無論重複再來幾次,她都會做出相同的選擇。
可是,三年後的這次蝕之祭和上次不一樣了。
上一次,她可以獵殺所有HiME後再選擇被夏樹打敗──那樣的話,夏樹一定很樂意打敗她的吧,事後還可能被夏樹恨一輩子,啊,不過,能以這種方式被夏樹永遠記住,好像也不錯;而且,對她而言,能死在夏樹手裡就是最好的結局──但這次不一樣了。她現在是夏樹最重視的人。
這一次,同樣的作法,夏樹恐怕恨的不會是靜留,而是她玖我夏樹自己。夏樹會將「所有人都死去」的結果都歸咎在自己身上,夏樹會認為其餘的十一位HiME都是因為自己而死──那麼,最終,夏樹還是很有可能會自行選擇死亡。
所以,這一次,再怎麼樣靜留都要想出其他辦法。無論如何,她都一定會讓夏樹存活到最後,這是她唯一考慮的事。
螢幕裡的夏樹她們,已經打壞了那個巨大的玻璃罩,到外面的平台上了,十個人都抬頭往上不知道在看著什麼,十位HiME的子獸也都齊聚在那裡。大概是找到破壞人造媛星的方法了吧?「清姬。」靜留輕聲呼喚。她忍著疼痛轉頭看了一下四周,清姬沒有在自己附近出現,很好,好孩子。她繼續盯著螢幕,清姬現在也跟其他十隻子獸在一起了,很好,聰明的好孩子。靜留笑了一下。還好她還來得及參與這一刻。監視器畫面裡,HiME們看到清姬後,東張西望,大概是正在找自己;幸好她們沒有找太久,便繼續看著天空。
隨後,子獸們開始發動攻擊,靜留也在心裡默默對清姬下了指令。
──妳可不是什麼「用以逃避殺戮事實的浪漫玩具」哪,妳是我全部力量的來源。那些未說出口的、說不出口的、或者無法說出口的,妳是這一切的象徵;在孤獨之中與我共同摸索黑暗的惟一同伴。能有妳真的是太好了。
好孩子。
靜留想像自己像以前做過無數次的那樣,輕輕撫摸著紫色大蛇總是沈默著湊過來撒嬌的頭。六個頭,像六個爭寵的孿生兄弟。
六歧大蛇的六個頭聽話地張開口朝著上方一起集氣,然後,金黃色大球便跟著其他子獸們五顏六色的能量光球一起往天空發射出去;靜留看見監視器畫面裡,HiME們都凝神抬頭往上看,漫長的十幾秒鐘過去後,她們終於跳起來擊掌歡呼。
靜留看見監視器畫面裡,夏樹在其他HiME們歡呼時,仍然東張西望甚至跑出了畫面範圍之外。
她切換監視器畫面,找到夏樹。她看著夏樹,就像平常那樣看著,在夏樹不知道的時候,她就是那樣一直看著夏樹的,像行於幽暗之中的旅人貪戀著光。希爾斯會長說得沒錯,她是執念深植的修羅,慾望永不饜足;她的眼睛總是追逐著夏樹,像追著稍縱即逝的美好那樣。甚至捨不得眨一下眼。
雖然有想過可能會走到這一步,但果然這一刻來臨時,還是會有點害怕與寂寞哪。所以她才穿著這套衣服來的。帶有很多回憶與故事的衣服,為了夏樹而當上學生會長(註),為了夏樹而得到的學生會長制服,以前高中每天早上出門前看見鏡子裡穿著這身制服的自己,她還是會覺得驕傲,覺得那彷彿標誌著自己能為夏樹做到任何事。如果她是執念深植的修羅,那就沒有比這身制服更適合她的裝扮了。
從踏進巴別塔開始,她的心跳就砰砰砰地快要跳出喉頭,直到剛剛走出會議室,才有驀然放鬆的輕鬆感──自從去年生日看到印記出現開始,就再也沒有了的輕鬆感。
穿上這身衣服,她就覺得自己擁有勇氣,可以面對任何事。
那時的她畢竟也只是個17歲的高中生而已。現在的她,也畢竟只是個20歲的大學生而已。
人造媛星已經毀滅了吧?
蝕之祭已經結束了吧?
HiME與重視之人之間的性命依存關係也就結束了吧。
那麼,她終於可以閉上早就已經重得快睜不開了的眼睛了。
【剩餘人數:12 ? 】
註:雖然覺得大多數人應該都看過了,但還是標註一下。「靜留是為了夏樹而競選學生會長」這件事是官方小說「夏樹之序曲」中提到的,百合會論壇找得到翻譯,文章標題名稱:【HiMe】夏樹之序曲(轉錄且稍修的官方小說)及對靜留的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