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成為君王 那我將會是你的副手
你和我 我們會攜手共進 永遠──
觀賞極光搖曳波動交融之美,她相信此刻便是永恆。
我們──她們會永遠在一起。
現實總不如人願,直到暴雪肆虐艾倫戴爾,不見天日、寒冷徹骨的夜晚,宛如無情又飢餓的狼爪撕裂了她的世界、她的所愛、她的全部。
「所有人都得死!」
奪走那條性命後,這已經不是個人。陰影(暫且如此稱呼)身材高大、臉龐扭曲,揮舞著寶劍閃爍嚴峻冷光。
「怪物,你們欺騙我,背叛了我的愛!」
既是神也是鬼,慈愛與殘酷、敬重與暴虐並存──猶如冰雪美麗卻危險,而冰雪是她一輩子揮之不去的詛咒。
此後,她冰封所有一切,甚至是她們的心。
光芒閃現,冷劍無情插進心臟,鮮血飛濺,黏稠鐵味刺激她內心的焦慮、恐懼與憤怒。
「……莎……艾莎。」
有人在呼喚她,那道不可能出現的聲音像是光、把她內心照亮的陽光,太耀眼奪目了,幾乎睜不開眼。
「醒醒、快醒醒……艾莎……」
這是多麼美好的夢。手心溫暖地緊貼臉頰,她安心了,回應般觸碰了那道溫暖、足以灼燒她眼膜的暖意。
手?意識到那場夢太過真實,她醒了。
艾莎睜開眼睛,冰涼硬塊刮過臉頰,留下一道淺淺細碎的痕跡。安娜稚嫩的小臉映入眼簾,一向開朗樂觀的笑臉,垂掛著深深擔憂,她掌心正包覆艾莎的臉頰。
「……艾莎做惡夢了嗎?」
「不,沒有,怎麼會這麼認為?」艾莎下意識避開觸碰。
「我只是──」
驚魂未定,腦袋還一片混亂。艾莎面對大臣時明明能侃侃而談,現下面對小女孩卻組織不出隻字片語。
「騙人。」安娜握起艾莎的手腕,謊言不言而喻。
床單跟手相觸的地方已經結冰了,艾莎裙子上直到床鋪周遭散落零碎的冰晶。
她一直避免熟睡──自從小時候曾在睡夢中把房間凍結,她就不再深眠,更遑論睡夢中發動魔法,那一瞬間驚恐從背脊竄升到腦門。
「安娜你沒事吧?」
「怎麼會沒事。」安娜說。艾莎更害怕了,逐漸的,不應存在的雪花在房內紛飛。
「艾莎你做惡夢了,我怎麼會沒事呢?拜託我快擔心死了。」
安娜抱緊艾莎的身子,哼著浮現腦海的搖籃曲──既陌生又熟悉的旋律。
「沒事的、沒事的,我在你身邊。」
「安娜,現在不能靠近我。你會結凍的……」
艾莎的拒絕實在太過軟弱無力,敵不過對安娜懷抱的眷戀──實在太溫暖了,她不願意離開。
只能咬破舌頭,吃到鐵血腥臭才勉強掌控意志力,她奔向櫃子收藏的手套戴緊,將所有的情感用絕對零度冰封起來藏進心裡緊緊的,再加鎖鍊更好、綑綁起來不願也不能放跑。
或許是動作太大,剛起床身體跟血壓還跟不上劇烈運動的變化。突然她眼前閃過一陣暈眩的白,咚一聲跪倒在地。
安娜趕緊攙扶艾莎,「我不會結凍的,不用怕。我是艾莎製造的小雪人啊……忘記了嗎?」
「你怎麼能確定小雪人不會結凍!」
艾莎幾乎是歇斯底里地大喊,地面結冰隨之現出尖銳的冰塊。
一瞬之間,她意識到自己情緒失控。
奮力壓抑,她蜷縮身子,雙手緊握,絲質手套明顯捏出層層疊疊的扭曲皺褶。
「對不起,我是說、靠近我很危險,求你……我不願意傷害你。」
「沒事。」
取來椅背的披肩,安娜赤腳踏過那塊寒冷,不顧皮膚接觸的凍傷持續接近艾莎,連著披肩覆蓋上去再次抱緊,她知道這樣能讓她安心。
「艾莎你是絕對不會傷害我的,我知道,絕對不會。」
明明艾莎才是年長的那位,但面對安娜,她反而縮小成年幼的那方。
「你怎麼能確定……萬一、我是說如果,我曾經傷害過你呢?」
針對艾莎的提問──沒來由的,安娜也不知道,但她打從心底就是這樣想。
「我相信你,永遠。如果我真的被你傷害,那一定是我做錯了什麼──」
「……不不不,那絕對是我的錯誤。」
「嘿我還沒說完呢。」安娜鼓起臉頰,她心疼艾莎如此擔驚受怕。
「……對不起。」
「或是……你想要保護我。是的是的,我相信你的心,再也沒有人如你這般溫柔善良。所有喜歡溫暖擁抱的人,絕不是壞人。說真的艾莎,你只是做惡夢被嚇壞了。你可以像我一樣做惡夢的時候,找到那位善良的漁夫!」
「……漁夫?我做惡夢一向會遇到狼。」
「原來是那隻大狗狗嘛……我覺得你也可以試試找漁夫,漁夫會幫忙把惡夢攪入河裡,流到寬闊無垠的大海洋。然後他就會給你釣竿進行破冰釣魚跟……嘿,我想到了。我有絕妙的點子,知道讓你心情變好的方法!」
「嗯……?」
意識過來,艾沙被安娜抓著手腕飛奔出門。
兩人在黑暗長廊中奔跑,皇城在沉睡、星星在眨眼,天空已經醒了──極光劃過窗外的天空,無拘無束地朝遠方奔流,奔向大海、流向山巒,甚至是更遙遠的北方。
停在二樓連結一樓的旋轉梯,「艾莎試試,我們溜下去!」
這似乎不是很好的提議。礙於城主的尊貴身分,艾莎遲疑了。「我保證,肯定很刺激。」
冒險並不會等人,安娜逕自跳上扶手一溜煙就消失了。
如果只有艾莎她會用她強大的自制力與意志力拒絕所有不正常、不合社會、不合常理的事情,但安娜例外。對於安娜的打算──她不怕那些未知,甚至還有些興奮。提起長裙,跟隨安娜的屁股(?),艾莎順著扶手咻地霎時間抵達一樓。
「哇嗚!」
好久沒體驗,從扶手溜下去還是這麼好玩,艾莎已經好久沒這麼瘋狂的舉動。
「很刺激對吧?相信我,我會讓你喊出更多『哇嗚!』」
安娜興奮地拍手尖叫又快速摀住嘴巴免得聲音把其他人吵醒,她繼續帶艾莎往目的地前進。最終抵達御膳房,安娜推兩張椅子,一張給艾莎,現學現賣潔達在禮儀課教導的幾個紳士禮。
「我的陛下,請。」
艾莎也回以相應的禮節鞠躬,在安娜的殷勤注目下優雅地坐上凳子。
安娜推另一張則放到爐灶邊,對爐灶生火並從冰箱裡拿幾個黑色條塊,再從鍋具櫃裡翻出醬汁鍋。
這驚喜太棒了。艾莎有預感,「哇嗚!」
「嗯哼~不要驚訝那麼早,你一定不知道我要做什麼。」
安娜吃吃笑,壓低聲音故作神祕的口吻。手也不停蹄忙著開火,準備她的驚喜。
艾莎知道安娜有那個心已經很欣慰了,怎麼敢讓她──別忘記了,一位五歲的小女孩,自己操作那些危險的廚房器材。
「……安娜我來吧。」艾莎就像個過度保護的父母,在安娜身邊打轉。
「欸不行不行,如果我讓艾莎來就不是驚喜了。」安娜舉手制止並用力搖頭,「我已經跟大廚們學習過了,沒問題!」
安娜決定做的事情──尤其是心中認定對的事情,一向是勇往直前、決不妥協。艾莎深知不能制止安娜的好意,於是她換了一種策略。
「安娜你玩過你比我猜嗎?」
「當然玩過,尤其是雪寶特別厲害!」
「那你絕對猜得到對方比什麼嗎?」
「呃……這倒不一定。有時候可以,有時候不行。」
「所以你讓我參與嘛,告訴我步驟就好,我又不一定知道你要做什麼,不覺得這樣比較刺激嘛?被自己嚇到,『哇嗚~』」
「嗯嗯嗯……」安娜左思右想好像沒什麼不對,「好啊,成交!」
兩人在廚房忙一會兒,如艾莎預料般的熱可可就端上桌了。
「我都沒猜到是熱可可呢,哇嗚!」
「是吧是吧,喜歡這驚喜嗎?」
「嗯喜歡。」
兩人圍著桌邊呈L型坐法,這樣的距離比起面對面來說不會太遠,又能如並排般靠近,最重要的是能看到對方的臉。
一起聞著滿足地湊近杯子,「啊~巧克力!」幾乎是異口同聲,目光相觸那瞬間都爆笑出聲。
安娜笑著笑著便沉默了,盯著艾莎逐漸沉重的黑眼圈,朝杯子啜飲一口熱可可緩解驚嚇。
她有被嚇到,被夢中的狼。睡夢中一隻白狼優雅地出現,打擾了她跟漁夫破冰釣魚的悠閒時光。
狼低著頭,視線凶狠、尖銳的牙齒顯露飢餓,與此同時,她聽到狼後方傳來艾莎求救的聲音。就算是五歲的小女孩也知道──狼很可怕,但是為了艾莎她得面對那隻狼──恐懼的化身。
怕啊、害怕啊,但她讓自己抬頭挺胸,從水桶裡面取出一隻魚丟到狼面前,狼沒有反應只是往安娜靠近然後舔了舔臉頰,用頭把她往森林推搡。
她跑了,但擔心漁夫。她跑了一會,回頭看見漁夫跟白狼玩了起來,白狼成了漁夫雪橇的坐騎,揚長而去。
之後安娜頭也不回的奔向森林──睡夢的出口,然後醒來就見到艾莎在惡夢中囈語,痛苦地呻吟發抖,房間下雪、床單逐漸結冰。
「……安娜?」
回過神,艾莎正盯著自己,眉頭深鎖。
「啊……我在想夢中的漁夫,嘿嘿……」
她沒說謊,但有些心虛。明明是為了鼓勵艾莎,怎麼自己老是分心、想東想西,她直想給自己一巴掌。
「就是、就是那個,他會給你釣竿,破冰釣魚跟一杯好喝的熱可可!如果做惡夢,可以試著找他,說不定我們會在夢中相會嘿嘿。」
「……那聽起來真不錯,我會試試的。」
「嗯嗯……」
沉默。氣氛突然尷尬,安娜不知所措尋找話題。
「今天晚上的故事……是什麼來著?」
再度尷尬。艾莎不疑有他,啜飲熱可可。
「……《洞穴寓言》」
「是的、是的,啊……抱歉我忘記了。」
「沒事,你只是故事講到一半睡著了。」
對嘲諷不以為意,安娜吐了吐舌頭。她的金魚腦不能怪她,至今為了遵守跟艾莎的約定,每天都很努力學習,尤其是今日的馬術與科學,高度集中精神的勞累顯然讓喜愛的故事時間從她耳邊溜過一輪又一輪了。
「拜託了,我親愛的陛下,可以再講一遍嗎?……看在我準備驚喜的份上,拜託~」
本想維持的嚴肅被安娜弄得噗哧一笑,完全被她的步調牽著走。「當然,這是你應得的。」艾莎清了清喉嚨,用著她優美又動聽的嗓音訴說著她們遺失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許多野人手腳被捆綁在深不見底的黑暗洞穴裡,盯著牆上被火炬反射的虛像認為洞穴中的一切就是現實、是真的。
有一天,野人S掙脫枷鎖,翻越洞穴裡面大大小小的鐘乳石終於抵達外面──他才發現這個世界有陽光、有風、有河流、有山、有鳥語跟花香是多麼美好。
當下,野人S立即折返洞穴,告訴其他人外面的世界有多美好。然而,沒有人相信他,大家寧願被銬在地底不見天日,相信洞穴裡面的世界才是真的。
野人S一直說、不停止與他人對話。只有野人P相信野人S所說的內容是真的,願意跟他一起探索外面未知的世界。兩人抵達洞穴外的世界,野人P知道世界真的如野人S說的那麼美好,跟著他一起學習。
不過,只有野人P是不夠的。野人S依舊想說服洞穴裡的人又折返回去,大家認為野人S是怪物,是邪惡的化身、蠱惑人心的魔物,野人S被殺掉了。此後,野人P再也沒看過野人S。
故事結束。安娜早已眼泛淚光,「好可憐……為什麼大家不願意相信野人S說的話?」
「我想是因為大家沒看過外面的世界,不知道那個地方怎麼會認為是真的,反而認為自己所在的地方才是真實的。」
「那也用不著把野人S殺掉吧,野人S他又沒有做壞事,他在做對的事情──只是希望大家幸福。」
「是的、是的,野人S並沒有做錯事。相反的,反而是做對的事情才會被大家排擠。安娜,聽我說……很多事情沒有辦法僅僅存著善意就能成功,就算是對的,還是會有人反對,尤其是在洞穴裡面控制他人的人──野人S的愛心、耐心、永不灰心,感動不了既得利益者的心。」
似乎太悲觀了。但現實就是如此殘忍,艾莎的心情沉重了起來,責備自己似乎不應該講這個故事。
「雖然不太理解,但大概明白……」
安娜不懂這麼高深的話題,擦了擦眼淚。
「我覺得野人S沒有失敗。野人S至少用他的愛心、耐心、永不灰心感動了野人P的心,至少他成功做一個對的事!野人S的愛很厲害,我也想學他努力做對的事情。」
太神奇了。安娜沒有魔法那種神奇的力量,總有種魔力──可以鼓舞人心。
「是的、是的,那位野人S是蘇格拉底、野人P則是柏拉圖,那個對的事情很重要、也很成功的影響後世。我很驕傲──安娜,很高興你這麼想。希望你能一直保持這樣的想法──做對的事情。」
「好的!」安娜答應著,「嗯……呼啊啊啊。」嘴巴也呼嚕嚕地打了個大呵欠。
艾莎瞥了眼鐘,現在凌晨4點還太早,她跟安娜喝完熱可可趕緊回房,哄著睡眼矇矓的孩子快快睡著。那睡著的神情太過惹人憐愛了,她想觸摸安娜熟睡安穩的小臉蛋,但又立刻縮起不該有的衝動。
轉身離開房間,艾莎拐過轉角另一間──那個被冰凍起來,有著綠色花紋與麥穗圖騰裝飾大門的房間。
艾莎的手一揮,冰解凍了、門自動扳開。她一腳踏入那十多年從未改變擺設、打掃乾乾淨淨的地方。美麗又簡約的綠色花紋壁紙,書櫃、化妝台、壁爐、書桌,種種房內的細節都充滿了主人予於世界的生機與熱情。
艾莎走到公主床邊,上面有一個人,正確來說不是人,而是一個冰雕像。
令人訝異的是──那是長得跟安娜一模一樣的冰雕,蜷縮著身體像是躲在母親體內未出生的嬰兒。
面無表情,艾莎脫下手套,撫摸雕像的臉頰──果然是堅硬又寒冷的無機質。
「是的,安娜……做對的事情,過去就讓它過去吧。」
──過去永遠不會過去。
心底惡魔的聲音叫囂著阻止她的念想,「閉嘴!」她朝空氣吶喊,憤怒產生的冰晶停留在空中,然後墜落,無情地砸在身上。
艾莎戴上手套,緊握著披肩,跪在床邊怨恨自己的無力。
過去發生什麼都不能束縛安娜、任何人都不能,就算是自己也不能,她的心叫自由。